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他!——醉折枝
醉折枝  发于:2019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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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和你说过,弹箜篌急不得,按我的计算,每日练一刻钟就够吗?”袁三娘皱了皱眉,和边上的绿珠说,“去取些药膏来。”
  绿珠应声,屈膝行了一礼,缓缓退出去取药。
  袁三娘又转头看谢忘之:“若是娘子不想听,我也不为难,今日便与谢夫人说,往后也省的伤手。”
  “先生!”谢忘之急了,手指一收,侧面刮到掌心,痛得她又吸了一口气,她慌忙解释,“我并非不愿听先生的话,只是平日无聊,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有弹箜篌时,才觉得有些意思。”
  袁三娘看了她一会儿,闭眼摇了摇头。恰巧绿珠取了药回来,她给了个眼神示意,让谢忘之在青玉捧的水盆里洗干净手,再亲自取了绿珠手里的药:“请娘子伸手。”
  谢忘之知道她是打算给自己上药,哪儿能答应:“先生……”
  “手伤成这样,还要顾及什么礼仪吗?”袁三娘就烦这种没必要的矜持,语气沉下来,直接用签子挑了药膏,抹在谢忘之手上。
  抹都抹上去了,再推辞显得矫情,谢忘之没辙,只能看着签子上的药膏一点点在泛红的地方晕开。这药膏是太医署里来的,药性温凉,一抹上去,原本刺痛的感觉一扫而空,偶尔让签子刮到都不觉得疼。
  等两只手的伤处都抹完,谢忘之轻声说:“多谢先生。是我不好,让先生费心了。”
  袁三娘把签子交还给绿珠:“先前谢夫人托人来找我,说是娘子要学箜篌。当时没问,如今我倒是想问问,你想学这乐器,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谁?”
  当时想学箜篌,是突如其来跳出来的一个想法,谢忘之没仔细想过,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几个月学着箜篌,在窗口拨弦,她又不是木头人,指尖发疼不是感觉不出,但她像是个机器一样反复弹奏箜篌,在渐渐熟练的曲子里感觉到莫名的安宁。
  现下袁三娘一句问,她还真答不出来。
  ……为了谁?
  看谢忘之一脸茫然的样子,袁三娘就知道她答不了,摇摇头:“娘子需知,箜篌也好,琴也好,都是乐器,若非吃这口饭,那为的是陶冶情操,终归是为了自己。若是为了学个乐器,伤了手,是得不偿失。”
  “……是。”
  “时候不早,这便回去了。”袁三娘说,“既然娘子伤了手,这几日只需回想谱子即可,七日后我再来。”
  “今日也多谢先生。”
  谢忘之把袁三娘送到院子门口,刚转身,红云迎上来:“娘子,丰州来信了。”
  “丰州?!”这还是头回收到丰州来的信,谢忘之一惊,追问,“是天德军城来的吗?”
  “您怎么知道?”红云有点诧异,“是那儿来的,寄信的好像是……雁阳郡王。”
  谢忘之愣了片刻,心底猛地涌起股欣喜,先前和袁三娘交谈时略微的落寞一扫而空,她向着红云点点头,转头急匆匆地往书房跑。
  一进书房,果真在书桌上看到一封信。从丰州到长安,这封信一路颠沛流离,信封边儿都有点发毛,好在封口的东西没坏。信封边上还压了个小小的罐子,看不出是什么。
  “娘子,那是獭子油。”红云其实也没见过,只会复述信使的话,“是旱獭子熬出的油,说是治烧伤、烫伤有奇效。”
  “……我知道了。”谢忘之看着桌上的信和小罐子,心口一酸,万千情绪涌上来,一时都不敢上前,生怕这也是一场梦,等她碰那封信,梦就醒了。
  一别三个月,李齐慎的信终于送到,顺带来的就是能收信的地址,她终于能以书信为托,再度和他相逢。
  谢忘之强压下心里涌动的东西,在书桌前坐下,执起开信封的小刀,忍着指尖微微的刺痛,一点点拆开信。
  出乎意料,信封里就一张浣花笺,薄得很。字也很少,清清淡淡几行,笔走银钩自成风骨,末尾几笔却有些飘,像是信手急匆匆写的,又像是大醉后提笔。
  李齐慎只字未提那罐旱獭子油,也没说自己在哪儿、过得如何、去丰州的路上辛苦不辛苦,他说的话简直莫名其妙。大意是说以前听闻北边冷,过了四月还有桃花,现下在丰州这么北边,他寻遍了草原,却没有桃花可折,只好自己画一枝,随信相赠。
  总共几行字,就占了浣花笺的上半截,下半截是水墨的桃花,枝叶分明,花瓣宛然,简直是栩栩如生。
  谢忘之看着那枝迟来的桃花,盯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出声。
  “……笨死了。”她擦去眼尾微微的濡湿,“丰州可是大漠草场,哪里来的桃花?”
