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瑀笑道:“玫儿这话不错,我婆母不是小心眼的人,不会在意这些微末小事。再说宅子那么大,听曹先生说足有巡抚衙门后宅四五个大,空荡荡的,我一个人住着害怕。”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王氏没好说出口,那就是赵老爷。说起来他二人还是名义上的夫妻,她怕自己住进去,赵老爷就有借口上门。
新宅子在京城最好的地段,周遭都是达官贵人,若赵家找上门来生事,那岂不是给女儿脸上抹黑?
但看着满眼诚恳的大女儿,一脸期待的小女儿,她犹豫再三,终是点头答应了。
是以,六月下旬,赵瑀带着一众家小,住进了这座宅院。
王府景致自不消多说,就是比皇上的潜邸也差不到哪里去,且先庄王好享乐,后园子依山傍水,修得巧妙精美至极,大小屋舍近四十余处,楼、轩、阁、池、亭,花木遍地,怪石嶙峋,看得王氏赵玫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王氏因笑道:“能在王府里住着,我这辈子算值了。”
赵玫马上反驳道:“母亲又说错了,哪里还有什么庄王府?这是李府,后日姐姐宴请京中贵妇人,您可千万别说错,当心人家笑话你。”
王氏嗔怪道:“你这丫头,还教训起你母亲来了,没大没小!在家里人人都让着你,往后你嫁了人,在婆家谁会让你?”
赵玫冷哼一声,扭脸跑了。
王氏看着小女儿的背影,只是叹气。
赵瑀忙着宴请的事,没多关注这一场口角。
很快,到了宴会的日子,赵瑀并没有广散请帖,但来祝贺乔迁之喜的人却多得出奇,完全超乎她的预计。
这日天光晴好,李府门前冠盖如云,车水马龙,等着进府的马车、轿子排出去老远,有请帖的,或者有头有脸的诰命夫人先请进去了,没请帖的、和李夫人不熟的,只能在后面乖乖等着。
赵瑀一看这架势,马上将花厅的宴席改到后花园临水楼,上下两层摆满了,才算安置下这一堆人。
张妲早就来了,见状取笑道:“你走到哪里,哪里都是众星捧月,满耳都是阿谀奉承之言,这滋味,有没有让你如入云端,轻飘飘乎妙不可言?”
赵瑀斜睨她一眼,毫不客气说道:“观你面色红润,目含春水,近日是否满耳甜言蜜语,迷得你不分东西?”
张妲脸先是一红,继而苦笑了下,想了想才说:“我是给王爷去了信,向他道谢,还提醒他温家的动向……可你想多了,我们并没什么。我心情好,是因为给殷芸洁一个教训!”
“哦?说出来听听。”
“她买通二门上一个婆子,给殷家暗地里递消息,让我给拿住了,我就把她的院子从里到外清了个干净。现在,她在我面前老实着呢!”
赵瑀笑了一阵,说道:“我先前就说,只要你拿出正室的架势来,她兴不起风浪——她往外传的什么消息?”
张妲凝神回想片刻,颇有几分费解道:“就是一张莫名其妙的字条,上面只一句诗‘秦岭秋风我去时’,殷芸洁说,娘家她常看的旧书夹着同样的字条,她只想让家里送这本旧书。我心里觉得不对,可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瑀默念几遍,也摸不到头绪。
两人相对而坐,攒眉凝目苦思不得其解之时,莲心急急忙忙进来禀报,“太太,秦王妃到访。”
赵瑀暗自吃惊,她是给秦王妃送了请帖,但她宴席的日子和秦王妃礼佛的日子冲了,所以没指望人家能来。
却没想到,秦王妃还是来了。
赵瑀和张妲一道从碧纱橱后绕出来,略等须臾,秦王妃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款步而来。
秦王妃并未穿冠服,也没穿常服,她穿得很素净,玄色镶边墨蓝底银色花卉褙子,一条天青色百褶裙,头上只戴了一支银凤簪。
细看,她眼角还有些微红,似是刚刚哭过。
许是察觉到赵瑀和张妲的疑惑,秦王妃笑着解释说:“非是我傲慢不知礼数,今日是先淑妃的冥寿,我和二爷去庙里拜祭……本想回家换身衣服再来的,可我一看都快晌午了,等我再来,宴席恐怕都要散了!李夫人,你不会见怪吧。”
淑妃,是秦王早逝的生母,当今继位后,就追封了妃位。
这个时候提起这个人,还当着张妲的面,秦王妃是什么意思?
