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朗星稀,南天上的那颗北落师门在夜幕中越发耀眼,几可与月华争辉。
离京头几日,顾慈还能从奚鹤卿那,听说一些关于戚北落的事。越临近姑苏,消息便越少,如今基本是完全断了联系。
这次黄河汛情较之往年都要严重,地方官都自乱阵脚,若不是戚北落及时出现,稳定民心,只怕洪水还未褪去,叛乱就要先滋生起来了。
也不知那呆子现下如何?灾情这么严重,他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夜风萧瑟,竹影缭乱。顾慈拢了拢衣襟,抱膝坐成团,侧脸枕在膝上。
姐姐生病,有奚鹤卿陪着。璎玑这时候大约已经睡醒,吵吵要吃东西,卿儿会帮忙照顾。就连小慈和萝北也成双成对,唯独只有她,一影伴一人。
她由不得叹口气,仰面,怔怔望着那颗北落师门,伸出一根手指,将它周围为数不多的星星连成线,边写边低声囔囔:“戚......北......落,戚北落,戚北落......”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眼眶微微湿热,她吸吸鼻子,将熟睡的小慈和萝北安顿好,自己也回屋。
墙头忽然想起一阵簌簌细响,顾慈猛地警觉,屏住呼吸回身呵道:“什么人!”
又是一阵簌簌声,比刚才要大许多。她捏紧手中的灯笼杆,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不停响动的树梢,脚一点一点朝着院门倒退。脑袋飞速转动,琢磨各种逃脱线路。
不等她想明白究竟哪种法子更妥当,人影已从树上腾身而下,直挺挺站在庭院那端。
稀疏的月光透过繁枝照在他脸上、身上,玄色衣裳便流淌出暗银色的光。面容五官棱角分明,线条利落,如刀削成,与生俱来就透着种高不可攀的尊贵气韵。
只一双漆黑的眸子,望着她时,依旧明亮炽热如昔。
咚——
灯笼从手中滑落,烛火晃动两下,“嗞”声熄灭。
顾慈仿佛不知道,思念太长太久,反叫她忘了眼下究竟该做何反应。小慈和萝北被动静惊醒,从窝里窜跳出来,绕着他蹦跳叫唤。顾慈却全然不知,就站在原地,傻傻地看着他。
戚北落失笑,抬手招了招,“慈宝儿,过来。”
顾慈依旧没动,飞蛾振翅的声音,夜露滴落的声音,和远处丫鬟婆子们走动的声音,都在耳畔虚化。
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已经在院子里睡着了,现在的一切,都不过是她的一个梦......
如是想着,她抬手掐了把自己的面颊,“嘶——”疼得直抽气。
戚北落愣了一下,旋即笑出声,上前拥她入怀,帮她揉脸,“你个傻的,想知道是不是做梦,掐我不就行了?怎的这么老实巴交,掐自己玩?”揉了片刻,松开手,低头,“我瞧瞧,掐没掐红。”
顾慈的脸没被掐红,可眼圈红了。
拼命往他怀里钻,唯有这般真切地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她才能说服自己去相信,他是真的回来了。
戚北落如她所愿,什么也没说,就这般静静抱着她。只要她想要,抱多久他都不嫌累。
熟悉的温暖和依赖盈满心间,顾慈孤寂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双眼似浸在水中的黑曜石,经他点亮后,顷刻间流光溢彩,“你怎么到这来了?”
戚北落剑眉一轩,指了指天上的那颗北落师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你从前不是说,若是你对着那颗星星唤我名字,我就要出现。今日你唤了,我便来了。”
顾慈一愣,不过小时候的一句玩笑话,他竟然还记得?面上微微发热,羞愤地捶了下他的肩,“我说正经的!你到底怎么过来的?外头的事都忙完了?回京了没?陛下和皇后娘娘那里可有打过招呼了?他们没有不高兴?臣工们可有微词?”
一连串问题连珠炮似的砸来,戚北落莞尔,在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上轻轻啄了一小口,“我也在同你说正经的,没骗你。我想你了,所以就来了。”
没有旁的理由,也不会有旁的理由。
哪怕路上累死三匹千里马,只要能瞧见他的小姑娘,他便不觉可惜。
毕竟......这里可是姑苏啊,柳眠风的老巢啊......
