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红——明开夜合
明开夜合  发于:2019年0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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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独周昙没笑,她没忍住,朝傅聿城看去。
  傅聿城脸上神情平淡,没有分毫情绪。
  自来时便免不得有人打量他,好奇、探询兼而有之,这聚会来的都是体面人,体面人自不会把情绪摆在明面上,但也恰恰说明,他们认为梁小姐带来的这位男伴,不值当他们多浪费好奇心。
  真正的蔑视绝非排斥,而是无视。
  楼上牌局结束,大家陆续往沙滩上去。傅聿城楼下看一圈没找着梁芙,听人说她已经先去晚餐的地方候着了。
  傅聿城兴致莫名凉了三分,落后半步,去了趟洗手间。整栋别墅里人声渐稀,他站在洗手台前往镜子里望,横眉冷对,镜子里那双眼睛几分不合时宜的阴冷。他颇觉自厌,拧开水龙头冲把脸,转身出门。
  沙滩上已燃起篝火,绕火堆一圈摆着懒人沙发,远近几株矮树,树上挂了灯笼,很有气氛。
  自助餐各类食物一应俱全,傅聿城什么也没吃。能来这儿的恐都有些身份,但他没有费心去攀谈结交。梁芙跟方清渠去等烤龙虾去了,傅聿城到火边坐下,点了支烟。
  远远能听见对面方清渠他们那帮子朋友在聊些圈里的新闻,谁谁定了去奥地利办婚礼,谁谁出轨了,对象是个不入流的空乘,谁谁竟被一个美甲师骗了,豁出去几百万,人财两空……热闹、浮浪、喧嚣,像这火光映衬的未央夜。
  片刻,周昙端着酒杯过来了,傅聿城往旁边坐,给她让位子,学梁芙喊她一声“昙姐”。
  周昙大梁芙五岁,团里资深演员,如今有退居二线之意,在团里跳原创剧目居多。梁芙进团伊始便由她照顾,两人同事关系之外,自有一层更深的情谊。
  她瞧着这几年梁芙虽跟不少青年才俊接触过,但吃过两顿饭便失了兴趣,从未深入了解过。大半年过去了,梁芙心心念念的也只傅聿城一人。不管外人如何议论,她很清楚这人于梁芙而言终究有些不同。
  周昙亦是寒门出生,家里有个嗜酒成性的父亲,嗜赌成性的母亲,要不是靠那时候教舞蹈的老师一路资助,她走不到今天这步。世人皆言莫欺少年穷,周昙深以为然。
  周昙朝傅聿城伸出手,“有烟吗?借我一支。”
  傅聿城掏烟盒递给她,“怕昙姐抽不惯。”
  周昙笑说,“我没那么讲究。”
  烟点燃,周昙抽一口,望着梁芙和方清渠的方向。
  她到底是外人,说什么都是交浅言深,只能陪傅聿城坐会儿,权当安慰——说她自作多情也罢,她觉得自己很能体会傅聿城这时候的心情,即便如今十里洋场风月之地,她皆能混得如鱼得水,仍然深知自己和对面那些,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要想融入进去,自尊毫无益处,因它只会让你痛,让你做不到打落牙齿和血吞。她瞧得出来,这年轻男人尚有一身傲骨,离方清渠所言的“不劳而获”,尚有滚钉板、入刀山,碎骨而重塑的距离。
  有时候,女人说不定反倒更有优势,因为世俗不以为女人“软弱”是错。
  梁芙吃了一碟烤虾,同方清渠和一干朋友说了会儿话,便端着酒去找傅聿城。
  梁芙手掌搭在周昙肩上,大喇喇坐下去,挨着她笑问:“昙姐,你们聊什么?”
  “没聊什么,我俩不说话,精神交流。”
  梁芙看向傅聿城,“你怎么不去吃东西?”
  “吃过了。”
  梁芙直起上半身,在傅聿城跟前蹲下,径自瞧着他。她总觉傅聿城自来时便兴致不高,揣测是不是自己光顾着招呼那帮朋友冷落了他,“我再帮你拿点吃的?”
  傅聿城含着烟,笑着摇了摇头。
  “我陪着你。”
  “我同昙姐说会儿话。”
  这时候,那边方清渠高声喊:“阿芙!赶紧过来!”