赵瑀面上仍是温和端庄的笑,徐徐道:“王妃切莫取笑臣妇了,您能来,已是给了臣妇面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张妲顺势一伸手,笑道:“二嫂,你人是来了,可别是空手来的吧?”
秦王妃好似松了口气,拿着团扇轻拍张妲的手心,笑道:“弟妹,二嫂可不是来吃白食的,李夫人乔迁之喜,我当然有重礼奉上。不过我是从寺庙过来的,没带在身上,过会儿我府上的人就会送来。”
三人说笑一阵,又出去和一众女宾走了个过场,用过午宴,听了两出戏,日头稍稍偏西,秦王妃就告辞了。
逐渐有宾客离去,当太阳沉沉西下的时候,张妲也告辞了,她临走时还顽笑道:“我就说二嫂是骗人的,你看她的礼物到现在也没送来,赶明儿我见了她,非得好好羞羞她不可!”
赵瑀有些好奇,“你和她关系看起来不错,什么时候的事?”
“自从那次你开导我,我想了很多,既然我和王爷都对那个位子没兴趣,提前交好未来的皇后,总不是件坏事……”
张妲的笑容透着释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赵瑀便知道,张妲不再迷茫了,“妲姐姐,你看,地上金灿灿的呢。”
张妲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夕阳的余晖下,一水儿的青石砖地泛着耀眼的光,看上去就像一条金光大道。
“我会好好的。”张妲轻轻握住赵瑀的手,似是对她说,更像是对自己说,“当初的你可以从绝境中走出来,我也可以!瑀儿,等王爷回来,我……我就和他说,我不要做家族的筹码,我俩的事……唉,反正他回来之前,我就替他把内宅看好了,其他的事,到时候再说。”
赵瑀失笑:“你有打算就行,走吧,快回去看宅子!”
送走张妲后,暮色慢慢降临大地,赵瑀忙了这一日,也是累得不轻,刚歪在塌上准备歇息一下,就听门上来报,刘夫人请见。
“哪个刘夫人?”赵瑀反问道,忽一道光闪过脑海,一下子直起身子,又惊又喜,“是蔓儿!快,快请进来!”
故人相见,分外激动,蔓儿虽已挽作妇人头,但丝毫不减那股子灵动活泼的劲头,见了赵瑀,又笑又闹,若不是她小腹微微隆起,只怕要开始乱蹦了。
赵瑀摁着她坐下,“快安生坐着,你这刚怀上,马虎不得,我说你不好好在家养胎,乱跑什么?”
为了避嫌,也怕被有心人利用,她们在京中一直没有往来。
蔓儿拭去眼角的泪花,因笑道:“我是奉命而来,王妃叫我送一架黑漆嵌软螺钿八仙屏风……其实这差事是我讨来的,咱们许多日子不见,我特别想您,特别想和您说说话。”
看她似有话要讲,赵瑀忙屏退左右,低声道:“我就猜你突然来定是有事,你说吧。”
“刘铭偶然发现,温钧竹与秦王暗中有来往,刘铭摸不准秦王的打算,让我给你报个信儿,提醒李哥警醒些。”
此话顿时在赵瑀心中掀起惊天巨浪,她怎么也想不到,温钧竹竟然和秦王有联系!
温家明明是皇后一派,他怎么会跟皇后的对头来往?哪怕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可哪个是曹营,哪个是汉?
对比温钧竹重新启用一事,赵瑀直觉此事绝不简单,可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理不出个头绪。
蔓儿安慰道:“您别太担心,刘铭说殿下也防备温家,真用假用温钧竹还是两码事,而且殿下十分赏识李哥,咱们就是未雨绸缪,提防温钧竹背后使坏。”
“我想不明白,难道温家是假意扶持齐王?没有道理,只有齐王上位,温家才会得到最大的利益……难道他们又觉得齐王不中用,提前投靠秦王?又或许,是假意与秦王交好?”
