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蓝桥——蓬莱客
蓬莱客  发于:2019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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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保姆的说法,昨晚徐叔叔回来后,就叫徐恕去给她庆祝生日,还说自己会替他准备好礼物,没想到徐恕当场就说不去。
  “徐总气坏了,又要打他,他也不躲,徐总下手那个重啊,我吓死了,拼命拉开。徐总前几天还叫人来把窗户也装了铁栅栏,不许他出去一步。他现在在楼上房间里。小姑娘你去劝劝也好,我在这里做事,整天提心吊胆的……”
  保姆唉声叹气。
  赵南箫道了声谢,找到房间,敲了敲门,半晌没反应,试了试,感觉门没反锁,就轻轻地打开门,朝里看了一眼。
  房间很大,果然如保姆说的那样,铁栅栏封窗。大概是他回国也没多久的缘故,东西并不多,显得有点空,电脑开着,停在魔兽世界的界面上,但他没在玩游戏,赵南箫看到他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头金毛乱糟糟的,脸色有点苍白,额头受伤的地方已经去了纱布,但还没拆线,那条长长的黑色缝线,看起来像蜈蚣一样狰狞。
  赵南箫有点犹豫,正想着叫醒他还是让他继续睡,忽然看见他睫毛颤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
  “徐恕,你醒了?不好意思吵醒你了。”赵南箫急忙说道。
  他的眼睛里有血丝,懒洋洋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你又来干什么?”
  “我是来看你的。”赵南箫迟疑了下,走了进去,停在他的面前,视线落到他的额头上。
  “对不起,那天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的缘故,你也不会出这样的事。你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他偏过脸,站了起来。
  “死不了。别扯这些了。看完了,回吧!”
  他伸脚,咣一声,把椅子勾了过来,坐上去滑到电脑前,接着打游戏。
  赵南箫站在他身后,顿了一顿:“我过来另外还有一个事。后天是我的生日,就只有我和我外公两个人。你要是来,我会很高兴的。”
  他的眼睛盯着屏幕,继续全神贯注地打游戏。
  “徐恕你来不来……”
  这时她背包里的手机响了。
  赵南箫急忙说了声“不好意思”,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接起电话,走到门口。
  “之洲哥!你不是在备赛吗?有事吗?”
  叶之洲比她大两岁,现在高二,两家关系亲密。从小到大,叶之洲也是赵南箫看齐的目标。他非常优秀,今年获得参加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初级资格,最近为了参加即将到来的冬令营,正在封闭训练,没想到他现在会打电话给自己。
  “小南,后天是你生日,我正好要参加考试,没法出来,所以提早给你打个电话,祝你生日快乐。等我回来了,我给你补,好不好?”
  叶之洲这么忙,还记得自己的生日,赵南箫很高兴:“没事!比赛要紧!之洲哥你好好准备,祝你取得好成绩!”
  叶之洲在电话里笑了:“好,我会的。小南,以你平时成绩,完全可以提前保送选最好的高中,你只要通过门槛试就没问题。你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学习也不用太累,每天早点睡,顺其自然,知道吗?”
  “知道了,谢谢之洲哥。那先这样了。”
  赵南箫挂了电话,回到房间,见徐恕脸色阴沉,在游戏里咣咣咣咣地砍人,满屏血肉,一坨一坨地飞,又说:“徐恕,你爸爸以前是我外公的学生,我外公也想认识下你。我真的非常希望你能来。”
  他仿佛没听见。
  赵南箫只好说:“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养伤,后天晚上六点,我和外公等你来。”
  很快,她十六岁的生日就到了。
  那天傍晚,她回到外公家,照顾外公生活起居的阿姨在厨房里做着大餐,外公也买来了生日蛋糕,赵南箫洗了水果,等着徐恕来。
  六点钟到了,赵南箫没等到门铃声,心里有点忐忑,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他来,于是给他发了条信息:“你到了吗?因为你那天没对我说不来,所以我告诉外公你会来。我现在就去下面接你。”
  这个季节,到了这个点,天已经完全黑了。外公还住在很早前配的院士楼里,周围都是不大的小二层青砖旧洋房,老树很多,光线昏暗,她在门外的砖道上东张西望,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他的人影。
  温度已经很低了,她出来的时候,没戴帽子和手套,风吹过来有点冷,跺了跺脚,双手捂在嘴边呵气,忽然闻到近旁似乎有香烟的味道,找了过去,走几步拐个弯,看见墙边的角落靠了个人,在抽烟。
  “徐恕!你怎么在这里!我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徐恕扔掉烟,从地上拎起一只有半个赵南箫那么大的狗熊,往她怀里胡乱一塞:“我爸要我买的!不送我也别想活了。跟他说下,我来过!”说完掉头就走。
  “是不是坏事干多了,不敢上去见我外公?”赵南箫从大狗熊后露出脸说。
  他转头:“赵南箫你说什么?”
