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给小小拿了块枣糕:“怎么样?身上舒服吗?帕子换没换过?”
他不觉得这是什么害羞的事,两人打小亲密无间,事无不可言。
小小按了按肚子:“好像又不流血了。”
她躲在被子里悄悄看过了,帕子上只有一条红丝,对谢玄道:“说不准我不用三天,一天就好了。”
“一天你也流血了,怎么也得歇几天,我让人打听师父的下落去了。”凭他们俩没头苍蝇似的乱找,不如找地头蛇问一问。
小小这才安心缩在被子里,谢玄揉揉她:“你先睡,我等等。”
偷窥的被吃了,那人必不肯干休,谢玄抽出桃木剑,就坐在门前等着“人”来。
金道灵他找了间妓馆后的小院,宿在个摘了花名的年老妓女处。
赌局一散,金道灵便回到小院,把自己关在屋中,点起香阵,在案上摆上糖人面人,请出炼化的婴灵:“我的乖儿,刚刚那一把怎么不动他?”
婴灵寄身瓷器碎了个口子,金道灵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先把它装在皮袋里,又捏了个面娃娃,等避过风头再烧制个新的。
没想到会碰上谢玄。
婴灵从皮袋里出来,本来它已经长出了手脚,被谢玄一伤,小了一圈儿,它飘到金道灵的木箱边,从森箱子里取出个符牌来。
金道灵瞧不见“乖儿”,只能看见符牌从箱子里飘出来落到地上,捡起一看,是个旧物,原来替宋济才魇镇李瀚海用的。
金道灵大惊失色,两道哭丧眉毛卷了起来:“他就是伤你的人?”
问完才想到婴灵不会说话,在案上竖起一根竹签:“是就倒下,不是就立着。”
“啪”的一声,竹签倒下了。
金道灵两只绿豆眼转来转去,心头反而松了一口气,这少年怎么瞧也不像是紫微宫的人,原来他只敢撒丫子逃跑,这下可不怕了。
那少年人就算再厉害,也不过学了几年道术?伤了他的乖儿,就要让他好看。
金道放出的小鬼迟迟不归,让婴灵归位,又点一支香,从木箱子里掏出五个巴掌大的灰骨坛。
一个个小坛都被黄纸封住,只其中一个被拍开了,金道灵按东南西北摆开五只小坛,空坛摆在正中央,点了一支香,口中念念有词:“拜请五方鬼,东南西北中,中鬼在何方?”
此咒一念,鬼必召回,可他念一遍,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金道灵眼睛眯开一条缝,看着几案中间的空坛一动不动,撒上一把米,又念一次咒。
米粒引路,就算小鬼一时迷失,也能循米找回来,这回念完,米粒在几案上胡乱跳动,连成一线,门口一直排到坛子口。
还是一点动静都无,四只坛子反而轻轻颤动起来。
金道灵一拍大腿:“完了,叫他破了法术。”
连婴灵都伤了,何况五方小鬼,金道灵捂着心口喘气,亏了亏了,好不容易养的五鬼,白白死了一个。
他岂肯干休,冷哼一声,从箱子里翻出个小匣子,里头摆着各色各样的木雕人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俱都雕好了四肢手脚,但每个人偶脸上都是空的。
金道灵从其中挑出一个与谢玄身量最相似的,拿出刻刀,在木偶那张光秃秃的脸上,一刀一刀,刻出谢玄的模样。
这是他的看家本领,越是不知八字,越要刻得像,刀刀有神,没一会儿便将谢玄的样子刻到了木偶脸上。
金道灵嘿嘿一笑:“可惜了这么一付好皮囊,若能拘来填我这坛子,到是个中方来财鬼。”
小小躺在床上,因着肚疼,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眼睛望着师兄的背影,眼睛将要阖上,突然看见谢玄的脸。
一刀是眉,一刀是眼,再一刀是鼻梁唇角,小小睁开眼睛,就见自己在个小屋之中,面前一干巴巴的瘦子,在雕木头小人。
凑近一看,雕的不是别人,正是师兄。
小小一看便知道这是害人的法术,伸手就想拍掉那个木偶。
金道灵专注雕刻,婴灵一下推倒空坛,他倏地抬起头来,知道乖儿不会胡乱示警,绿豆眼在屋中一转:“什么东西来了?”
