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红——明开夜合
明开夜合  发于:2019年0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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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芙也不解释,只是笑说:“我现在开车出去买,一会儿就回来。”
  “哎哎!吃了早餐再去!”
  梁芙坐下,乖乖喝了百合粥,吃了煎蛋,拿上车钥匙,迎着冬日稀薄的一轮红日出门了。
  上回去拜访赵卉,闲聊间也问起傅聿城喜欢吃什么菜。该是基本功课,可她竟然到现在才意识到要把这一课给补起来。以前只顾闷头做,做食谱上的,做老师教的,从没做过傅聿城喜欢吃的。
  赵卉告诉她,傅聿城不挑食。不过据她的观察,每回炒藕丁或是煮丝瓜汤的时候,傅聿城都会多添一碗饭。
  九点半,傅聿城抵达梁家。他踌躇了一会儿才去揿铃,做了万分的准备,前来应门的却是万阿姨。
  洒扫一净的客厅里,只坐着梁庵道,不知道章评玉在不在。
  傅聿城把拎过来的东西挨着茶几放下,同梁庵道打招呼。
  梁庵道说:“今天你师母有空出去了,中饭就我们两个吃,也清净。”
  这时候正要进厨房盯着砂锅的万阿姨笑说:“阿芙今天也在家里吃。”
  “阿芙没出门?”
  “没呢,现在在楼上。”
  梁庵道笑了,“怪了,这么安静,我以为她不在。”
  傅聿城一时正襟危坐,分了三分神,总盯着那楼梯,不知道梁芙什么时候会下来。
  他们之间闲聊,起头总是工作相关。
  “我辞了程师兄那儿的工作,一直想跟您正式道个歉。”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人往高处走,你觉得现在的工作机会更好,我当然不会反对。”
  傅聿城时常觉得受之有愧,梁庵道给了他太多的教诲和帮助,不管外人将他揣度得何等不堪,他与梁庵道的师生情谊磊落坦荡。
  如此,他自然不能一直躲在梁庵道的荫蔽之下,自己出去闯出名声,走到何处都不愧提及师门的名字,才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回报。
  梁庵道显然深谙他的想法,所以离职一事从未多加干涉。
  等说完工作的事,他和梁芙的事,自然回避不过。
  梁庵道神情肃然:“我得说实话,我挺失望的。”
  傅聿城垂眼,诚恳道歉。
  “我信任你,也认为你和阿芙性格互补,虽有磕碰打闹,但大体不会错。”他闭门好几个月不肯见傅聿城,这回终于松口,是因为梁芙的态度让他释然许多。今日傅聿城来之前,他给自己做过心理建设,觉得事已至此,论错行罚没意思,但见了面,还是有痛心之感。
  “辜负了您的期望。”
  “不是辜负我,是辜负阿芙。她前一阵去看心理医生的事你知道吗?”
  傅聿城一愣。
  梁庵道更觉得失望,“……你和她朝夕相处,该比我们更了解阿芙。你难道看不出来,她需要帮助吗?”
  梁芙固执假扮完美主妇,拒绝所有人帮助,尤其是他。每一次他关心的尝试,总被她三言两语驳回。仿佛易守难攻的堡垒,只要她不弃防,谁也别想靠近。
  然而,梁庵道说得对。
  他不该找借口,这确实是他的错。
  正这时候,楼上传来脚步声。
  傅聿城立即抬头,那人手搭着栏杆往下看,穿一件浅粉的毛衣,那颜色仿佛用三分花色七分水色染成。化了淡妆,气色极好,眼眸亮如星辰。
  和22岁与她初见,几乎完全重叠的一幕。
  她是先看见了梁庵道,而后好似才看见了他。笑容立刻淡了三分,扶着楼梯逶迤往下,到客厅的时候,气氛一时凝结。
  傅聿城看她一眼,她却立即别过脸去,“我……我出去会儿,吃饭再回来!”立刻就朝着门口快步走去。
  梁芙走到栅栏前,懊丧挥手,打落了三两片枯叶。
  一上午的心理准备,全白费了。
  挺想风清云淡跟傅聿城打声招呼,但一看见他居然穿着她给他买的那件新大衣,立刻就觉得心脏紧缩,呼吸都乱三分。
  她压根没处去,就在院里徘徊,而后上了车,坐在车里听歌。
  挺巧,放过几首歌,就随到了很久之前,她生日那天傅聿城哼的那首。
  We're dancing round the kitchen in the refrigerator light
  Down the stairs,I was there
  I remember it all too well
  那时候不觉得会是谶言。
  歌词和旋律都伤感,再听一秒就觉得要落泪,她立即把歌切掉,打开了车窗吹风,和他相距不到百米,却是她最难逾越的距离。
  突然羡慕起二十二岁的自己,大约喜欢得肤浅,才敢那样肆无忌惮。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46章 初心(08)
  有人敲窗。
  梁芙抬起目光看一眼,吓了一跳,慌乱地抬手关掉了车载广播,“……你说什么?”
