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窒住,徐翘一板一眼地讲起道理:“听过破财消灾吧?你看,假如他不给我钱,你就会让他痛不欲生,给了钱,他就不用受罪啦,多划算呀。”
程浪第一次听人把“敲竹杠”解释得这么清新脱俗。
当然,如果钱就能让她开心,那么实在再好办不过。
他说:“可以,你需要多少?”
徐翘指指头皮:“我这伤按法律规定能判赔多少?”
程浪不太忍心地含糊道:“可能不多。”——不知道够不够一个乡下土包子吃上一顿饱饭。
“那我坐地起价会不会有点过分啊?”
“不会,你开价就是。”
徐翘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钱,可又不好狮子大开口,显得徐家穷酸破落,为难地瞅着天花板算数。
还好程浪善解人意地适时道:“或者我看着索赔,到时候如果你觉得不够再另加。”
按程浪对钱的概念,拿来的恐怕只会多不会少,徐翘脸上“随便吧”,心里已经笑嘻嘻:“行,就这么定吧。”
“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徐翘在他起身时喊住他,试探道,“我听人说……你今天开罪了赵家?”
他点点头:“是。”
这个坚定的“是”字,似乎充满了“没错,我就是为了你”的气势。
一想到他活雷锋似的没主动跟她邀功,徐翘花三秒钟说服了自己娇贵的手,决定给他一点人道主义的关怀:“你这嗓子哑的,是为这事跟人打了多久嘴炮啊,我给你倒杯水吧。”
程浪刚要说这事用不着他打嘴炮,却见她已经碎步跑去厨房,只好坐了回去。
徐翘给水壶装水插电,回头按亮玄关上的手机看时间。
结果一眼看到朱黎半小时前发来的微信消息:「难怪你一点不激动,原来他真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徐翘一愣,拿起手机回消息:「什么意思?」
朱黎:「圈子里都传遍了,说程浪拿赵家开刀,在今天下午的项目研讨会上借题发挥,揭了他堂哥的老底,简直炸了天了!唉,想想也是,这种搞事业的男人哪能恋爱脑呢?」
“……”
徐翘看着眼前烧开的水壶,开始思考,这水还倒不倒。
第20章
手机又是一震,传来朱黎的新消息:「不过反正对你来说没差啦,这事你也喜闻乐见,又不亏!」
哪里没差?哪里不亏?
这安慰的话到徐翘这里变味成了“反向上分”,她站在厨柜前一边倒开水,一边越想越觉得自己亏大发了。
要不是误会程浪收拾赵家的动机,她今天根本不会好声好气跟他通电话,也不至于答应和他见面,更不可能为他化妆,给他煮水……
搞了半天,原来是她自导自演了一出祸水红颜的独角戏,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委屈的女孩子吗?
她耷拉着嘴角,透过厨房的玻璃墙往客厅方向望去,见程浪正背倚沙发,低头在手机上打着字,不知碰上什么称心遂意的事,连坐姿都比刚才惬意不少,大爷似的等她为他倾情服务。
那今天就好好为他服务一下吧!
徐翘咬咬腮帮子,抄起厨房的盐罐子就往开水里一顿狂撒,完了还不忘从冰箱取出几块冰块兑进去,确保他能够第一时间品尝这杯巴拉拉能量之水。
这边撒盐的动静并没有惊动附近两个沉浸在微信热聊中的男人。
程浪:「给她叫个晚餐。」
高瑞:「好的,不过不知道徐小姐喜欢吃什么?」
程浪:「蟹黄汤包、鲜虾肠粉、梅菜酥饼、美式。」
高瑞一看这台词怎么有些眼熟呢,恍然记起是那天医院里徐翘说过的话,正要照办,忽然见程浪改口:「只要梅菜酥饼和粥,宋医生让她忌口。」
徐翘端水过来时,程浪恰好发出这条消息,自然地给手机锁了屏,接过她手里的杯子,食指习惯性地触了触杯壁,大概觉得水温挺适中,也没细看杯中微微泛着浑浊的水,说了声“谢谢”就搁到唇边。
下一刹世界静止。
程浪的脸扭曲在裂变崩坏的边缘,缓缓抬起眼来。
“怎么啦?”徐翘眨眨眼,无辜地与他对视。
从小受到的教养,让程浪做不出把喝进嘴里的水吐出来的邋遢行为,所以几秒过后,他紧蹙着眉头,艰难地把这口浓盐水咽了下去,摁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冷静片刻后,问:“这什么水?”
