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颇是洒脱,但又是叹息了一声,也不难听出其中的些许惆怅。
兄弟俩人说说笑笑,下了一下午的棋,转眼天色暗了,那魏寻才回。
他走后,魏昭还是去了仁寿宫,看祖母和孩子去了,同前一日一样,在那待了许久,吃了晚膳才回来。
这人一回到乾清宫,没一会儿李德瑞便见皇上的脸色一点点地变了。
他小心地侍候,果然见皇上越来越烦躁了似的。
魏昭是很烦,究其根本便是他又睡不着了,一夜起来了五六次,总能想起那个女人,起初他还很不屑,渐渐地却是一种抓心挠肝的感觉。
“李德瑞!”
李德瑞就在他床边侯着,听见皇上唤他,急忙应声。
“奴才在,奴才在呢。”
“叫御膳房做点吃的,朕饿了。”
这大半夜的人还没睡着,能不饿么?
李德瑞是眼睁睁的看着皇上折腾,翻来覆去地天都快亮了。
“是是,奴才这就去。”
他急着赶紧去吩咐,待回来时,但见皇上已经起了。
月光下,魏昭面如冠玉,一袭雪白的便服,宽肩窄腰,墨发笔直泻下,正在桌前把玩着一只酒杯。他眉目冷峻,一如既往地深沉难近,见人回来,抬眸瞥了一眼。
“要多久?”
“嗳,是是,皇上,奴才已经吩咐下去,御膳房开始做了,皇上等上一盏茶便可送来了。”
魏昭抿唇,不再言语,看起来自是极其不悦。
李德瑞擦了把汗,暗暗摇头。
不时,饭送了上来。
魏昭无声地用膳,但吃着吃着,却是不知不觉间又想起了婉婉。
想起了她刚生完暖暖之时,裹腰挨饿之事。
这一想,记忆便如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接着想的就多了。
想她和他在大殷王府初见,俩人那段眉来眼去,偷的日子。想她梨花带雨,花着小脸儿,还不忘勾他……想她媚色撩人,娇滴滴地一次次往他怀里钻……想她情话绵绵,语声酥软地唤他哥哥……想她和他躺在一张床上,从来就没有消停过……
魏昭这想着,放了筷子,当下也不吃了,眸光氤氲,瞧着不远处屋中的一株妖娆的红花,抬手缓缓地摸了摸唇,不知过了多久,才恍惚回过神儿来。
男人瞅了一眼一旁的李德瑞,漫不经心地道:“你说,她是冤枉的?”
那李德瑞听言自是瞬时就明白皇上在问什么。
太监心中乐开了花儿般。
“奴才觉得婉贵妃是冤枉的。”
“放肆。”
“啊,是……”
魏昭不喜不怒地说着,这时淡淡地又看了那太监一眼。
“怎么说?”
“啊,是,奴才觉得……”
李德瑞笑,“唉……奴才觉得婉贵妃要是真的迷恋了那顾世子,抄了琴谱,哎呦,那怎么会傻到往桌子上一摆,这隔墙有耳,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是无心吧,一时哪个宫女看到了,当闲聊给说了出去,被人识破,那也是太危险了……再有……”
“再有什么?”
“……再有婉贵妃说琴谱乃她母亲所谱,她也拿出了那旧谱,那纸张已经泛黄,明显是过去之物,即便是婉贵妃向人要来的,那谁人也不可能把一张陈年旧物给婉贵妃不是,所以,这……”
李德瑞一五一十地说,但他自然知道,他所说这些皇上怎地不知道。
皇上心里明镜似的。
昨日在太皇太后面前,他也说了那婉贵妃没错。
归根结底,在李德瑞看来,是皇上没爱过人,曾经了无牵挂,那些日子李德瑞明显地感到了皇上有了不同,每日急切地往钟粹宫奔去见人。
这事儿的根由怕就是皇上对那婉贵妃的占有欲太强了,强到不管什么原因,她接触别的男人,他就不高兴。
而皇上深爱着人却不自知,关键是他又太高傲了。
“所以,奴才觉得婉贵妃所言是真的……”
魏昭也没说话。
李德瑞战战兢兢,当即小心地抬眸看龙颜,接着又道:“若不然,皇上查查?”