  傅聿城就站在窗外,近在咫尺,她都没留心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说饭好了,梁老师喊你进去吃饭。”
  梁芙将车窗关上,下了车锁上门。
  这身黑色大衣衬得人有种清贵的气质,如松亦如玉。两人错开半步,往屋里走,快走到的门口的时候,梁芙方出声道:“……新衣服?”
  傅聿城看她一眼,“我妈买的。”
  “……很衬你。”
  “挑的人眼光很好。”
  梁芙立马别过目光,摸了摸鼻子,先一步跳上门前台阶,伸手去拉门。
  菜已经布好了,一张大方桌,铺上暗纹的深绿色的桌布,一眼看去菜品丰盛。
  傅聿城和梁芙,各在一面坐下,形成个对角,离得老远。
  等梁庵道落座,大家动筷。傅聿城提筷一看,瞧见一桌子大鱼大肉中,一道清炒藕丁和一碗丝瓜汤,清淡得脱俗。愣了一下,没忍住往梁芙那儿瞥去一眼。
  梁芙却只埋头夹菜。
  如果说,身上这件大衣,只是往湖里投了一枚石子,这两道菜怕是直接往里沉了一块巨石,非搅得飞鸟惊动,游鱼奔逃,四下不宁。
  傅聿城给弄得心神不定,什么菜塞进嘴里都食之无味,心思全用来揣摩梁芙的用意了。
  于他而言,梁芙永远是最灼热的火,与最冷酷的霜。
  这一生他没爱过什么人,唯独梁芙。哪怕如今梁芙提了分手,但是只要她一声令下,他永远会想要回头。
  只是,如今回头,不一样是重蹈覆辙吗?
  席上说话不多,多半是梁庵道提问,两位小辈搭腔。无人说话的时候,便只听见调羹碰着碗壁的声音。
  梁庵道忽地夸道:“这丝瓜汤烧得蛮好的,很清淡,但又入味。”
  一旁万阿姨笑说:“是阿芙说要吃的,还一大早开车出去……”
  “咳!”梁芙急忙假装咳嗽,生硬打断万阿姨的话。
  “怎么了?呛着了?”万阿姨把纸巾挪过去,又起身去给她倒清水。
  梁芙脸烧得通红,她本来皮肤白,脸一红就更明显,她拿纸巾盖住了半张脸,低着头,丝毫不敢往傅聿城那儿瞥去一眼。
  傅聿城一时痛苦不堪。
  理智有时候丝毫起不了作用,正如拿着纸糊的笼子,却妄图关住一只猛虎。
  有那么一秒钟,他想就这样吧,放弃抵抗,臣服于她的示好,哪怕是重蹈覆辙,两人彻彻底底绑在一起,纠葛到血肉模糊。好歹一生也不会再分开了。
  吃完饭,梁庵道有事要出门,因傅聿城也要回家,便准备捎他一程。
  梁芙几乎是无意识的,一直将人送到了门口。梁庵道停步问她,“阿芙,你准备去哪儿?”
