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面面相觑:“岳道长是……是自己回来的。”
“胡说八道!”
“当真是他自己回来的,走回来的。”
禁军守在宫前巡逻,见一个穿着道袍的人缓步上前,高声问他:“来者何人?”
那人一言不发,还缓缓上前来,四肢扭曲,吊手吊脚,倒像是个皮影人,禁军高燃火把,举起刀戟,指着他道:“报上名号。”
这“人”依旧不出声,离药宫还有十数步时停了下来,肢体一扭,跪倒在地。
身后杆上的黄符一抖,垂落下来。
跟着便是一道道天雷劈下,雷光紫电打得药宫门前石砖爆开,可怎么打,岳一崧都跪得端端正正。
就算他来的时候没死透,这些雷也把他劈死了,谁也不敢上前替他收尸。
袁一溟耳中听得这些禁军窃窃私语,都在小声议论,岳一崧是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才会受这么多道雷击。
一时之间士气大挫,军心浮动。
袁一溟不能放任此事,他进前几步,离尸体更近些,拍出符咒,黄符未至就被天雷一道劈裂,火星四溅。
身后议论声更高,袁一溟此时绝不能退,干脆在前心贴上符咒,保住心脉,以桃木剑为挡,飞身上前挑开黄布。
桃木剑挡了一阵雷击,黄符被扔在地上,果见黄布背后层层叠叠写满了雷咒。
袁一溟扶起师弟的尸体,就见他胸口一个血窟窿,伸手替他阖上眼皮,刚一阖上,又再张开。
死不瞑目。
他低声道:“师弟放心,我定会找出害你的人来,替你报仇。”
话说完了,可岳一崧依旧眼睛大睁,笑意凝固,紫棠面皮受了雷劈竟渐渐变作青色,实在可怖。
袁一溟从怀中掏出帕子,盖在他脸上,指点两个小道士:“把人抬进去罢。”
两个小道士不论怎么摆弄,袁一崧就是躺不平,他的脑袋歪在一边,手脚呈现跪姿,尸身已经僵硬,若要平躺,先要碎骨。
袁一溟当此情形,暗叹一声,走到岳一崧身前,手掌抚他顶心,高声说道:“师弟放心,我必抓住凶手,为你报仇!”
指掌大张,指节用力,“咔哒”几声,岳一崧软倒在地。
禁军们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袁一溟这句话让岳一崧心中愿了,这才躺下。
可两个小道离得最近,亲眼看见师父用掌力震碎了师伯全身的骨头,如此手段叫人心底发寒。
“仔细些,别磕着了。”袁一溟吩咐完这句,甩袖离开。
两个小道士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多话,找来担架白布,把岳一崧拾到架上,抬进药宫。
那块写满了雷咒的黄布还留在宫前,一道道天雷不休,击得石砖裂开,石屑乱飞。
只是尸体已经被抬走,不似方才那样诡异,禁军又恢复巡逻。
如此大事,袁一溟不能不报给紫微真人知晓,他换了一身装束,打扮成个小道士,匆匆离开药宫。
谢玄坐在墙头,身子一轻,跟上前去。
第107章 傀儡
谢玄拔出钢刀,几点腥热溅在他脸上。
婴孩本在丑脸妇人怀中睡得安谧,被屋中勃然杀意惊醒,“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静室之中,哭声尤切。
丑脸妇人赶紧抱着他拍哄,张了张嘴,口中发不出歌谣声,只能用“唔唔”声哄他,让他赶紧安静下来。
谢玄杀了岳一崧,出刀拔刀,出手极稳,盯着岳一崧的尸体出神。
既然商家人个个都想他天打雷劈,那就叫他天打雷劈,正好用他的尸体把紫微真人引出来。
谢玄把岳一崧的尸体裹起来,看了看床上的小小,她还在高烧,自然不能跟着去。
绞了块巾帕替小小擦汗,又给她喂了些水,小小张开嘴喝了几口,迷迷糊糊扯住谢玄的袖子,心里知道他是这样要走,可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谢玄摸摸小小的额角:“乖,你受了伤,报仇的事就交给师兄。”
先杀紫微真人,再杀狗皇帝。
小小想要摇头,可怎么也动弹不了,眼前光一黯淡,心里知道不能睡,可身子怎么也撑不住,眼睛一阖,睡了过去。
谢玄给她掖了掖被子,手指摩挲过她的面颊,转身走到桌前。
