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索开始说教:“你知道我跟我爸和后妈向来不对付吧?”
她的开场白别出心裁,舍严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虽然一直不对付,我也经常给他们制造点麻烦,但他们真的指东,我也只能往东,多数时候我都很听家长的话。”
施索说到这里停顿,舍严对上她眼神,再次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施索继续往下说:“那是因为,除了他们身份上是我长辈,他们还提供我吃穿住行。经济实力决定话语权,吃他们的喝他们的,小事我可以自己做主,大事就不行,我必须给他们应有的尊重。”
舍严这次没点头,施索自动脑补他的腹诽,神态自若地继续道:“当然,在我自己有了经济能力,有工资能养活自己的时候,我也就有资格一脚踢开他们了。”
舍严这次把眼神落在虚空。
施索加重语气:“不过——”
等舍严的眼神重新回来,施索才慢慢开口:“我虽然跟他们断绝了关系,但假如他们现在需要经济支持,我也会努力回报,这是我欠他们的,我也不是那么没良心。”当然,他亲爹财运滚滚,她的诅咒没法灵验。
舍严已能从她的长篇大论中推出她的主旨,他回应:“嗯。”
施索带着浅笑,温和地说:“所以说,你现在虽然长大了,可你叔叔仍然是你应该要尊重的长辈,是他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争执可以有,但在大方向上,你必须要听取他的意见,要知道你到现在还没参加过工作,没有能力养活自己,就没资格说独立。”
舍严开口:“经济实力决定话语权?”
“你明白就好。”施索说。
舍严默默点头。
“那回头跟你叔叔打个电话,有什么事就摊开了说,做任何决定都不能任性,你已经如愿玩了一年,年轻不代表就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施索觉得这会可以给她添把胡子捋捋,她难得这么老成说出一番大道理。
舍严听话地点头。
施索心中熨帖极了,伸手说:“水。”
舍严转身给她拿,施索接过杯子,仍烫呼呼的,她吹了几口气,听见舍严开口:“我问过康友宝,这间房可以租给你。”
施索先一个问号,再一串叹号,“谁说要租这里了?!”她道。
舍严说:“有现成的房子,没必要多耗精力另找。”
施索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搬家了?”
舍严答非所问:“不喜欢这里?”
“……也不是。”实话实说,住过老破小后,现在这间房简直是天堂,房间虽小,可公共空间太吸引人。施索咬了下玻璃杯口,也不问舍严哪只眼睛看出她要搬家,估计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
她问:“我租这里不是不合规矩?”
“我先帮你交两个月房租。”舍严直接跳过她毫无意义的问题。
“干嘛要你帮我交,用不着。”
舍严点头:“好,那你自己交。”
施索又问:“多少一个月?”
舍严报了个数。
这样的地段装修,可以说是物美价廉了,施索说:“哦,行吧,那你先帮我垫着,等月底发工资了我再还你。”
“……”
她本来还想留点派头,毕竟跟舍严多年不见。可今天一整天的狼狈都让他撞见了,索性一脚踹开面子。
舍严没有任何异议,“哦。”又提醒,“喝吧。”
红糖生姜水温度适宜,施索仰着脖子一口喝完,舍严替她拿走空杯子,搁到床头柜上,问:“官司怎么回事?”
施索皱眉:“怎么又问,我说了大人的事情你……”
“经济实力决定话语权,”舍严回头,把话还给她,“你刚刚说的。”
施索:“……”
舍严轻飘飘道:“旅费是我自己赚的,边旅游边拍片子卖,这一年我没花过叔叔的钱。”
施索:“……”
舍严两指轻敲床面,打量一下房间:“房租也是。”
施索:“……”
短暂沉默。
施索轻言细语:“难得一口气说那么多话,累了吧?”
舍严:“……”
“原来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呢!”施索佯怒,时间这把杀猪刀果然把舍严也劈了,他居然会拿话来堵她!