他就算爬,也得爬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让仙女们久等了,这章全员红包~
评论里有仙女提醒了我一件事,皇帝也该有名字,所以……从今天起,他就是戚风蛋糕了!(反正都姓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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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许久没见面,突然就来这么一下,顾慈有点懵,一时间怔在原地,愕着眼睛仰面瞧他。
戚北落舔了下嘴角,尝到甜头,趁她现在还傻呆着,便再次低头,飞快啄一小口。
嗯,甜甜的,软软的,像极了小时候常吃的糖糕。
而且......还有点上瘾。
见小姑娘似乎还迷迷糊糊的,他又忍不住想啃第三口。
顾慈一下醒神,捂着自己的嘴惊跳开,“你、你你......干嘛!”慌张四望,“万一叫人瞧见了可怎么办?”
檐上风灯一片昏黄柔光,氤氲她面颊,白嫩中泛着清浅的粉,莹莹若有光。
戚北落喉中微涩,咳嗽一声,哑声道:“放心,我来时没惊动府上任何人,不会有人瞧见。我的身手你还信不过?”
正说着,他眉目陡然变戾,一把将顾慈拉到身后挡住,“什么人!”
顾慈吓了一跳,见戚北落凶神恶煞地盯着小院月洞门,她的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往他身后躲去。手揪紧他袖子,只探出半颗脑袋,小脸绷得紧紧的。
小慈和萝北也一道窜到她身后,弓腰竖毛,全身戒备。
院门竹影窸窣摇曳,夜露顺着尖细的孟宗竹叶尖淌下,嘀嗒,在水洼中碎开花盏。
粗粗细细的水纹中倒映出一抹天青色身影,面如冠玉,气韵如风,仿佛从魏晋风雅画中走出的隐士。
“大表哥?”顾慈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
裴行知笑得随意,“我方才发现有人趁夜偷闯入家中,向表妹这边过来,心中有些担心,便赶过来瞧瞧。”
目光如清冷月光,从二人身上涣漫而过,唇畔笑意不减,连唇角的弧度都不曾变化一下。
“既然来人是太子殿下,那应当无事。惊扰二位说话,乃我的不是,抱歉。”
戚北落挑眉,默然审视。
裴行知还是笑,“殿下莫奇怪,想猜出您的身份,这一点也不难。”
说着,他余光淡淡扫过两人牵在一块的手,狐狸眼微不可见地眯起些,“二表妹一向洁身自好,不同外男多说话,想来能让她放松警惕的,也就只有殿下一人。”
阴阳怪气的调子,让人听完,心头涌起一丝不快。
戚北落亦乜斜眼睨他,目光如冰棱穿体。
似这种半夜翻墙的事,他从前在宫中没少做,屡试不爽。便是御前一等一的高手,也从未发现过他的行踪。
今日竟然被这人觉察,还一路追踪至此?
“难为表兄一心为慈宝儿着想,觉察家里有人闯入,竟不是去老太太和令妹那儿看情况,而是先来了这儿?”
他故意唤裴行知为表兄,唤顾慈的小名,浓浓的酸味,熏得顾慈头疼。
因早间与裴行知谈判失败,不欢而散的事,顾慈眼下再见到他,多少还存有几分尴尬。
且又是这么个境况,这份尴尬就更重一层。
她讪讪而笑,松开戚北落的手,往旁边挪去。
不料腰肢突然被箍住,戚北落轻轻一发力,她便又回到他怀中,贴得比方才还近。
炽热的温度从他身体涌来,顾慈面颊发热,垂着脑袋不敢看人,扭动身子,“你、你放开!放开!”
可那双手就跟长在她身上似的,不仅推不开,反而还越抱越紧。
“别闹了,人家看着呢!”
顾慈羞恼地抬眸嗔瞪,却只瞧见他清俊的侧颜绽开得意的笑,眼神傲慢,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同他的关系。
尤其是要让眼前这位大表兄知道。
顾慈放弃挣扎。
这个呆子,几日不见,怎就越发爱拈酸吃醋了?这要是让他知道此前,裴行知对自己说过的话,他不得当场跟人家打起来?