 
 
第60章 行猎
  先元十二年, 李齐慎到丰州的第二年。
  丰州靠近北边, 气候和长安城颇为不同,一到十一月, 草场上的草一律枯黄,隐约露出底下的土, 站在高处一看,倒有点像是天德军里一位姓田的校尉,把他头毛稀疏的脑壳放大若干倍, 居高临下看下去, 大概就是如今的草场。
  草场如何暂且不论,丰州的雪也下得早, 十月起开始下零零星星的雪,十一月就是铺天盖地的大雪。天寒地冻,雪片儿用鹅毛形容都不够,拴在外边的马身上挂满白霜, 负责写檄文的几位文职天天皱着眉抱怨墨研不开。
  偏偏这时间最需要防备,将士冒着严寒,天天在外边巡逻, 李齐慎也别想跑。他有个郡王的封位,可惜丰州天高皇帝远, 李容津才不管这个, 让他挑了匹战马, 塞给他一杆枪, 每天带着他在外边游走。
  今天倒还好, 不像前几天那样,风雪大得睁不开眼睛,李齐慎放慢马步,跟着李容津往前走。细细碎碎的雪落到他身上,在披风上的自然积起来,发上或是眼睫上的倒是能因体温渐渐化去,在化干净前又有新的落下,衬得他像是尊玉雕。
  “冷不冷?”李容津回头看他一眼,“来口酒?”
  能带出来的都是烈酒,一口下去,身子自然暖起来,李齐慎却摇头,含笑说:“不喝,怕醉。栽下去还得劳烦叔父带我回去。”
  “放你……”李容津顿了顿,强行把军中的脏话吞下去,枪尖不轻不重地在李齐慎的战马马腿上敲了敲,被喷了个响鼻才收手,“少来,前天你溜出去和哲步他们喝酒,别以为我不知道。”
  李齐慎面色不变:“有这回事?”
  “再给我装!好家伙,喝倒了那帮兔崽子,我说那天见你,怎么一身酒气,还撒谎说是被人泼的酒。”李容津说,“当年阿古达木的一口酒,都只抿一口,现在我看你是要对着酒坛喝。”
  “酒坛多没意思,”被这么戳穿,李齐慎也懒得再装,笑吟吟的,“不如直接找个酒缸。”
  “去!”李容津瞪了他一眼,旋即笑起来,打马往前几步,声音沉下来,“冷也没辙,熬着吧,往年都是这时候不安分,若是不巡,真会出大事。”
  李齐慎纵马跟上:“突厥?”
  “突厥早没了,现在这群强盗可不是突厥人,最多沾亲带故,借个名头罢了。不过就这么叫吧。”李容津提着枪,缓缓前行,“你来这儿也快两年了,看见草场变化了吧?”
  李齐慎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夏时草最茂盛,春秋尚可,冬天就枯了,且多风雪。”
  “对,就是这个。这帮人不像城里的汉人有地耕种,也不像牧民那样划草场而居,养的牛羊赶到哪儿吃到哪儿。前三季能这么凑合过,到冬天就完了,能吃的牛羊杀干净,”李容津叹了口气,“再熬不过去,就明抢了。”
  “我记得城外特地放了多余的谷物,留给他们的?”
  “好歹是人命,有余粮,给些也无妨,就当换个安静。”李容津说,“不过今年收成不好,留的不多,我总得紧着自家人。若是这帮人安分,倒也无妨,若是不安分……”
  他没接着说,李齐慎却懂,信手挽了个枪花,带起猎猎的风声,枪尖破开风雪,刃光寒凉。
  “收心。”李容津说,“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心性太凶,少年时倒不要紧,等到了我这年纪,有你好受的。”
  “那等我到叔父这年纪再说。”李齐慎笑着接话。
  李容津看他一眼,也笑了一下,摇摇头,继续往前走。李齐慎赶紧跟上。
  叔侄俩沉默地走了一段,眼看快要到巡城的边界,是该回去的时候,忽然一阵大风,冰冷刺骨,吹到脸上像是刀割,细细的雪粒擦过去,李齐慎怀疑自己脸上被擦出了血,不由摸了一把。
  这当然是幻觉,他只摸到满手冰凉,刚放下手,恰好发现李容津停了脚步:“叔父?”
