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中式宫廷风的私人会所向来是北城各界名流的销金窟。今晚,程家二房的小公子要在这里开生日趴。
这边熹福会刚热闹起来的时候,徐翘已经在会所隔壁的皮肤管理中心躺了好一会儿,敷在脸上的金箔倒是依然光辉无比,眼神却黯了下去。
今早八点才下夜班,回到市区酒店,刚睡几个小时,她就被小姐妹威逼利诱地哄来了这里。
来就来吧,可朱黎一刻不停地叨哔叨哔,搅得她想睡个美容觉都不能顺心。
同是纵横商场,朱黎纵横的是“商场如战场”的商场,徐翘纵横的却是“百货商场”的商场,所以朱黎倒的职场苦水,徐翘十句里只能听懂三句。
这无疑加剧了她的困意。
“小朱总……”徐翘奄奄一息地喃喃,“麻烦你让我清静会儿,我要再没个好觉,别说贴金器,就是贴核武器都救不回这张脸了……”
朱黎对职业名媛表示了尊重与理解,同情地看她一眼:“徐叔叔也真行,想锻炼你,怎么不让你到自家公司练手?好歹也是珠宝设计出身,到高速收费,那不大材小用吗?”
要是唠这个,那徐翘可就不困了。
她一骨碌从美容床爬起来:“是吧?说什么我毕业一年多了也没个正经工作,都是借口!他就是不爽我嫁不进程家,故意整我呢!”
朱黎点点头,觉得在理。
虽说徐爸爸这样“半路出家”的北漂富商,跟程家那种“老字号”豪门比不了,可徐家经营珠宝业这么多年,如今在北城怎么也算一块响当当的牌子。
徐家的千金还怕成无业游民?这事摆明了是徐爸爸在挫女儿的锐气。
朱黎瞄了眼墙上的挂钟:“你该去上班了。”
“不去了。”徐翘哼哼唧唧地躺了回去。
“不怕你爸扔你衣帽间的家当啦?”
徐翘用掌缘细细压了压脸,刚才生气时那股泼辣劲儿全没了,娇声细语地说:“我爸不就是想让我谈个恋爱嘛,我找着对象了。”
朱黎震惊地看了眼她这24K黄金都盖不住的少女怀春脸:“你不是刚和程烨掰了没多久吗?”
哦,她前男友原来叫这个名儿。
徐翘耸耸肩:“人家可比那个睡不到我就甩我的登徒子好多了!”
“谁啊?”
“这你就问到重点了。”
“?”
“我还不知道他是谁。”
“……”
徐翘把昨晚艳遇的经过讲了讲:“放心啦,我记了他车牌,已经托人去查了。等有了消息,我爸肯定让我好好粘着这位温柔多金的帕加尼先生,还会逼我收费吗?”
“你这胆识,跟我做风险投资的时候不相上下。”
徐翘美滋滋地接受了赞许,听见手机震动,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接通电话:“查到了吗?”
“徐小姐,不好意思,这车主可能是个大人物,信息被保护得滴水不漏……”
徐翘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不是,再滴水不漏,北城有几号人在开帕加尼风神啊?排除法一算不也找出来了吗?”
“已知的那些都排除了,不是年纪相差太远,就是您原本认识的。也许对方不是土生土长的北城人,刚到这里,所以消息还没传开。”
徐翘一头栽回美容床:“说了半天,意思是我这风险投资失败了呗?”
徐爸爸这次是真下了狠心,不光切断她经济来源,连家门也不许她进,司机都不给她用了。
她现在住的酒店,一日三餐和出行的花销,多半靠朱黎接济。要是找不到老爷子满意的女婿,又丢了收费站的工作,那她衣帽间里的爱马仕稀有皮,香奈儿高定,卡地亚绿玉髓,宝诗龙红钻……
徐翘掐断电话,自言自语起来:“不,失去了太阳的月亮,怎么还会发光?我的宝石不可以离我而去……”
朱黎点头附和。
是啦,没了Bling Bling的衬托,再美的女人也难免逊色几分嘛。
不料徐翘接的是:“没有了光芒万丈的我,它们将在这世上的哪个角落黯然失色呢?”