可以听出他的声线在微微颤抖,嗓音也更嘶哑了些。
“盐水呀!”徐翘理直气壮,“不是说盐水可以消炎吗?你嗓子哑了,我给你治治。”
程浪的眼睛直直盯着她,像在分辨她是装傻还是真傻,转而再看手里这杯水时,心中了然。
不透明的咖啡杯,调得恰到好处的水温,浑浊到这种浓度的盐水……这些讯息无不指向——她分明是“蓄意谋杀”。
绅士的面具仿佛被撕裂,程浪一言难尽地看着她:“难道你想喝酒的时候,会直接喝酒精吗?”
徐翘心里冷笑着“狗男人终于露出丑恶的嘴脸了吧”,面上可怜巴巴地瞅着他:“我也是为你好呀,就是不小心放多了盐,干吗这么凶啊。”
程浪一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闭了闭眼压下火,一脸“ok,fine”地点点头:“那麻烦你重新帮我倒杯白开水,谢谢。”
“啊……”徐翘为难,“可是我就煮了这一杯,要不你再等等……”
程浪彻底失去耐心,起身告辞:“不用,走了。”
徐翘快意地挥挥手:“小程总慢走不送啊!”
门口高瑞从程浪一口盐水下去后就窒息到一动不敢动,心说金庸老先生笔下那句“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果真是至理名言。
他滞了半天才匆匆跟上程浪:“您没事吧?”
程浪松了松领结,一言不发走进电梯,等到大堂才开口:“我昨天是不是跟你说过,今天这趟让你来跟她交涉?”
“是,但您今天也没坚持……”
程浪一路走一路飞他眼刀子:“同样的话需要我说第二遍?”
“不用,下次我一定主动揽这些活!”
“没有下次了。”
高瑞一凛。
“该补偿的都已经到位,你做好剩下的收尾工作,不用再跟我汇报。”
“那给徐小姐的晚餐还叫吗……”
程浪脚步一顿:“‘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没念过论语?”
高瑞苦着脸取消了叫餐订单。
——
徐翘转头把这大快人心的事讲给了朱黎听。
朱黎瞠目,问她,你不怕把他惹火了,拿不到赔偿金啊?
她有恃无恐地说才不呢,这男人小事上小气,大事上大气,就算她今天拿开水给他洗把脸,该她的,他也不可能少了她。
果真接下来一礼拜,高瑞代程浪前前后后联系了她三次。
第一次问她账户,第二次给她打了笔六位数的钱,第三次到了她该复查的时间,问需不需要替她请宋医生上门。
徐翘的头皮恢复得挺好,潇潇洒洒回了句不用。
只是身体好了,偷闲结束,又要面临悲惨的打工生活。
一礼拜后工作日,一个初冬艳阳天,她垂头丧气地打车去了杏林湾。
早七点,还没到交班时间,徐翘慢吞吞走进收费站休息区准备换制服,结果看到一群同事围拢在一起叽叽喳喳唠着什么八卦,一看见她,集体噤声。
那么显而易见,话题人物就是她了。
徐翘也无所谓她们在议论什么,径直朝更衣室走去,半道上被施婳拉住:“你爸来了!”
徐翘一愣,左右看看:“哪儿呢?你怎么知道是我爸?”
“大家全知道啦!徐叔叔给全站人都送了礼物,说来接你回家,这会儿在站长办公室呢!”
徐翘丈二摸不着头脑地去了站长办公室,到门口时,透过虚掩的门缝,隐隐听见里面的对话声。
“这段时间给你们添麻烦了!”
