而黛玉上前一步,连带着玉簪摇晃,她稍稍低下头直视秦钟道:“可卿去了。那这时候你们秦家,又和贾府有什么关系?”
秦钟怔愣了会,半饷说不出话来,原本以为两全的事情居然有这样大的埋伏。
是啊,秦可卿是他和贾府的联系。没有这个卖身的姐姐,自己家就是贫穷的小史,怎么能和富丽堂皇的贾府扯上关系?
一时间前所未有的惶恐在他心里蔓延。
黛玉不看他僵住了脸,只微微侧眼示意宝玉安静了,也不想再这儿呆下去,直接上了二楼。
这儿清净又隐蔽,可以远远看着下方。
镇国公、齐国公、理国公等八公齐齐让人拜见会礼,又有王孙公子不可枚数。
看来可卿的身世,在大家族中不是秘密啊。
黛玉遥遥望去,指尖轻扣在横栏上:不然一个宁国府的儿媳妇,怎么能劳烦这等家世全部出马相祭。
想必今上是默许的。这个念头从黛玉脑海中一晃而过。
贾政见此只觉面上备有光辉,连之前斥责贾珍乱来的话都不再说了。他捋捋着胡须,在高处满意点头。
而此时前方一小堆喧哗传来,人群连忙围拢而去,细碎快速的交谈传来:北静王出现了!
作为今上最宠爱的皇子、唯一一个封王的存在,北静王到哪都是簇拥的中心。
黛玉从楼上远远望去,见他此时一身墨色朝服,勾出长身玉立,倒是更显堂皇俊朗,在人群中分外夺目。
众人受宠若惊,小心围绕着他,又不敢靠太近,只亦步亦趋跟随着。
每个人都是心情激荡,头上顶着各色的心语,红橙蓝青各色交汇,让黛玉看得津津有味。
而北静王的面上是一片的冷淡,英挺的眉眼和薄唇越显俊朗。
他脚步不停衣摆纷飞,微风拂起墨发,一人彰显强大的气势。一时间简直犹如冰山过境,所行之处冰封万里。
这和上次黛玉见到的水溶,简直是两个模样。
黛玉转了转腕间的念珠,为他分析着:既然北静王和二皇子交好,那他现在这样倒是正好做给幕后之人看,反而能洗清嫌疑。
她正欣赏北静王被各色心语包围起来时,水溶像是若有所感一般抬头,直直对上黛玉的视线。
下一刻,冷淡的面色有了起伏,就像是春水融化了冰山。
而在黛玉眼里,一时间犹如天降金光,铺天盖地的金色滚滚而来,将各色的心语淹没。
第20章 为你写诗
周围五颜六色的心语,在水溶金光的强势镇压之下,硬生生在半空中炸了开来。
这时候天空像是落了一阵彩色的细雨,然后就是璀璨金色字体蔓延覆盖了全场。
它们活蹦乱跳的着,又交相辉映出光彩来,黛玉只能看清占据了大半江山的『美』字。
从黛玉这儿看去,下方就是一片金色的海洋。
水溶站在其中,风扬起他墨色的袖摆和乌发,是人群里更显出众俊朗,挺拔夺目。
北静王作为是全场的焦点,众人都是眼错不见地盯着。
这会他们看他脚步稍稍停了下来,连冷淡的面上都柔和了些时,一时间都是诧异四望。
这位爷刚刚进时冰山似的气势将大家压抑地够呛。这会儿他们只想找出,究竟是什么让北静王有了变化。
而黛玉恰到好处地后退一步,将自己隐藏在二楼的帷幕之中,任由下面的人左看右找、不得要领。
水溶此时心情也好些,他并不在意身边的人,只直接跨步往前厅去了。
贾政在里面看到北静王过来时,只觉面色更显光辉。
他得意于大名鼎鼎的北静王亲自上门。虽然他自认不是阿谀奉承之辈,不过北静王毕竟不同他人。
贾政整了整衣袖,又将胡子顺了下,刻意放慢踏着沉稳的步伐,几步迎了过来。
“王爷大驾光临……”贾政拱手,可他上前话还没说话。北静王已经停也不停地路过他,直接往前走了。
贾政的得色僵住了,反应过来时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他不敢抬头看周围的人,免得对上一双双嘲笑的眼。
他向来最好面子,这次丢了如此大脸。贾政站在原地像是火烧一般左右不得劲,半饷才低头匆匆离开。
水溶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原本柔和了些的面色慢慢变得冷硬,薄唇抿起,眉眼间是锋利的俊朗。