朱黎苹果肌一抽:“那光芒万丈却身无分文的徐小姐现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徐翘让人给她卸了脸,化了个清淡的妆,走到外边大街等朱黎的司机接她去杏林湾收费站。
夜幕里的街道车水马龙,红男绿女搭着伴东游西走,还是那个敞亮繁华的烟火人间,并没有因为少了谁失去颜色。
徐翘心有点凉,拢了拢身上的风衣。
正这时,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在她附近响起:“徐翘?”
她循声扭头,这才发现对方并不是在叫她,而是在打电话。
那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人背对着她,站在熹福会门前,用哄人的语气说:“你说她啊,我跟她真没干系了,那种暴发户养出来的女儿,绣花枕头烂稻草,当摆设都嫌占地儿。宝宝,我昨晚不都听你的,问她‘你哪位’了吗?”
徐翘鞋尖一转,歪着头打量起了这位男士。
北城可真小,小到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听见凌晨那条微信消息的幕后花絮,而她的前男友也没想到,在街边哄个现任还能被前任抓包。
程烨毫无所觉地滔滔不绝着:“乖了,宝宝,说好给我过生日的,我堂哥今晚好不容易赏脸肯来,我身边要没个女伴,脸都丢到……”
“呀,程哥哥——”
程烨讲到一半,被一个娇滴滴的女声打断,转过眼,就见徐翘踩着八公分高的细高跟,噔噔噔地向他走来。
在他愣神的短短几个数间,她已经掐着嗓子,深情款款地念完了台词:“哎哟程哥哥,你干吗特意出来等人家家啦,人家家不是说了要晚点才到嘛!”
电话那头的女声立马炸了起来。
“不是……”程烨以一种诡异的防御姿态连连后退,“宝宝你听我说,这女人我不认识……哎宝宝!”
电话挂断了。
徐翘叹息着事了拂衣去。
程烨咬牙切齿地追上去拦住了人:“徐翘!”
“程小公子不是不认得我嘛?”她笑眯眯地问。
被这唇红齿白的笑容一晃眼,程烨铁青的脸色瞬间转霁。
不得不承认,即便踩一捧一地哄现任,他也只能非议徐翘的内在,而无法昧着良心攻击她的外表。
长了张明眸善睐的清纯无害初恋脸,却偏偏配了副婀娜有致的呛口小辣椒身材。这种女人,你说致命不致命?
说实话,就这级别的花瓶,即使占地方,他也愿意专门拿出八百平来供。
只要花瓶可以听话点。
程烨笑笑:“这么漂亮的前女友,哪能不认得?”又朝她身后看看,“一个人啊,要不要跟我走?”
“绣花枕头烂稻草的前女友,不合适吧?”
程烨一哽,被抓包的尴尬只持续了半秒,立刻露出“我懂”的表情,当着徐翘的面,给最近通话那个号码明明白白发了“分手”两个字,冲她晃晃手机:“变成现女友不就合适了?”
徐翘惊讶地看着这顿骚气冲天的操作,大概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收到分手短信了。
“程小公子,在家排行老三,出来也想当三儿啊?”
程烨脸色微变:“什么意思?那你昨晚……”
“发错人啦。”徐翘耸耸肩离开。
程烨一把拽住她手腕:“唬谁呢你?”
徐翘尝试着抽了抽手,抽不走,低头看了眼:“再不松手喊了啊。”
“有本事就喊,我倒要看看,你喊破喉咙会不会有人……啊——!”