小小转身要逃,被一团团黑雾紧紧缠住脚,低头一看,瞧见个鬼脸娃娃冲她仰脸微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张开红通通的嘴,身子就像个白胖的瓷娃娃。
小小从小看到大,半点不惧,一脚踢开了它。
瓷娃娃“骨碌碌”滚出去,小小转身再想出门时,金道灵一张黄符贴在门上,她被黄符弹开,自头顶罩下个黑乎乎的东西,将她扣在里面。
床上的小小指尖颤动,轻呼一声:“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豆豆【大声嘶嘶:爹爹!我娘被妖怪抓走啦!
第34章 捉妖道
小小分明情急似火,却声如细蚊,谢玄大马金刀坐在门前守着,一点也没听见。
豆豆直挺挺躺在小小身边消食,肚里那只小鬼也不知道成鬼多少年了,十分不好消化,吞下去半天,还在豆豆肚中滚来滚去,就是不肯安分再死一次。
豆豆拿尾巴打床,谢玄却没回头,只当这蛇又在淘气,豆豆急了,勉力游到床沿,尾巴一抽竹篓,把竹篓中同眠的两个小纸人儿抽醒了。
大纸人探出头来,一只手叉腰,一只手去弹豆豆的脑门,豆豆不敢惹真谢玄,可纸人谢玄它却不怕,张嘴作势要撕了它。
刚刚张开口,想到这会儿不是内讧的时候,它一伸尾巴尖,直直指向小小,“啪”一声,打了个响尾。
大纸人拉着小纸人,爬到床上,看到小小昏迷过去,大纸人一拍巴掌,纸鹤从竹篓里探出喙嘴。
这两天用不上它,它歇得骨头都懒了,定睛一瞧,“嗖”一下飞出去,用喙嘴猛啄谢玄的脑袋。
谢玄捂着额头:“怎么回事?”
一回头就见家里所有的“人口”都围在小小床前,纸人伸着手,豆豆伸着尾巴,纸鹤伸着翅膀,全部指向小小。
谢玄几步迈到床前,就见小小双目紧紧阖着,梦中神色还凄惶痛苦,就像是在作噩梦。
糟了!这是又离魂了。
上回离魂不归,还是她小时候跑出去跟树精玩耍,那会儿小小的脸上盈盈带笑,十分欢畅的样子,树精只是贪玩,并没想真的伤害于她。
可这一回小小神色痛苦,不知去了何处,必是遇到了危险。
谢玄抱起小小,将她整个抱在怀中,双臂环着她的腰:“太上台星,应变无停。保命护身,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念了三遍,怀中的人儿还是一动不动,脸上害怕的神色反而更深了。
谢玄抱着小小,对纸人说道:“把香炉取出来。”
大小纸人钻进竹篓中,托着追魂香炉,吭哧吭哧送到谢玄眼前。
纸鹤啣来一支香,谢玄点起清香,举过头顶,诚心祝祷,本命金光因他心神凝聚灼灼生光:“三魂去处显踪迹,七魄追聚来复明。”
他用心赤诚,怀中又抱着小小的肉身,那缕香烟应声而起,直飞出窗外,纸鹤振翅跟上。
谢玄紧紧搂住小小,伸手摩挲她的眉心:“小小别怕,师兄立刻就来救你。”
他指尖一碰,小小神色渐渐安宁,谢玄将小小放到床上,仔细掖好被子,在她身体四周设守魂阵,两个纸人守在小小的身边。
这法阵防得住邪术,防不住恶人。
谢玄眉头一皱,问豆豆:“你是不是条毒蛇?”