将钢刀上的血擦干净,摸出身上金银,摆在桌上,对丑脸妇人作揖:“累你照顾她们,等事成之后,我自然来接她,若是我没能回来,等她伤好了,也能自行离开。”
丑妇抱着孩子连连摇头,目光急切,想拉住谢玄。
可她口不能言,又拉不住谢玄,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谢玄走到门边,想回头再看一眼小小,可他脚步顿住,紧一紧手中钢刀,并没有回头。
若非宫中大乱,皇帝身边必然守卫百倍,刺杀他没有这么容易,今日是天赐良机,绝不能错过。
谢玄带着岳一崧的尸首来到药宫前,控风驱动尸体走到药宫门前跪下,引天雷劈打岳一崧的尸体。
他就藏在墙头,抱臂看着。
袁一溟进入药宫后殿,亲自取了一碗血,将这血入药,灌到玉葫芦中,换了一身装束,悄悄出了药宫。
小太监将袁一溟的行踪禀报给贵妃,贵妃懒洋洋一笑:“知道了,你退下罢,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人进这间屋子。”
谢玄跟在袁一溟身后,方才的大乱已经平息,宫城内外皆静,酝酿着更大的变故。
走了半路,宫道之中响起一点脚步声,谢玄御风如飞,袁一溟气息绵长,这细碎脚步声自不是他们二人的。
袁一溟脚步一顿,回身道:“出来。”
谢玄藏在墙后一动不动,袁一溟又道:“出来!”
这一声比方才一声更急,隐带怒火,就见墙边转出个小太监来,细腰柳背,哪里像个男人。
谢玄眉头一挑,就听见一管娇滴滴的声音:“袁大人这是要去见圣人?”
袁一溟听见这管声音,先自软了下来,厉声道:“胡闹!怎么这个模样出来?若叫人看见如何是好?”
那道细影闻言一顿,立着不动,袁一溟先向她走来,拉住她的胳膊:“你身子不便,不该以身涉险。”
那道细影一把攥住了袁一溟的袖子:“我担心你。”
袁一溟看了看她,放她一人实在不能安心,只能将她带去:“走罢。”
贵妃紧紧跟在袁一溟身后,两人躲躲藏藏走了片刻,袁一溟停了下来,贵妃轻道:“这是……奉先殿?”
袁一溟一言不出,带着贵妃走到殿门前。
谢玄刚要跟上,便见奉先殿四周布满了人,檐上埋伏着机弩手,四周暗影林立,把奉先殿围得铁桶一般。
一个灰衣老太监打开了殿门,殿中香烟袅袅,重幛叠幔,蒲团上跪着黄衣老者,就是方才应当出现在七星宴上的圣人。
他白发回春,跪在祖宗牌位前祝祷,听见袁一溟的脚步声道:“来了。”
贵妃嘤嘤哭了起来:“吓死我了,我还当这辈子都见不着陛下了。”
圣人冲她招了招手,摸摸她背:“蛮儿吓着了罢。”
贵妃立时泣道:“玉台之上,蛮儿见陛下忽然变成一具人偶,还以为陛下当真中了邪术,若非袁道长救我,我只怕已经死在宁王的刀剑下。”
“那是木傀儡。”圣人一面说一面笑:“七星宴之前我便接到暗报,说有人意图行刺,这才布下此局。”
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既扫平了宫内宫外的把头势力,又除掉了各藩王,将各封地收回自己手中。
怪不得宁王如此顺利,宫外勾结京郊大营,宫内又能操纵禁军。
贵妃盈盈笑着靠在圣人怀中,手指轻轻摩挲他的肩背,满是宽慰道:“陛下明察秋毫,运筹帷幄,陛下无事,我便安心了。”
夜已经深了,今夜风大,檐上一声轻响,贵妃抬起头来。
谢玄在屋顶上扶住昏迷过去的暗卫,暗卫手中的剑撞上屋瓦,这才发出响动。
谢玄解决了一个,又绕到另一边去,这回不发出一点声响。
圣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摆了摆手:“蛮儿不必担忧,这里守卫森严。”
贵妃软靠在圣人怀中,软唇一掀,吐气若兰:“蛮儿好怕。”
圣人鼻端闻见一股似兰似麝的香味,一时神思恍惚,贵妃身上比原来要更香了,他刚要说话,贵妃便道:“袁大人替陛下送药来。”
袁一溟上前一步:“微臣怕耽误了陛下用药的时辰,一刻也不敢耽怠慢。”
说着奉上玉葫芦,药汤在玉葫芦之中呈现碧色,贵妃接过玉葫芦,拧开盖子,送到圣人口边。
贵妃眼见圣人将药汤喝下,用袖子替圣人按按嘴角:“要不要到殿内歇上片刻,袁大人还有要事与紫微真人相商,怎么没见到紫微真人?”