  梁芙应了声,又看着傅聿城,似在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没情绪。傅聿城抓着她手臂轻轻一推,“去吧。”
  梁芙便站起身,“昙姐,我一会儿再过来,你们先聊。”
  周昙应了声,转而便叹气,蜜罐里泡大的千金小姐,识人心这方面到底迟钝几分。
  待梁芙重回到人群中,傅聿城也站起身,“昙姐,我先回房间,梁芙要是问,你替我说一声。”他实在兴致缺缺。
  “行,你先去,我再喝点酒。”
  傅聿城将房间里灯点燃,到阳台上去点了一支烟。阳台外便是泳池,夜里亮着灯,泛蓝的清澈池水波光粼粼。
  他看了半晌,忽将烟头摁灭,脱下身上外衣和长裤,一头扎进泳池里。开春池水冰凉,一会儿身上便冻得没知觉。
  多少沸腾的心思,都给这池水冻得波澜不惊。
  抬头便能瞧见不远处沙滩上摇曳的火光,但隔着沉沉夜色,显得极远。
  他在寒冷的没顶的时候,突然间想起了早上在梁芙车里听见的,那首没想起名字的粤语歌。
  唱的是,“宁为他跌入红尘,做个有痛觉的人”。
 
 
第13章 天上星,泥间草(05)
  傅聿城游了几个来回,气力用尽,这才钻出来,拎上衣服,湿漉漉走回房间去洗澡。头发也没来得及吹干,倒在床上,没一会儿便阖上眼。
  梦做到半段,开着一架马车狂奔,突然天旋地转,马车晃动起来,散了架……他蓦地睁开眼,有人在搡他手臂。
  “傅聿城,你还好吗?敲门也没人应。”
  傅聿城目光慢慢对焦,迎上梁芙焦急的目光。
  身后站着方清渠,“我说了没事,你还不信。阿芙,备用钥匙我拿走了,你陪他坐会儿就回去休息吧,早点睡。”
  方清渠走出去,把门带上了。
  床往下微微一沉,是梁芙坐在了床沿上。她抬手去探额头,“……怎么有点烫,你发烧了?”
  “没。”开口才觉喉咙发疼,他猜想自己是感冒了,抬手摸过手机一看,已是夜里十一点。
  “我去给你拿点退烧药……”梁芙刚准备起身,手被他轻轻一握。
  回头去看,他盯着她,似笑非笑,“师姐,上回我说,这回见了要问你一个问题。”
  “一会儿问吧,我先去帮你拿药……”
  傅聿城好似没听见,抓着她手臂猛地一拽。身体失衡跌落,他手臂搂过来,紧紧箍住她的腰。
  挨得太近,鼻尖都快要碰在一起。他微微偏过头去,头抵着她肩窝,去嗅发间的气息。没闻到他已习惯的那股清甜,只有浓重的酒味。
  他抱得越发的紧,一时让人有种无处可逃的慌乱,呼出的气体拂在脸上,烫得惊人。
  梁芙六神无主,忍不住伸手去推,“傅聿城……”
  纹丝不动。
  梁芙挣扎起来,“傅聿城,你松手,先松手好不好?”
  傅聿城应声卸了力道,轻轻将她往外一推,“你出去吧,我睡会儿。”
  梁芙骤然觉得慌落落的,她几乎是看着他眼里的温度一点一点冷却,最后他似嘲讽般短促地笑了一声,移开目光,再不看她。她直觉方才不该挣扎,应该听他把话讲完。
  “傅聿城……你想问什么?我都回答你。”
  傅聿城抬手臂搭在额头上,顶上壁灯的光照进眼里,亮得刺目,“……不用了。”
  只有小孩儿,才会执着凡事去讨要一个说法,大人的世界里只有心领神会,只有不言自明。
  这晚,梁芙拿了药来,喂傅聿城服下,待他睡着之后,又陪了好一会儿,折腾到很晚才睡。
  第二天一早她便去敲门,傅聿城烧已经退了,脸上苍白,没一点血色。然而神情却是如常,惯例叫她“师姐”,开两句玩笑,似是全忘了昨晚发生的事。
  早饭傅聿城喝了点粥,精神好了许多,便履行昨天答应周昙的事,陪她打麻将,方清渠和梁芙也同坐一桌。
  梁芙仍然忧心:“你要是不舒服就别勉强,昙姐不会怪你的。”
  方清渠一边摸牌,一边调侃:“阿芙,我住院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上过心?”