这事儿查起来极其简单,只要查那婉贵妃私底下有无找人要琴谱,有无再见过那顾世子便成了。
魏昭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还是什么也没说。
李德瑞大着胆子,探测似的,小心翼翼地道:“如果婉贵妃是冤枉的,皇上要把她接回来么?”
“荒唐。”
魏昭杯子掼到了桌上。
“走便走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
李德瑞暗自叹息。
皇上所做,那便对也是对,错也是对。
只是旁的事儿行,此事……
他以为她在他心中不重要,可有可无,可实际上……
李德瑞第一次不那么看好皇上……
他不去宠幸别的娘娘,便说明着,他心中放不下婉贵妃呀!
李德瑞瞧着着急,又擦了一把汗。
“唉……皇上,这伤心久了,人心便死了……”
魏昭瞥人一眼,站起了身。
“死便死了,与朕何干?”
第107章
李德瑞无奈,暗自叹息了一声,想再劝劝,但又不知怎么开口,这时只见皇上拿着帕子拭了拭嘴角,朝他瞥了过来。
“皇上……”
李德瑞赶紧弯下了腰去。
魏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眉目冷峻,又好似无所谓地吩咐着。
“明日,你去给朕查查。”
“啊,是,是,奴才明白,奴才遵旨!”
李德瑞瞬时心花怒放,连连应声。
这事儿是显而易见,关键根本不在查,而在皇上松了这个口。
李德瑞颇是欣慰了,接着自然是稳稳地办事,一点也不敢马虎。
此事儿他便只查了一上午,李德瑞就去了一个地方,便是顾府,也就见了一个人,就是顾云深。
年终岁尾,再有五日便过年了,那顾云深为皇上的姑姑,长公主之子。长公主与驸马爷那是一对儿活神仙,常年都不在京城,李德瑞自是亲去给顾云深送请帖去了。
他得顾虑皇上的面子,也得顾虑婉贵妃的名声,所以这便含含蓄蓄,恭恭敬敬,左拐右拐地问了琴谱。
顾云深虽然风流,但也是一身傲骨,这不是自己谱的曲子,自是不会乱认。
他说了那是他人所谱,也提及了“程”姓女子,甚至说了婉贵妃也询问过此曲出处之事。
李德瑞听到此,便觉得足够了,欣欣然地告了退。
顾云深始终如一,谦和有礼,唇角含笑,风流中带着温润儒雅,但待那太监走了,他脸上的那抹笑也便渐渐地消失了……
李德瑞回了宫,下午见皇上闲暇下来,便急切地把事情说了。
他始终注意着皇上的表情,但皇上一直不喜不怒,深沉的很。
“皇上,此乃顾世子亲言,曲子不是他所谱,皇上说,那顾世子曾偶然遇见的那位恩师,是不是就是婉贵妃的娘亲呀!奴才记得贵妃娘娘说她母亲坠崖了,这,会不会是大难未死,婉贵妃的母亲还活着?!”
李德瑞倒是越说越兴奋,显然高兴极了。
但御座上的魏昭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
李德瑞小心翼翼地瞄着龙颜,等着那九五至尊说话。
魏昭听着,垂眼眯着下头的人,端的是傲如松柏,却是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应了一声。
“既然如此,接回来吧。”
她说的轻描淡心,也是一副怎么都行,并没多在意之态。
李德瑞终于盼到了这话,当即激动了够呛,连连点头应声。
这晚魏昭的心终于是静了,也终于能睡着觉了。
但他恍惚是刚睡了,便做起梦。
梦里竟还是那苏婉婉。
他梦到她本在一片桃花林里欢快地跑,但突然见到了宫里的人来了,要接她回去,那笑容竟然是瞬时消失殆尽……
魏昭心下一沉,猛然间竟是醒了。
眼前昏暗,屋中只点着两展烛火,男人喉结微动,这才发现是梦。
接着这宿,他竟然是又睡不着,这脑中反复徘徊着那个梦,内心中竟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他从小到大都不信什么梦,不信什么邪,只信他自己,但这夜里却是也不知怎么,就总能想起那个梦,心中竟还前所未有过的有了惶恐之感。
荒唐!