这就是他不怎么愿意上贾府的原因。只要看到贾府人的脸,他就会想起前世。
一个个的,面上慈和,心里阴狠。
等到堂前的时候,水溶的目光已经是冰冷如刀刃,和他对视的人都觉心头一凉。
众人只以为他是为葬礼动怒,并不敢多言劝慰。
一时间原本人声鼎沸的大堂被压制安静起来,只有僧人在喃喃敲木鱼念经的声音传荡。
明明大堂里有许多人,可是随着北静王一步步上前,其他人都莫名矮了一个头似的。
独他一人站在中间,不用旁人的簇拥,都彰显着骨子里的强大气势,碾压全场。
水溶给棺中的假尸上了炷香,也不要旁人跟随,只自己随意往外走去。
他漫步在外院,将起伏的心情调整好后,心中就想着该怎么才能再见黛玉一面。
既不能太唐突,也不能太客套。
水溶修长的指尖一下下磕在栏杆上,带出一阵的“叮叮叮”,独自沉吟思索。
而这时,上空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一道熟悉的嘲讽响了起来:“嘎嘎——”
水溶一抬头,就看到鹦鹉落脚在横梁之上,冲着自己叫唤着。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水溶总觉得这过于通人性的小东西,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嘲笑和奸诈。
北静王只微微勾唇,冲它缓慢做了个“红烧”的口型,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鹦鹉半扑腾着翅膀摇晃了几下,又怒气冲冲地在原地跳着脚蹦跶两圈,就是不敢过去。
半饷它圆溜溜的眼睛一转,嘎嘎笑了两声,张嘴就是长吁短叹,抑扬顿挫念道:“啊~玉儿!你是天上仙子下凡尘!”
水溶的面色“轰”的一下涨红了起来!他没想到自己之前做的诗书,居然被鹦鹉记住了。
他当下就脚下一转,下一瞬整个人腾空而起,直直往鹦鹉那儿跃去。
鹦鹉嘎嘎嘎笑着扑腾翅膀飞了起来,边飞还边继续喊着:“你是水里的月亮!镜子里的花!”
水溶武力值是鼎盛的状态,可在文学上却是举步维艰。
这是他绞尽脑汁想了三天三夜、将笔头都揪秃好几根后,才得出的唯一成果。
如今被这么大张旗鼓地一喊,简直让人恼羞成怒。
北静王气极反笑,他右脚稍稍用力踏地上,前行的速度顿时加快,目标就定在鹦鹉头上的绿毛。
鹦鹉一时不差,差点就被逮住了。
它连忙左右闪避,突然提高声调长着嘴巴嘎嘎大叫道:“救命!救命!”
“我看谁能救你。”水溶嗤笑一声,伸手就要揪住这个惹人怒的捣蛋鬼,面前就出现一抹浅色的倩影。
都说白裙素抹最是动人。黛玉周身只一套白纱长裙,又将发丝都拢了起来,只配着浅色的碧簪。
这简简单单的装扮,反而更是突出了黛玉容貌的鼎盛。简直犹如人间仙子一般,下一刻就能飞升而去。
水溶突然觉得自己的情诗其实写的很是到位。
他稍稍顿足稳住身形,又清咳了一下,只压低声线问好:“林姑娘。”
“王爷安好。”黛玉微微俯身回礼,看着他头上冒出一个一个金光色的小字:『我的诗还是不错的』
黛玉一时有些好奇,北静王是为自己写了诗?
而此时鹦鹉缩在黛玉怀里。它滴溜溜的眼睛从水溶身上,又转到黛玉身上,突然嘎嘎一笑,张开大嘴叫到:“啊~玉儿!”
水溶听到这个熟悉的开头,就恨不得把它拖过来一根根揪掉羽毛。
他趁着鹦鹉还没继续下去,飞快开口打断它的话:“我那儿有瓜子!”
“上等的瓜子——西域进贡而来。”
鹦鹉一听到瓜子,立刻就乖觉地停了下来。它目光只亮晶晶看着水溶,也不再继续念诗了。
水溶对上它亮澄澄的大眼,只不情不愿地开口,声音都低沉了下去:“我过几日令人送给林姑娘。”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一句话硬生生带上了咬牙切齿的意味:“毕竟这鹦鹉如此可爱!”