  “那就给我上去!”
  赵南箫扭头就走。
  徐恕终于站在了外公的跟前。
  外公在看书,摘下眼镜,到门口接他,笑着拍了拍他肩,点头:“小伙子英俊,比你爸徐振中当年要精神多了。饿了吧,吃饭,切蛋糕去。”
  赵南箫闭着眼睛许愿,吹蜡烛,切蛋糕,徐恕在边上始终一声不吭。吃完饭,赵南箫见他站在客厅的一面墙前,看着墙上挂着的许多外公的旧照片,就走了过去,指着一张用玻璃镜框保护起来的年代久远的黑白老照片说:“这就是1937刚建成通车时的钱塘江大桥。徐恕你听说过这座桥的故事吗?当时政府想在这里修一座桥,开始请的是外国专家,他们认为地质水文不适合,不能建,最后是茅以升先生站了出来,主持修建成功。这是我们中国人自己设计和施工的第一座现代钢铁大桥。可惜通车还没三个月,为了阻止日军攻打杭州,茅先生就又亲手炸毁了它。照片桥头的这个人,就是我外公的父亲,当时他就是桥梁的建造工程师之一。这是我外公最珍惜的一张照片。”
  徐恕看着老照片,没说话。
  赵南箫拉着他来到外公书房,指着书房里的展示柜:“这里全是桥的模型。这是赵州桥。这是1937年美国通车的金门大桥。这是米洛大桥,在法国,连接巴黎和郎格多克海岸,通车后,行车时间就从原来的3小时缩短到了10分钟。你看,它太美了,像不像飞翔在山谷里的龙?”
  徐恕还是没说话,目光在各种桥的模型上游移着,最后停在中间的一个格子里。
  这个最显眼的位置,放着的却是一枚看起来很普通的铁戒,上面带着扭曲的纹路。
  外公也跟了进来,见徐恕看着戒指,就对赵南箫说:“小南,你给徐恕讲下戒指的来历。”
  赵南箫对世界桥梁史了然于心,这个自然难不倒她。
  赵南箫说:“这枚戒指有个名字,叫工程师之戒,它的出现,和世界桥梁史上的一桩悲剧有关。悲剧发生在魁北克大桥上。这座桥修建于一百多年前,是由当时一位非常著名的名叫特奥多罗库珀的大师设计建造的,大桥有着当时世界最长的悬臂梁结构,被认为是库珀的一个不朽杰作,他自己也说这个设计是最佳最省的。但是大师过于追求设计,为了让大桥成为当时世界上最长的桥,他把原来设计的500米改成600米。1907年8月,发生悲剧,主跨悬臂悬拼快要完成的时候,南侧的一根下弦杆由于缀条薄弱等原因被突然压溃,悬臂坠入河中,将近两万吨的钢材和当时正在桥上作业的86名工人落入水中,造成75人罹难。因为大师过分自信,忽略了构造的合理,导致这场世界桥梁史上的重大事故。”
  “其实事故发生前,也有参与设计的工程师发现了设计的不合理,但出于对权威的崇拜,并没有提出明确的反对意见。更加不幸的是,在十年后的重建中,同样因为设计不合理,连接细节强度不够,桥梁施工中再次发生垮塌,又有十三人罹难。后来,加拿大七大工程学院一起出钱把倒塌的残骸买下,将钢材打造成戒指,发给每年从工程系毕业的学生,戴在小拇指上,画图的时候,硌着手指,以此提醒工程师,必须要用高度的责任感去设计桥梁,以避免惨剧再次发生。”
  “这枚戒指就是当时的原料戒之一,是我外公以前在加拿大交流活动的时候,工程学院院长赠给我外公的。”
  少年看着铁戒,听得仿佛有点入神。
  外公称赞了一句:“讲的还行。可见平常书没白看。”
  赵南箫笑道:“外公,你太小看我了!以后我也要当桥梁设计师,设计世界上最牢固最雄伟的大桥!”