但怎么说舍严也是关心她,虽然这点糟心事她想起就烦。见舍严一副静静等着答案的样子,施索勉为其难:“说来话长,简单总结就是好心没好报,我怕说了污染你幼小的心灵。”
舍严不接茬。
施索只能继续:“我还在做记者,你知道吧?”
“嗯。”
现实和理想背道而驰,她学了四年播音,信誓旦旦、大放厥词要做新闻主播,结果当年电视台面试完不收她,反倒问她有没有兴趣当记者。
为了维持生计,她只能退而求其次,一退就退了四五年,如今仍在跑一线,大多采访民生,比如夫妻矛盾、酒托骗子、Tony老师收费离谱一类。
“月初,有个叫梅秀菊的女人打电话来电视台求助。”
作者有话要说:严严:”反弹反弹反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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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存稿期间我肯定准时早7点更新,刷不出来是晋江在抽,等等就好~
第6章 乘风来(5)
她所在的新闻频道是省级地面频道,频道内容顾名思义,以新闻为主,她是九点新闻的记者。
梅秀菊三十五岁,年纪不算大,五官很清秀,可眼神透着苍老,见人时背是驼的,讲话轻声细语。
她求助的事情是离婚。
她的丈夫叫曹荣,比她大一岁,两人有一儿一女,儿子小学二年级,女儿还在念幼儿园。曹荣贪杯好赌,十赌九输,以前还薄有家底,但裤兜渐渐比脸干净,如今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更甚至他有家暴倾向,数次将梅秀菊打得鼻青脸肿。但这两点都不是梅秀菊要求离婚的主因。
梅秀菊的小女儿得了重病,她是全职家庭主妇,曹荣是个建筑工人,家中拼拼凑凑勉强过了五位数,杯水车薪。听人介绍可以众筹看病,他们马上在网上发起众筹。
这世上始终善良的人多,很快众筹到十二万七,足够小女儿的前期治疗费用,梅秀菊只有初中学历,家中大事她向来由丈夫做主,比如经济大权。
她说她丈夫曾经念过大学。
“大学肄业,不知道念的是什么杂牌大学,幸亏他没拿到文凭,否则还能称得上是个高学历人渣。”施索如今想起,仍义愤填膺。
舍严听她说到这里,顺着常理推测:“曹荣把众筹款项挪用了?”
“没错!”
十二万七到了曹荣手里后不知去向,小女儿还在医院里等着救命,曹荣不肯把钱拿出来,梅秀菊再想发起众筹也不可能,四处求助无门,某天她灵光一闪,想到求助媒体。
“我知道他有点重男轻女,但没想到他能这么狠心,朵朵才五岁啊,明明还有的救……”梅秀菊对着镜头痛哭流涕,镜头背后她告诉施索,虽然曹荣的缺点罄竹难书,但身为父亲他是合格的,她能忍受这么多年,也是因为曹荣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直都给予儿女最好的。
可如今危难才是试金石,原来连慈父都是假面。梅秀菊束手无策,想通过媒体向丈夫讨回众筹款,如果这笔钱已经被赌输了,她希望能追回赌资。
她还想要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她学历低,但知道常识,她没工作,很难争取到这个权利。
施索当时对她刮目相看,都说为母则强,梅秀菊看着懦弱没主见,关键时刻她依旧咬牙挺起了胸膛,而且条理很清晰。
只是采访曹荣时受到不少挫折,曹荣对着她破口大骂,拒不承认事实,他推倒镜头,威胁不准播出。
新闻最后仍然成片了,梅秀菊的女儿还收到了部分爱心人士的善款,可惜不是人人上电视都能得到完整的救助,有时要看运气。
那点善款也就如毛毛细雨。
事情到此为止,称不上皆大欢喜,但施索也尽了自己的本分。
可事实上,就在新闻播出第二天,曹荣说到做到,竟然冲到电视台,气势汹汹要揍她,骂她造谣污蔑,弄假新闻。
当时施索真的差点挨到拳头,曹荣暴力倾向严重,连保安都拉不住,她那会儿怒气冲天回了一句:“有本事你就告我!”