  “我……我出来透透气。”她甚至傻乎乎地做了一个扩胸的动作。
  傅聿城跟着梁庵道上了车,她立在蔷薇藤下,往车窗那儿瞥去,直到车驶出去,她与傅聿城一个对视,却又错开。
  多奇怪,傅聿城把她变成了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女生,站在十六岁的关口,咀嚼的都是晦涩心事。
  那时候轻而易举喊出的喜欢,如今字字重逾千钧,连它的同义词都想要回避。
  没给她纠结的时间,杨菲菲歌舞剧公演的日子一天一天逼近。
  公演前两天,梁芙陷入一种莫名的恐慌。她超过一千多个日子没有接受过观众的审视,对自己能不能完成这场自己十二岁时就能轻而易举拿下的演出,突然之间没了信心。
  跟傅聿城提离婚那天,翻箱倒箧找出来的那个装着她初次公演《天鹅湖》门票的信封,如今被她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连同陆松云的名片。
  梁芙在家把公演当天要跳的所有舞蹈熟悉一遍,在书桌旁坐下。台灯下压着那信封,她抽出来,拿着那张名片翻来覆去地看。
  最后以破釜沉舟的心情,把电话拨了出去。
  演出晚上七点半开始,但下午他们就得去提前熟悉场地,并做最后一次彩排。
  大家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紧张状况,唯一不紧张的可能只有杨菲菲。她已经换好了戏服,化好了妆,顶着假发和黑框眼镜满场蹿,到处给人做思想工作。
  梁芙也紧张,但忙碌让她没时间操心自己。彩排全是掉链子的人,她得挨个最后再叮嘱一遍注意事项。
  一贯表现最好的刘念这时候反而最让人操心,抱着脑袋不断嚷嚷“我忘光了我忘光了”,怕她的消极情绪传染给其他人,梁芙还得把她带到一旁单独隔离。
  忙忙乱乱,时间还是分秒不错地逼近了最终开演的时间。
  蒋琛把傅聿城往观众席上带,快要开演了,大灯都已经灭了。
  “老傅,特意给你的留的座,三排正当中最佳观影位置,你要是看得开心了,捐款要不也意思一下?”说着往他手里塞一张节目单,翻到最后一页,“这儿有个二维码,扫一扫就行。”
  傅聿城笑说,“行,谢了。”看蒋琛并不打算坐下,便问道,“你不看?”
  “我得去后台陪着我媳妇儿,她紧张,一会儿该忘词了。你自己看啊,我先走了。”蒋琛拍一拍他肩膀,黑暗里穿过座位之间狭小的缝隙,往舞台方向去了。
  其实用不着蒋琛特意留票,已经是整个剧院最小的场子了,也没坐满。目测来的都是杨菲菲学校的人,第一排有人举了条幅,从后面看不清什么字,大抵是些加油鼓励的话。
  开年以后工作繁忙,他没找到与梁芙联系的机会,唯一借口可能就是落在家里的东西还没收拾,可一旦开口就跟彻底一刀两断没什么两样。
  人很焦灼,有种暗暗与自己较劲的架势。
  没等多久,音乐响起,大幕拉开,率先出场一个长发黑框眼镜的女生,大约就是女主角杨菲菲。
  剧情简单易懂,傅聿城看得有几分坐立难安。大抵杨菲菲的经历,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赵卉。
  第一幕近尾声的时候,杨菲菲的男朋友出场了。
  因场内光线黑暗,那节目单上印的字看不太清,傅聿城也没费心去看,不知道梁芙到第几幕才会出场的。
  演出一开始,他就在盼望梁芙露面,等她真正露面,饶是已经看过那张扮男装的照片,他还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是灵动的,神采飞扬的,与静态的照片全然不同,和隔着屏幕的视频全然不同。她一出场,四周便有人在议论究竟是男是女,但等她一开腔,压低的嗓音和大开大合的舞步,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没人再关注性别,因为那并不重要。
  那种专业舞台浸淫多年而形成的魅力,几乎有一种压倒性的气势。

  傅聿城屏息,听见自己心脏如擂鼓猛烈跳动。
  如果说,这世间有什么事情是他觉得后悔并且想要倒转时间去弥补的,去看一场梁芙的演出一定是其中之一。
  念研一的时候,他有一万次的机会,但每一次都未付诸行动。究其原因,是可怜的自尊心作祟,害怕已然耀眼的她,舞台之上光彩更甚,让他自惭形秽。
  等后来他终于决定要去看的时候,却再也没了机会,一场没有出演的《吉赛尔》,是他,恐怕也是梁芙永远的遗憾。
  有件事,他没告诉梁芙。
  其实他看过她过往演出的视频。网站上能够搜到的,他都看过了,只除了《吉赛尔》。
  但视频无论如何比不上现场的震撼,正如此刻,不是多难的编舞,她每一步都沉浸,每一步都燃尽心血。
  她有一种不自知的美,只顾全力表现她的角色,她投入所有灵魂,因此这角色不是她,却处处打上她的烙印。
  一场演出结束,傅聿城没看进剧情,全程只在看梁芙。
  最后一幕,为了舞蹈燃尽生命的杨菲菲跌落在梁芙的怀里,所有高潮戛然而止的一幕。
  音乐暂停,整个剧场安静得落针可闻。
  这片寂静持续了很久,直到灯光熄灭,全场黑暗,大幕落下。
  而后,恍然回神的掌声响起,经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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