徐翘抬起高跟鞋就是一脚,尖细的鞋跟正中程烨的脚趾头。
程烨抱着脚原地转圈嗷嗷直叫,眼睁睁看着徐翘扬长而去。
十月的凉风吹来她无情又无辜的声音:“我又没说是我喊,真是的。”
——
徐翘前脚刚坐上朱黎的车离开,一辆迈巴赫齐柏林缓缓停在了熹福会门廊前。
“不是每一台迈巴赫都叫齐柏林”的传言,让门廊下的侍应生们当即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一名提前得了风声的车童立刻上前,恭敬地为后座打开车门,弯身道:“晚上好,小程总。”
程浪抬脚下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往西装门襟一搭,轻轻扣住上方那枚纽扣。
从副驾匆匆绕过来的男助理及时将一件切斯特大衣笼在他肩上。
门内侍应生都开始偷偷往这边瞄。
在这熹福会见多了各行各业的贵人,温文尔雅的有之,粗野蛮横的有之,却少有像眼前这位的气度,说是放浪形骸,偏又内蓄着几分儒雅,说是蕴藉君子,偏又掩不住外放的锋芒。
“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这男人的眉眼,能让人读懂《红楼梦》。
程浪一路目不斜视走进电梯后,有女侍应开始小声议论:“这位是谁?看着有点面生啊。”
“听说是程家长房的独子,常年在国外的,前几天刚回北城。”
“程家?哪个程家?”
“当然是兰臣那个程家了!”
兰臣地产起家,由程家老太爷于上世纪一手创立,后逐步发展成为集地产、商业、金融等多产业于一体的综合性集团,堪称中国商界的金字招牌之一。
十二年前,程家老太爷因病放权,程家两房人“分食”家业,最终二房暂理兰臣,长房则跟着远赴伦敦养病的老太爷一起搬去了欧洲。
如今十二年过去,虽说兰臣名义上的董事长仍是老太爷,实际的执行运营却早已花落二房。所以,对于长房独子突然以副总裁的身份空降集团的事,大家都有些看好戏的意思。
毕竟程浪随父母移居伦敦后,得程老太爷亲自教养长大,年纪轻轻就以不输父辈的经商手腕闻名商场——放在古代,大概就是百姓心目中有资质越过太子继承大统的皇太孙。
电梯里,高瑞也正与程浪说这事:“小程总,集团内部这两天流言不断,都在传您回国是为了争夺家业,说您这‘小程总’的‘小’字只是短暂过渡……”
“拥有这些嗅觉敏锐,目光长远的英才,倒是集团的福分。”程浪含笑点评。
“嗯——?”高瑞一个拟声词从陈述语调拖长成了疑问,摸不透这位在商场上“会友”是笑,“制敌”也是笑的主,此刻到底在赞扬还是反讽,“我的意思是,您看需不需要抓个典型处理一下?”
“他们哪里说错了吗?”
“这么说倒也没有……”
“那我敢做,又不让人说,岂不是太霸道了?”
高瑞点了点头,点到一半又顿住——可是光明正大宣告全世界自己要夺权,还无所谓观众闭不闭嘴的人,不是更霸道吗?
面对程浪“你似乎有什么意见要发表”的眼光,他干笑一声,赶着说些无关紧要的缓解气氛:“对了,刚才会所的侍应生看到小公子被人当街踩了一脚。”
程浪淡淡一笑:“女人?”
“是。”
电梯门“叮”一声移开,程烨正巧从隔壁那架电梯一瘸一拐地出来,一眼看到程浪,半是喜半是惊:“二哥,到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程浪走出电梯,看了眼他的脚:“家里是缺钱,还是缺势了?”
“啊?咱家要破产了吗?”
高瑞上前低声解释:“小公子,小程总是说,程家既不缺钱也不缺势,您挑对象未必考虑门当户对,漂亮的姑娘哪儿都有,您犯不着委屈自己,伺候那些高门大户的大小姐。”
程烨瘪瘪嘴:“二哥,你刚才都看见了啊?”
程浪笑着向雅间走去,朝后递个眼色,让高瑞把生日礼物交给程烨。
程烨接了礼物,屁颠屁颠跟上:“二哥,那丫头可不止是大小姐。看个电影,手被电影票划了一道,说自己快昏过去了,死活要打道回府。过个夜,又说自己从小到大都是咬着手绢睡的,没有就睡不着,死活要回家找手绢。求我复合,没有小心心么么哒就算了,态度二五八万似的……这种公主病,我看这辈子都嫁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