圣人握住贵妃的手:“真人出去了,不曾回来。”
听见这话,贵妃掩唇轻笑:“如此,我便放心了。”
话音一落,她素手一扬,银刃自袖中飞出,扎进圣人胸膛。
变故横生,殿内那个灰衣太监刚要高喊,贵妃将手中的玉葫芦扔了出去,砸在老太监的头上,砸得他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袁一溟手中的剑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他从未听说过贵妃还会武功。
贵妃娇笑出声,先是银铃一般,跟着放出粗声,女人的声音中,混着男人的声音,越笑越叫人毛骨悚然。
“你是谁?”袁一溟退后一步,皇帝死了倒不要紧,只要太孙还在,紫微宫便立于不败之地。
贵妃收起笑声,又娇滴滴道:“我是蛮儿啊,袁道长给皇帝戴了顶绿帽子,可真是好样的。”
袁一溟身上寒毛倒竖,看她站起身来,竟然忍不住退后一步,盯着她问:“你究竟是谁?”
“贵妃”看他怕成这样,一脚踢开皇帝的尸体,娥眉微蹙,对袁一溟叹惋道:“你做了这种好事,我本该留你一命的。”
她解下帽子,露出满头青丝,笑意未收,便高声叫道:“来人呐,救命啊!陛下!”
屋外暗卫听见叫声,破门而入,就见贵妃伏在皇帝尸身上,满面是泪,指着袁一溟:“姓袁的投效了宁王,杀了陛下。”
暗卫一见屋中情形,又看袁一溟手中拿着武器,纷纷抢攻上前。
袁一溟心神震荡,又寡不敌众,被几人刀剑所制:“她说谎,是她杀了陛下!师父!师父你在何处?”
贵妃又道:“不错,定是紫微真人也想造反,你们拿下他!太孙登基之日,个个封王封侯!”
眼见杀招叠来,袁一溟哪里还有顾忌,大声骂道:“蛇蝎妇人!”
全力拼击,功夫竟然不弱,与几个暗卫打得平分秋色。
袁一溟一柄长剑护住全身,退到柱前,他勉力拼杀,腿上叫人划了一剑,鲜血涌出,靠着柱子才能站稳。
眼看袁一溟凶多吉少,内殿突然走出个人来,对着暗卫道:“退下罢。”
竟是方才中了一匕首,无声无息的死在地上,早应该去见阎罗王的皇帝。
“贵妃”面上变色,看向倒卧在一边的尸身,又抬头看向那个男人,刚要再扑上去,被男人身边的几个暗卫一举擒下。
圣人微微一笑:“蛮儿,你怎么连四郎都认不出来?”
玉台上的是木傀儡,蒲团上跪的是人傀儡。
说着一把撕下了“贵妃”的脸皮,露出人皮下的真面目,深目高鼻,眸中隐隐带绿。
圣人有些疑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商家并不曾与外族通婚,难道你……不是我的儿子?”
“你扮作个女人的样子来见朕,朕失望得很啊。”
第108章 同仇
呼延图扮作阿绿,是为了躲避澹王追捕。
他中了自己的毒针,自然知道如何解毒,可澹王派人守住了商州的药铺,盯紧买那几味药材的人。
这些药商州的药铺买不到,澹王的船上却不缺。
本来他伤好就要走,可跟在明珠身边越久,知道的就越多,也越发觉得侍女这个身份好用。
狗皇帝的病一天比一天重,再不杀他,就来不及了。
澹王初入京时就该带着王妃郡主进宫请安,呼延图可趁此机会进宫,偏偏临行之际,宫中传下旨意,免去请安。
呼延图本想再找办法,换一张小太监的皮,自宫市街混进宫去。
可东西六宫各司其职,宫人太监不可单独行动,哪个宫哪个殿负责些什么,只要一问便露了陷。
最好的机会只有七星宴了。
他能瞧出“小小”“谢玄”是纸扎的,自然也能瞧出台上的皇帝是木偶假扮,宴上找不到皇帝不要紧,只要跟着贵妃,定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