男人抿唇,闭着眼睛,心中又不屑了,接着也没怎么睡着,一直捱到了天亮才小憩一会儿。
次日刚刚起床,他看到了李德瑞进来,瞥了人一眼,一面由人侍奉穿着衣服,一面便有一搭无一搭地开了口。
“她在何处?几日能回?”
“啊,是。”
李德瑞躬着身,笑着应答,“回皇上,奴才想贵妃娘娘无依无靠,这出了宫了,一个姑娘家,可怎么办?这想起了奴才的义父,便自作主张,给娘娘送到义父许连成的桃花庄去了。”
魏昭本是漫不经心地听,这听到“桃花庄”三个字,登时脸一沉。
“桃花庄?”
“啊,是,皇上……”
李德瑞赶紧应声回答,但骤然见皇上的脸色有变,心一颤,出了一头的汗。
“呃,此庄乃先皇所赐,是……”
“先不必去接了。”
李德瑞不知自己是哪句话惹了皇上,急着要解释,但这也没说几个字,就被皇上打断。
“皇……”
魏昭没有再说什么之意,穿好了衣服,转身便出了卧房,用膳去了。
李德瑞心口“砰砰”直跳,满脑子困惑,不知道这问题到底是出现在了哪?
魏昭一言不发,是断不会解释的。
他自然是想起了自己前一夜的梦,下了朝后,就叫来了一个亲信。
“去桃花庄,给朕看一个人。”
黑衣人躬身应声,“不知是何人?”
魏昭这时从桌上拿起了一副画,勾了勾手指,让那黑衣人靠近过来。
男人走了过去,只见那画上的女子媚色成天,绝美。
不仅如此,这画如其人,入木三分,却是将那婉贵妃的一颦一笑画的活灵活现,仿佛真人就在眼前一般。
不错,这黑衣人见过婉婉。
魏昭手下有三十几名暗卫。这些暗卫只听信于皇上,甚至没人知道他们的踪迹和真实身份。
昔日,入大殷王府的那批黑衣人,便是这三十名暗卫中的一些。
这眼前之人便是那时参与者之一,是以,他是见过婉婉的。
“是。”
黑衣人看了立时便垂头,躬身领了命。
魏昭放下了那画,手指轻动,缓缓地将画卷了起来。
“无它,便去给朕瞧瞧她什么样子……”
*
却说婉婉。
转眼她已经来了这桃花庄二十几日了。
起初她还以为这庄上就住这许连成和他的对食两个主子,呆了两天后才知道其实不然。
这庄园极大,不仅风光好,也不仅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其后有山,有果园,有农田,共占地几千亩,养活其下百余户人家。
那许连成没有子嗣,但有三个亲侄子。这三个侄儿的爹娘去的早,很小便被他接了过来。许连成年岁已高,生意早就分给了侄儿们打理。
婉婉所居的这琉樱水榭在这桃花庄的最南侧,因为有湖泊相隔,显得与世隔绝。
她之到来,没多久便在庄上传开了。
但他人自然是不知婉婉是什么皇宫出来的娘娘。许连成有分寸,知道如何做,与娘娘商量了,只道她是贵人家的夫人。
这琉樱水榭自打婉婉入住了,许连成便不准他人来了。
婉婉过的是舒适又悠闲,每日好吃好喝,好玩好乐,好不自在!
尤其是,她这来了没两日,便学会了一个新玩意,便是打牌。
她与那徐连城的三个侄媳妇正好凑上一桌,每日或是上午或是下午,几人齐齐地去那大房夫人的院子,当真好不快活。
那许连成与夏荷待她是真心的好。
婉婉这一天天招猫逗狗,乐乐呵呵的,混日子等爹爹,开怀地不得了。
但自然,她也一直没忘了顾云深所说的师傅之事。
不过眼下,她也没机会见到那顾云深,但即便是能见到,也是怕怕的。
不得不说,她也可谓是在鬼门关走过的,若是这刚出了宫,就去见那顾云深,这被魏昭知道,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