  外公笑道:“做桥梁设计师可没那么容易,责任大,还很辛苦,你一个女孩子,不怕吗?”
  “外公你和爸爸都不怕,我也不怕。”
  外公目光欣慰,点头说:“毛主席说,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咱们中国现在还有许多天堑的地方亟需桥梁。小南你好好努力,外公相信你以后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桥梁工作者。”
  “我知道!外公,我好久没听你拉小提琴了。”
  赵南箫跑去,把小提琴拿了过来,送到外公的面前。
  外公笑着接过,想了下,起了个调。
  《爱的礼赞》。
  这是小提琴和钢琴的合奏曲。
  赵南箫立刻坐到那架木质老钢琴前,打开琴盖,合着小提琴的琴声伴奏。
  屋子里灯火柔和,流淌着美妙的音乐之声。
  徐恕一个人站在书房门口,一动不动。
  这时,客厅里的电话座机响了起来。
  外公放下小提琴,去接电话。
  徐恕慢慢地走了过去,拿起小提琴,摸了摸琴弦。
  赵南箫听到小提琴的和声,回头,有点意外,停住了,看着他。
  徐恕显得有点尴尬,立刻放下小提琴,呃了一声:“……我小时候学过一点儿……拉错了吧……”
  赵南箫立刻摇头,接着弹琴,冲他笑着点头,鼓励他继续。
  忽然这时,外公蓦然提高的声音传入耳中:“……什么?建平他出事了?……泥石流?……”
  电话传来了一个噩耗。
  赵南箫的父亲在山里工作的时候,遭遇突发泥石流,不幸罹难。
  那个十六岁生日的晚上,赵南箫后来哭倒在外公怀里,直到深夜,筋疲力尽,含着泪,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机场里。
  赵南箫下了飞机,第二天到设计院向所长汇报了情况之后,申请休假一周。
  所长打着哈哈:“……这个,小赵你也知道的,我们所里一个萝卜一个坑,事情很多,都火烧眉毛催得紧……”
  赵南箫说:“所长,去年还有前年的年假,我至今一天都没用!”
  所长老脸一热,咳嗽了一声,咬着牙很大方地点头:“行!放你一周!一周后你立刻回来!”
 
 
第10章 
  赵南箫回家,反锁了门,拉上窗帘,四年来第一次关了手机,然后闷头睡起大觉。
  她知道自己是因为生了病还没痊愈,所以很累,身体渴望着休息。
  但她也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就渐渐变得这样病恹恹了,在她的心里。
  时间大约真的是一剂强大的腐蚀药剂,在无知无觉中悄然地改变着人和事。理想褪去光环,激情归于平淡,她年少时以为将会热爱一生的关于事业的信念,也在日复一日近乎机械的重复,在理想和现实的落差里,开始动摇。

  她天然选择并以全部热忱投入的这个职业,是否真的值得她像她的外公和父亲一样,为之坚守终身,无怨无悔?
  这种怀疑在去年某一个无眠的深夜里第一次在她的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她是非常抗拒并且自我鄙视的。她不会允许自己有这样的动摇。这是对从前的全盘否定,对坚持的无情嘲笑,并且在深心里,这仿佛也是对外公和父亲的一种背叛。
  但是这种动摇,从发生之后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无法连根拔除了。
  赵南箫仿佛睡着了,又仿佛还醒着,像往日那样,再一次地陷入混沌的杂乱梦境里,连梦都充满疲惫。
  隐隐约约地,她的耳畔传来什么响声,她下意识地认定来电铃声,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摸手机,在指尖碰触到手机冰冷外壳的那一刻,忽然想了起来。
  她关机了,今天。
  她撒开手,闭上眼睛,翻了个身,想再次入睡。
  然而那种嘈声却固执地不停响着,她终于彻底地醒了过来。
  是门铃声。
  她却不想动,也不想开门见人,谁都不想见,起先仰面躺在床上,任由门铃声闹个不停,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研究起了上头的纹路构造,等着铃声自己消失,但是那门铃声固执得很,始终不停,到了后来,还夹杂着啪啪的拍门声,不把门捣破就决不罢休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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