  “别说话。”李容津警觉地侧耳,“听。”
  李齐慎微微一怔,学着他的样子,从风里听声音。
  草场开阔,风声格外响,呜呜咽咽,像是哀哭。李齐慎听了一会儿,在风声里听见混杂的声音,悠远苍凉,彼此之间似乎应和。
  他一勒马:“狼?”
  “对,是狼。”
  李容津刚说完,李齐慎来不及惊诧,远处隐约浮出狼的身形。不算多,但隔着风雪,一眼看也有六七只。
  草原上有狼这事儿李齐慎早就知道,但从未正面碰上过,且还是一来一小群。狼这玩意在草原上所向披靡,牧民都得养成群的大狗来对付,战马能驮着人冲锋,骨子里却依旧怕狼,不住地喷着响鼻,前蹄焦躁地在地上敲击。
  李齐慎倒没慌,迅速定下心神。马鞍边上栓了弓和箭筒,里边就十二支箭,身上还有随身的短刀,他估了估,不一定有胜算:“是遇上狼群了吗?”
  “不算,正儿八经的狼群得有几十只。”李容津丝毫不慌,自上往下顺了一把马鬃,“这倒是巧,遇见狼王出来打猎。”

  “狼王?”
  “你看。”李容津抬起下颌示意,“打头那个,左耳朵缺了一块。”
  李齐慎顺着看过去,果真看到李容津所说的那只狼。这狼在最前面,安静地立着,身形矫健,肩膀比跟在后边的狼都高一截。确实一看就是头狼的料子,但左耳缺了一块,像是被什么野兽咬的。
  “怎么,叔父和它认识?”李齐慎看向李容津,“不如和它说说,就当没看见我们,各自过去?”
  “不用说,遇上它也不是一回两回。它又不傻,不会扑过来。”李容津勒着缰绳,并不掉转马头,控着战马缓缓后退,“不算认识,有段缘分,这狼小时候被它阿耶赶出去,没吃没喝,跑到阿古达木家里叼羊羔,差点被打死。我看它可怜,拦了阿古达木,之后它就没来过了。”
  “赶出去?”
  “你不知道?这是狼群的规矩。它阿耶是头狼,自己生的崽子,雌的留在群里,雄的一律赶出去,免得将来和自己抢。”
  “原来如此。”李齐慎学着李容津的样子,同样让马后退,“我倒真不知道。”
  他们不转身,那边的狼群不转身,也不前进,任由叔侄两人缓缓拉开距离。
  “后来我又意外见着一回,好像是它遇上了狼群,被它阿耶咬得半死不活,耳朵就是那时候咬残的。我觉得也是缘分,让军医给它包扎,灌了一帖草药。”
  “叔父心善。”
  李齐慎是随口一说,李容津却接着话题:“后来你猜怎么着?”
  “怎么?”
  “我刚不说了吗,它可是如今的头狼。”李容津看了李齐慎一眼,顿了顿,才接着说,“它在外流浪了大半年,跑回狼群,咬死了它阿耶,就成了新狼王。”
  李齐慎神色一凝,旋即又笑起来,像是什么都没听出来:“那它还挺厉害。”
  “这事儿不好说对错,它阿耶当时若让它留在狼群里,或许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但又不好说,万一它心就是这么野,非要当狼王不可呢。”退得差不多,李容津一扯缰绳,掉转马头,“行了,回去!”
  他一马鞭抽下去,战马吃痛,撒开蹄子往城里跑。李齐慎赶紧也掉转方向,跟上李容津。
  在扯缰绳之前,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隔着风雪对上狼群。雪渐渐大起来,成群的狼立在雪里,全在狼王后边,没有一只赶率先往前迈一步。狼王肃穆地迎着风雪,看着这边的人和马离开,始终没有往前一步,简直要站成一具雕塑。
  和后边狼群绿莹莹的眼睛不同,它的瞳色偏黄,仿佛脸上镶着两块浅色的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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