谁知曹荣真的请了律师,发来了律师信。
舍严视线在施索脸上打转,从脸到脖颈,到手脚和腿,所有裸露在外的地方都扫过一遍。
施索没走心:“看什么!”
舍严摇了下头,想了想问:“官司输面大?”
施索抿唇,提起就有气:“关键是梅秀菊反口了,她说是受了我的诱导,而我做采访的时候,并没有真正采访到曹荣,缺了曹荣的说辞,台里说我严重失职。”
舍严听出她语气中隐含的委屈。可施索高傲惯了,从不轻易叫屈。
“只告你,不告电视台?”舍严问。
“对。”柿子挑软的捏,虽然施索从不认为自己是软柿子。
“所以你准备坐以待毙,连律师都不见?”舍严一语中的。
“有什么好见的,输赢也就这么回事。”施索见舍严眼神瞟来,抱臂道,“伤不到敌还自损八百,我知道,可我高兴!”
“嗯,你向来这样。”舍严并不奇怪,他回头又给施索倒了一杯水。
施索已经不能凭自己对舍严的了解来猜测他的语气,她接过杯子问:“你这是讽刺我?”
“没有。”舍严认真道。
看他也没这胆,施索润了润喉咙,喝完小半杯水,她道:“就这么回事,我都说完了。”
“还有。”
“嗯?”
舍严指了下床上的笔记本电脑:“为什么把他们截图?”图片上是刚才交通事故中的那对中年男女。
“哦,记住他们的脸,下次再碰到他们讹人,我能先下手为强。”
舍严摇头:“我能看出你什么时候是在胡说八道。”
施索鼓掌,一只手没空,她只能手敲玻璃杯:“好棒,恭喜你猜中了!”
舍严克制住搓她头的冲动。
话都已经说到这里,施索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我这个月新搬到个地方。”她说。
黎州市寸土寸金,她上月房租到期,手头实在紧张,租房子没法用花呗,她浑身上下那点现金加起来只够承担一个六十平米的老破小,还得是一楼那种最便宜的。
结果住进老破小的当晚,她就在卧室里看到窗外徘徊的人影。
当时月黑风高,路灯昏暗的像不存在,那影子像鬼魂一样突然出现,她吓得惊呼,这瞬间乌云散去,月亮比路灯管用,一下子照清人影——
“是曹荣,”施索到现在仍心有余悸,“跟个鬼似的,就这么站在我窗户外面,我那才搬家第一天!”
曹荣是个睚眦必报的狠人,当初采访时,透过邻里间的支支吾吾,施索就能推测出个大概的渣男形象,如今更是亲眼领教到数次。
三更半夜乍然见到这人,施索理所当然感到害怕,过了两天她休息,在老破小附近又一次看见他,看着对方阴鸷的眼神,大白天她感到一股凉意。
她想过报警,第一次晚上,人很快没影了,第二次是在家附近,大马路上人来人往,他也一句话都没跟她说。
没凭没据,警察想管也束手无策。
接着,她又“被放假”了,糟心事一堆,不论曹荣究竟敢不敢对她做什么,她胆子再大也不想以身犯险去打这个赌。
尤其今晚台风将入镜,狂风骤雨中,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舍严盯着她的眼底,问:“一直没睡过觉?”
“是没睡过‘好’觉,”施索强调。她用中指捻了捻眉心,难得透出一丝疲惫,“也就住了一个多礼拜,还好,刚我睡了一个钟头呢。”
施索做完前期铺垫,终于说道:“我觉得那两个人奇怪,但我又担心自己是被害妄想症。”
她最近得罪的人只有曹荣,那辆面包车先来招惹她,天大地大,出门碰到疯子的几率实在不大,没理由偏她倒霉成这样,最重要的是——
“那女人一直在鼓动我揍她,当我傻看不出来?”就算最初没看出来差点中招,之后舍严出现,她头脑也及时冷静了下来。“可出门找揍,这是什么报复路数?”施索仍然一头雾水,想来想去,反而她得被害妄想症的可能性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