  梁芙嘁了一声,“你从小到大三天两头头破血流,我上心上得过来?如你这样的祸害,少一个世界也跟着消停一分。”
  “这话就是没良心了,我为了谁才头破血流?你只管横行霸道,最后还不得我来替你收拾烂摊子。”
  “你不是总以兄长自居吗?就只想口头上占便宜?”
  周昙叼着烟,碰了张牌,“哎哎哎,烦死了,这么些年还没吵够?给你们开个擂台好不好啊?”
  方清渠瞥一眼梁芙,“还不感谢我没把你那些事儿捅给梁叔叔,不然有你好受的。”
  “捅就捅,我还怕你不成。。”
  他俩多年陪伴,自有旁人难以插足的熟稔亲切。傅聿城只顾拿牌出牌,践行昨晚承诺,让周昙赢得盆满钵满,自始至终没往梁芙那儿看过一眼。
  午饭过后,聚会之人陆续散了。方清渠的车让别人借走了,回去时他与周昙同坐梁芙的车。开车的是方清渠,梁芙坐副驾驶,傅聿城和周昙坐后座。
  开回城里足得花一个多小时,大家都乏了,上车便开始睡觉。
  梁芙正打着瞌睡,被方清渠搡醒,“你睡什么睡,替我看着点儿路。”
  “你导航不会用?”
  “你不知道瞌睡是会传染的?万一我也睡了,这一车人命我可负不起责。”
  梁芙到底是坐直了身体,从储物格里翻出薄荷口香糖,往嘴里扔一粒。
  “给我也来一颗。”
  梁芙递过去,方清渠偏头去够。
  “你没长手?”
  “握着方向盘呢——快点儿。”
  梁芙嫌弃地把口香糖扔进他嘴里。
  方清渠转头看一眼,傅聿城和周昙都已睡得昏沉。
  他随意掌着方向盘,看着前方,低声对梁芙说:“阿芙,你对傅聿城这人怎么看?”
  梁芙蹙眉,“你想说什么?”
  “我不了解你?眼光奇高,周昙一年给你介绍那么多个,有的你看一眼就没兴趣的了,有的吃顿饭就不来往了。傅聿城哪一点比他们优秀?”
  “我的事你少插手。”
  “我不插手,我只是担心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别到时候受伤的还是你……”他难得正经,话里有种真心实意的忧心忡忡
  顿了半晌,梁芙说:“傅聿城不是那样的人。”
  方清渠往后看眼色,“家庭背景,情感经历,都查过吗?”
  “我看你是警察当多了,看谁都是坏人。”
  “我倒宁愿是我多管闲事。”
  方清渠主动结束这话题,把车载广播打开,音量调到最低,又跟梁芙扯了些无关的闲话。
  傅聿城和周昙陆续醒过来,车渐渐逼近市区。方清渠原打算将周昙和傅聿城挨个送到了,再送梁芙回家。
  哪知刚进城没多久,傅聿城说要下车,要在附近办点事。
  “去哪儿办事,我直接送你过去。”
  傅聿城神情冷淡,语气倒是客气,“不麻烦了,离这儿不远,进去是单行道,掉头也不方便。”
  “那行吧,给你靠边停?”
  傅聿城拉开车门下了车,梁芙往外看一眼,他人站在路边,阴沉天色底下,人仿佛是拿淡墨扫出的一道灰色影子,显得困倦又孤独。
  “等会儿。”
  梁芙跳下车,几步走到傅聿城面前。
  傅聿城垂下眼来瞧她,仿佛隔了一层玻璃,他浅褐色瞳孔里所有情绪都被过滤了一遍。
  梁芙有些着急,有些语无伦次:“我去见你……巡演中途,如果有空回崇城,我去见你好不好?”
  许久,他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好。”
  ·
  傅聿城感冒好转的时候,天也开始回暖,终于有点春日将至的实感。

  他们参加ICC的七人,如今除了上课便是泡在一起磨文书。从框架到细节,书看得越多便觉错漏越多,只能没日没夜地修改完善。
  法律学院和国际法学院各出了一个老师当教练,不能直接参与对案例的剖析,只能做技术和理论性的指导。两位老师每每拿到文本,倘若露出迷之微笑,这意味着,又得大改。
  忙到昏天黑地之时,傅聿城接到邵磊的电话。
  他俩初五的饭局改期到开学,又改到现在,如今这位哥浪够了,总算想起他来。
  电话接通的时候,傅聿城说:“我这儿都能开个鸽舍了。”
  邵磊:“……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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