一团乱麻,赵瑀越想越头疼,叹道:“这些弯弯绕,十个我也理不清,我还是问问李诫吧。蔓儿,谢谢你给我送信,你等闲也少出王府,武阳公主一直想找你,上次她还让我和你叙旧。”
蔓儿笑道:“她的手段无非就是在后宅做文章,当初她帮废太子安排我到您身边,存的也是这点子心思。找我就找我,以不变应万变,她和我说什么,我就如实告诉王妃,反正秦王的势力总比一个公主大。”
赵瑀点头道:“这话不错,秦王爷……”
她忽然顿住,眼神有些发直,一个劲儿念叨“秦王、秦王……”
蔓儿奇道:“太太,您怎么了?”
赵瑀猛地抓住蔓儿的手,急急问道:“秋天,秦王爷秋天可有什么安排?”
蔓儿纳闷说:“现在夏天还没过去,哪里知道秋天的安排?”
“你细想想,秦王有没有在秋天必做的事情?”
“没有啊,秦王没什么特殊的嗜好,一年当初除了上朝是必须做的,其他没有……”蔓儿眼睛一亮,“哦,我听刘铭说,皇上原本今年要举办秋狩,可眼下民乱四起,恐怕不会做此劳民伤财的事。”
“若是秋狩,秦王会伴驾吗?”
蔓儿十分肯定,“那是自然!”
第120章
秦岭秋风我去时!
赵瑀脑中蓦地划过一道极亮的光,刹那间明白了什么,但稍一细想,不由心头突突地乱跳,却是脸色发白,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蔓儿见她神色不对,手也冰凉冰冷的,慌忙道:“您这是怎么了?”
赵瑀努力抑制着自己慌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左右思量一番,将殷芸洁给娘家暗中传递字条的事说了。
“齐王妃觉得蹊跷,我也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你刚才说到秦王秋狩,再想想她那句诗,秦岭、秋风,又是‘去’……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别是他们暗中谋划什么事情。”
这大胆的猜测几乎惊呆了蔓儿,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问道:“您有实据吗?”
赵瑀缓缓摇摇头。
蔓儿无奈道:“不好办……没有证据,说出去就是存心挑拨两个王爷的关系,里外不讨好。”
赵瑀嘴角挂着苦涩的笑,“我当然知道风险……这都是我瞎琢磨的,也不知道对不对,但什么事都怕有个万一,行事谨慎总不会错。”
蔓儿低头思索片刻,“太太说的在理,我回去告诉刘铭,让他查查。”
“我看齐王府的水,比你们府还要深。”赵瑀感慨道,“这是咱俩私下说,那里面,既有皇后和公主的势力,又有模棱两可的温家,现在还冒出个殷家,掺杂正妃与侧妃之争……我都替张妲累得慌!”
蔓儿笑道:“要不说还是齐王聪明,把满府的破事一扔,自己跑到南边躲清静,任旁人怎么折腾,祸事都牵连不到他头上。”
“不是他聪明,是皇上体恤这个小儿子,把他放在最信任的人身边,足可保证安全。”赵瑀此时已平静下来,起身踱到窗前看看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路上小心,也小心武阳公主……她野心不小。”
蔓儿应了,刚走到门前,又被赵瑀叫住,“蔓儿,若是真查出来什么……也有齐王妃的功劳在。”
蔓儿知道她和张妲关系匪浅,因笑道:“知道了,我的太太!”
赵瑀送蔓儿出了二门,沿着曲折的游廊一面慢慢往回走,一面琢磨心事。
日落西山,附近的树木屋舍逐渐失去白日间的光鲜,一步步笼罩在朦胧的暗影下。
影影绰绰中,赵瑀看到一个人影倚柱而坐,望着庭院发呆。
“玫儿?”赵瑀试探着叫了声,“是你吗?”
赵玫好似从游梦中惊醒,浑身一哆嗦,回头看看是赵瑀,嗔怪道:“吓死人了,怎么你走路猫似的,也没个声响。”
赵瑀挨着她坐下,“分明是你愣神没听见……看你闷闷不乐的,有心事?总不是又嫌今日宴席你没我风光吧?”
赵玫翻个白眼,冷哼道:“少讽刺我,我知道我这辈子拍马也赶不上你……我是生气曹无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