戚北落其实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她试图挣脱的时候,怀抱突然空下的感觉让他很不爽,完全是出于本能地将她揽回怀中。
纤细腰肢不盈一握,只要稍稍施力就能捻断,他不由自主收紧臂弯,想就这样抱一辈子。
她却浑然不知,在他怀中越挣扎越厉害。
娇小曼妙的身段无意识地贴着他身体起伏,仿佛在他身上点火,随时都能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戚北落被闹得口干舌燥,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人放开,闷声抱怨:“你这小娇娇,什么时候才能乖一点,让我安心?”
但手还是要抓着的。
顾慈甩了几下手,没甩开,亦娇亦嗔地瞪他一眼,“你才不乖。”便由他牵去。
裴行知看在眼里,眸光暗了一瞬,旋即又不动声色地笑道:“既然二表妹平安无虞,我也就放心了。天色已晚,我便先行告辞,就不送殿下了,还请殿下自便。”
悠悠走出几步,他又侧过半张脸,似笑非笑道:“只是现下夜已深,祖母已然就寝,实在不方便帮殿下收拾住处。要难为殿下再翻一次墙,回去歇息。”
戚北落面色蓦地一沉。
眼下他和小姑娘还未成亲,留宿在她屋子里自然不妥。
今夜他原也没打算现身,只想远远瞧她一眼,确认她无恙便走,明日再正式登门拜访,给她个惊喜。
哪知小姑娘一直在唤自己的名字,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他心中抽疼,这才现身过来安慰。
可,这人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是太子,竟还敢轰他走?不方便安排住处,这也算理由?为何不给他开门,让他大大方方走出去,非得再翻一次墙?
一定是故意的!
戚北落目露凶光,裴行知却根本不搭理,说完便踅身悠悠然离去,两手抄在背后,宽袖随风款摆,好不惬意。
戚北落顿时气如山涌,衣袖被人扯了下,低头,便对上一双澄净无尘的眸子,眼尾些些翘着梢儿,又艳得氤氲透骨。
他所有的气,就都消了。
“今夜实在太晚了,你先回去。不用翻墙,我去给你开门。你从后门偷偷溜走,别叫他们发现了。”
顾慈拉着他往外头走,扒在院门上,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忽想起什么,又转身跑回去。
偷偷?戚北落面色暗淡,胸膛剧烈起伏。
他堂堂太子,来见自己未婚妻子,竟还用偷偷?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这说法也实在......
他不满地哼出口气,小姑娘从他身边跑过,他随意一伸胳膊,便勾住她纤细的脖颈,拉到自己怀里,在她脸上狠狠亲上一口。
吧唧——脆声响!
满园翠竹都仿佛被震到,跟着沙沙摇了摇,似在窃笑。
戚北落一抹嘴角。
嗯,解气了。
管你什么柳眠风还是大表哥,最后小姑娘不都还是他的?谁也别想抢走!
“不必送了,今夜你好好睡一觉,睡舒服了,这样明日一睁开眼,就能好好瞧清楚我是谁。我再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顾慈愣在原地,大半天没缓过劲来。
她不过是怕夜路黑,回去帮他提灯笼,竟冷不丁又被香一口!
“晚安,慈宝儿。”戚北落趁机捏了把她的脸蛋,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顾慈捂着红彤彤的小脸,气呼呼地将灯笼朝他用力掷去,“谁......谁谁想瞧你啊!你少自作多情!”
戚北落笑得双肩耸抖,轻盈地腾身上墙,趴在墙头,托腮瞧她,得意洋洋道:“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想瞧我,别不承认。”
顾慈羞怒至极,跺脚还要嘴,却见泠泠月色下,他面颊瘦削,眼窝深陷,倦容难掩。
这一路的辛苦,由此可见一斑。
然,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依旧湛出一种真切的光,仿佛沉寂多年的枯井中,霍然被丢下一颗石头,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柔柔将她裹挟。
从始至终,他都没说过一个“累”字。
顾慈心间拂过一阵清风,连日来的寂寞和苦恼瞬息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可言说的心疼和喜悦。
她低下头,捏着衣袖,很没骨气地小声道:“那、那你明天......早点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没写完,晚上还有,大概九点左右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