似它这样颜色赤红的蛇,该是毒性极强的,谢玄本来还想,若是它不规矩,小小又执意要养,那就拔了它的蛇牙。
后来看它颇通灵性,这才留下它两颗小尖牙,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豆豆尾巴一拍,摇头晃脑,得意洋洋的表示自己确实是一条毒蛇,昂着脑袋等谢玄吩咐。
谢玄伸出手,豆豆还以为又要捏它的七寸了,脖子一缩,结果谢玄是摸了摸它的脑袋,告诉它说:“你就守在这里,鬼来你就吃鬼,人来你就咬人。”
豆豆吐着红信,极凶恶的“嘶嘶”两声。
吩咐完这些,谢玄将两柄剑绑在背上,一柄桃木剑,一柄铁剑,手里捏着那根香,关上门,顺着烟去找小小。
门一关上,豆豆就冲两个纸人“嘶”一声,它吃得太饱了,爬不到门口。
两个纸人,一个抬豆豆的头,一个抬豆豆的尾巴,把豆豆抬到门边。
豆豆肚里的小鬼还没消化,就地滚上几圈,终于把那个圆滚滚的肚皮滚平了,昂起半身,像条守护蛇一样,在门边游来游去,时不时就停下来,冲着木门发出“嘶嘶”的威吓声。
小小躺在床上,枕边点着安神香,轻拧的眉头渐渐松开,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两个小纸人举着手帕替她擦汗。
小小不知自己被什么罩住了,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伸手去摸,只摸到坚壁,用力去叩,坚壁发出钟磬声,震得小小眼耳发花。
小小紧紧捂住耳朵,等钟磬声止住,她已经被震得脸色煞白,这下明白了,自己是叫那个妖人用邪术给拘住了。
她听见坚壁外那道声音说:“嘿嘿,死了一个就送上门一个,这笔买卖倒不赔本。”
金道灵说着拍一拍小坛,黄符纸封住了坛子口,再绕上红线,把这飞来的魂魄给扣住,他以己度人,还以为这是谢玄养的小鬼,一样是派来窥探他的。
两道哭丧眉一抖一抖,坛子在手中一托:“你乖乖听话就保你不散,你要是不乖,那就把你扔到乱葬岗去,任你在这坛子里魂飞魄散。”
一面说一面晃了晃坛身,小小困在里面,坛子一晃,她人就跟着颠倒滚动,这四壁又没有能够抓住的东西。
好在金道灵转了两下便不再转,把坛子搁在几案上,取出黄纸,点砂画符。
似这样别人养过的小鬼,那都是认过主的,非得花一番功夫才能降服住,先用符纸镇住,镇得它迷失神智,再滴血供养,这小鬼就是他的了。
金道灵也不想要别人养过的小鬼,若在平日把这小鬼给婴灵吃了,正好以魂补魂,可如今道门对他的追查又严起来,再抓只鬼来可不容易,倒不如用这送上门的。
小小困在坛中,耳边听见金道灵的声音:“乖儿,看着这只坛子,可别叫里头的小鬼跑了,它要是跑,你就吃了它,正好补补身子。”
小小心里笃定师兄会来救她,此时最要紧的就是守住心神,不被邪术所害。
她略定心神,盘腿坐下,手中结印,喃喃念道:“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真。”
小小阖眼念咒,三遍之后,魂魄之上微有灵光,越是念咒灵光越盛,慢慢在小坛中形成钟盅,将小小的魂魄护在宝盅之中。
金道灵画好了魇魂符,“啪”一下贴在坛子上,两只绿豆眼儿紧盯坛口,等这坛子颤动,可这符纸上去全无作用。
他拿起小坛晃一晃:“难道这刚刚捉到,就散了?”
伸手想拍开黄纸看一看,又停住了:“嘿嘿,你想哄我开坛,倒是个聪明鬼,看来得多封你几日。”
小小充耳不闻,定身念咒,原来金道灵一晃坛子,她的魂魄就在坛中滚来滚去,没有片刻安宁。
此时金道灵翻转这坛子,她也不动如山。
谢玄循着烟来到小院,纸鹤停在门上,伸长了脖子跟谢玄等谢玄来,它这回学得乖了,知道这屋中有禁制,不敢打草惊蛇。
谢玄杀气腾腾,下手却轻,轻轻叩了两下门,出来个年老的女人替他开门。
“哟,这么俏的小哥儿,来找我?”
谢玄眉眼凝霜,伸手给了一锭银:“你出去,我找里头的人有事。”
老妓一看这银两,比金道灵几天都给的都多,笑嘻嘻掖进袖子里:“左边那间屋子。”
她知道金道灵不是好来路,那箱子里的东西也瞄过两眼,这时候来的,必是寻仇的,赶紧躲了出去。
谢玄将门关上,掐了个灵诀,往自己身上贴了张黄符,暂时敛住声息,悄悄走到小屋前,戳破窗纸,就见金道灵在里面画阵作法,举着个小坛子念咒。
谢玄刚一动,婴灵便察觉了,一抬头就见窗口仿佛挂了个太阳,至阳至烈之光透出窗纸,再近前一步,就要灼伤它了。
婴灵连警示声都不敢发出,一下缩进它寄身的口袋中,瑟瑟发抖。
谢玄指结轻叩,敲了敲门,只有这妖道一人,看他那干巴巴的样子,谢玄一只手就能拧住他的脖子。
金道灵还以为是老妓给他送吃的来了,这老娘们久旷,这几日缠得很紧,他颇不耐烦,但肚中饥饿却是真的。
坛子里的小鬼不服软,还得再来点猛的。
心里虽这么想,可开门还是万分小心,先露一条缝,却没见着人,刚要问,门就被大力推开,撞在他脸上。
金道灵捂住鼻梁,“哎哟”一声痛叫,觉得鼻尖一热,流下两股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