黛玉看到他头上盘旋着好几样物品的名字:『千珠宝』『夜光盏』『翡翠珍』
然后是一行略显崩溃的大字,每个字体都是摇摇晃晃地,只堪堪维持着形状:
『我筹划了那么久,可明面上第一次送给玉儿的,居然是瓜子?!』
黛玉差点就要笑出了声。她弯起眉眼,先是轻弹了下鹦鹉的脑门,又想了想回到:“它的确是好的。上次衔来金色的花,就美丽非常。”
水溶面色不变,而头已经微微抬了起来,语中暗藏期待问了一句:“林姑娘喜欢那花?”
黛玉只点头,又笑。
水溶下意识跟着黛玉也微微笑起来。
他平时总是冷漠着脸,俊朗的脸上锋芒毕现,肆意张扬到能割伤人的地步,让人敬畏而不敢直视。
可他这会儿难得学着露出一个平和的笑意,眉眼都张开,一时间倒是显得有些傻乎乎的。
鹦鹉跟了水溶许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个傻样。
它这会儿只死盯着水溶瞧,半饷嘎嘎大笑起来。
一时间温情脉脉的气氛,全被鹦鹉嘎嘎嘎的笑声搅和地一干二净。
水溶深深吸口气。他认真的反省了一下,自己当初究竟为什么,要把这玩意儿从猎场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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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念过鹦鹉的一百零八中食用法,水溶硬生生将情绪稳定了下来。
他不再去看那鹦鹉,免得一会自己失手,忍不住在黛玉面前揪光它的羽毛。
难得才能和玉儿见一面。水溶脑海里闪过无数的问题,试图选择一样将话题继续下去。
可从来都是别人奉承他,这会儿难得北静王自己找话头,一时间有些迷茫。
而黛玉看着水溶头上像是疯狂长草似的,冒出一连串的字体,心中又是好笑又是触动。
她正要开口,就听得后边传来一声招呼。
“林妹妹!”
宝钗穿着蜜合色半新的长衫,正亭亭玉立过了来。她面若银盘,在日光下更显温婉。
她一边走一边笑着招呼。等到了眼前,才发现北静王的存在。
“薛家嫡女见过王爷。”
宝钗像是吃了一惊,连忙俯身行礼。而后又微微垂首,半露出自己丰美的脸蛋。
水溶只略点了点头,恢复到了冷淡的模样。
这时候他不好再留,只忍着心中不舍,又冲黛玉略微颔首,直接往外走了。
宝钗这才起身望向北静王的背影。
这可是北静王啊。唯一一个封王的皇子,传说中最得圣宠的一位,那个出兵必胜战无不克的北静王!
这样的家世加能力,本就是在青云上的存在。
更别说他还长得那般俊美。
这还是宝钗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北静王,只觉得他朗朗如明月,而又有着强大的气场。只是站在那里,就能吸引旁人的目光。
——不是养在闺中的宝玉可以比的。
宝玉当然不能比。轮身世、轮长相、轮能力,谁能和北静王相比?
若是能给北静王当侧妃,那可比嫁给宝玉要好……
宝钗垂下眉眼,又快速眨了下水杏般的眼睛,将眼底的晦暗遮挡。
她并不继续北静王的话题,反而看向黛玉笑问:“妹妹怎么在这儿?”
黛玉指了指旁边那株略显萧瑟的老树。老树的枝干伸了进来,落下一地繁华。
“我院外也有一棵风铃木,可惜花朵都落了。本来想过来瞧瞧这边的,没想到也一样。要是能再长回去才好。”
宝钗也不说信不信,只是笑着回道:“妹妹难得童稚。怎么不知春秋自有定数,时光不可逆转的道理。”
黛玉也淡淡笑了下,又揉了揉怀里安分守己的鹦鹉,并不再言语。
等发引日到的时候,宁国府选定了吉时。
六十四名青衣一同请灵,捧着铭旋等一列执事陈设,浩浩荡荡、一带摆三四里远。
一路上又有彩棚高搭、设席张宴,和音奏乐,数百顶车轿,压地银山般往铁槛寺去了。
无论这布置得何等奢华,在黛玉看来,总归是给一个不再睁眼的人。
终究是安活着的人心罢了。
她直觉这后续不会如此轻易结束。
果然。
而后在贾政生辰之际,宫中传来圣旨喜讯,封贾元春被为贤德妃。
如此喜上加喜,一时间宁荣二府集齐庆祝、俱是言笑鼎沸、热闹非常。
黛玉冷眼看着众人欢喜,心中倒是泛起微微凉意:秦可卿死讯,贾元春封妃。
这是将可卿给献祭了,向上面讨喜,才得来的妃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