“徐总您不用客气!倒是站里同事之前不知道她的来头,常常跟她争锋相对,这边工作条件也确实艰苦,委屈了您家千金!”
“怎么会?她是从小被宠惯了,我就想锻炼锻炼她,让她吃吃苦,晓得赚钱多不容易,往后也好收收心,别总那么大手大脚的。”
“您这可就说笑了,有您这家底在,您家闺女还怕钱不够花?”
徐康荣似是想叹气,叹到一半又忍住了,说:“家底不家底的,都是虚的。她妈妈走得早,我也不可能养她一辈子,总是要比她先去。她这自理能力,真要一个人过,怕是连生活都生活不了!”
“那您放心,收费站的工作枯燥又死板,徐小姐坚持了这么久,以后肯定也能做好其他工作。”
徐翘垂眼站在门口,不防徐康荣匆忙结束对话,推开了门。
父女俩面面相觑。
徐翘耸耸肩,一脸“我不是故意偷听”的表情。
“听你爸墙角,没大没小!”徐康荣虚虚指指她,“好了,老李已经等在门口了,你跟他回家去。”
“我以后都不用住酒店啦?”徐翘跟着徐康荣往外走,“为什么突然这么好心放我回家了啊?”
“嘿你这丫头,让你回家你还不愿意了是吧?”
“您别投机取巧转移话题。”徐翘瞥瞥他,把他那天在酒店说的话奉还回去,“您老实说,前阵子公司是不是出事了?”
“……”徐康荣一噎,默了默道,“就你聪明。”
“您可真行,瞒得家里一个都不知道!敢情您就是怕金禄破产以后我会饿死街头,才又是催我相亲,又是把我打发来这里的?”
“什么破产不破产,就是资金一时有些周转不过来,现在都解决了。”
“您不会是靠赌了一把解决的吧?”
“那哪能!”徐康荣觑她一眼。
“真解决了?”
“不信是吧?今晚丽湃酒店有个私人珠宝拍卖会,你去拍几样喜欢的来,给那些烂嚼舌根的人看看。钱我一会儿让人打给你。”
徐翘带着终于不用再四处仰人鼻息的感动揩揩眼角,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您还逼我嫁人吗?”
“不逼了!程家那俩公子,尤其老二,那心机手段,不是你吃得下的菜,你就跟人家拉倒算了!只要金禄在一天,爸就养你一天,好了吧?”
徐翘使劲点点头,带着一种“有钱谁还稀罕郎”的飒气,腰杆笔挺地上了自家劳斯莱斯。
——
晚八点,熹福会二楼雅间一片烟雾缭绕。
牌桌上,江放咬着烟打出一对老A,瞥瞥对面沈荡:“你现在对女人的排斥程度真让我刮目相看,”说着指了指手边侍应生,“连烟都让男人给老子点。”
沈荡默默背牢这口沉重的黑锅:“你别张嘴闭嘴女人,不嫌女人麻烦?你问问浪总,上礼拜被女人整成什么样。”
程浪瞟他一眼。
这是沈荡下意识的习惯,在可能露馅的关头,言语间总会把程浪塑造成一个和女人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风流浪子。
不过这次的话题,不幸踩中了“浪子”的痛脚。
这一个礼拜以来,程浪时不时觉得嘴里发咸,每次喝水前,都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徐翘”地先试探着抿一小口。
都说爱情是需要味觉记忆的。
如果这是徐翘为了让他记住她而耍的心计,那么她成功了。
程浪脸色不太好看,接连一对二,一把顺子,一对王炸甩出去,避而不谈地敲敲桌板,示意一旁侍应生记账。
江放愈加好奇:“什么女人敢整浪总,你俩倒是说啊,怎么每次都是我被蒙在鼓里?”
沈荡耸肩,表示程浪不开口,他也不敢讲。
江放感慨:“都说三个人的友谊最容易破碎,我看咱这也快散了吧。”
“散不了,”程浪抬抬下巴意指牌桌,“散了谁每天上赶着来送钱。”
“……”
江放气得摁着额角说不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