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来书店买习题的时候书店里没多少人,这次过来里面挤得很。只是人家来买的不是习题册,是一本本红壳的伟大领袖语录。
来买语录的不止有学生,还有轮休的工人等。
他们县城不大,语录存量不足,哪天有货了,一早就会被人抢着买,没两小时准能买空。买不到的只能眼巴巴等几天。
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起的读语录的风尚,在县城里,身上没本语录,是要被人耻笑的。
董馥梅见着这情况,微微蹙眉,想着自己要不要也去抢几本语录。在这生活这么久,她知道紧随上面的指令很重要,要是人人都拿着红皮书,就她家没有,她家肯定讨不了好。
或许是她盯着被哄抢的红皮书架久了点,有个青年误会她是想抢抢不到,红着脸举着一本红皮书递到她面前:“那个,我抢了两本,分你一本吧。”
青年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见到美人有难,忍不住拔刀相助罢了。只是他这两本一本是给自己抢的,一本是帮在工厂上班没空来的表哥抢的,就这么分出去一本,也不知道他之后得怎么交差。
青年比自己小了得有十岁,董馥梅看他也是和看孩子一样,便不拒绝他的好意:“那就谢谢了,我正想着怎么能买到呢。”
“不,不客气。”青年羞涩的笑。
笑完就紧紧抱着剩下的一本又扎回了人群中,想来是还想再抢到一本好给表哥交差。
可惜出来容易进去难,没等他挤进去,红皮书就买完了,还有人想抢他手上的呢。
第42章 买书
没买习题册先拿到了一本红皮书。董馥梅没急着翻看这是什么宝贝, 抓着书本就到习题册区。
比起红皮书架, 这里冷清的很。
上次来还有小猫三两只,现在什么人都没了。
见这情况, 本来只打算拿初中数学练习册的董馥梅鬼使神差的将架子上所有种类的练习册并学习资料都拿了一本, 连高中的也没放过。
书店不大, 拥有的资料书不怎么丰富,每本书最厚只有三分,薄的三厘不到。但百来本垒起来也足有大半个人高。
看着自己挑出来的书堆, 董馥梅觉得自己干了件傻事。
从她将书一点点垒起,拿不住放在地上接着垒的时候书店店员就关注到她了。见她拿了这么多, 不免也要多问一句:“这些你都要?”
拿都拿了, 董馥梅自然不会放回去。只是这么多书不好拿, 就道:“都要的,售货员同志我能不能先把书放这,我去供销社买根绳子来绑。”
店员摆手:“不用麻烦, 你要是都要,绳子店里有。新书运来上面也是绑着的,那绳子可结实了。”
“那成,麻烦你帮我算算这些要多少钱。”
每本书价格不同,几毛到几块的都有,店员点了半天,又打着算盘算了好一会儿才算清楚:“总共是一百四十三块七毛五分钱, 你确定你这些都要?”
差不多一百五, 都能买辆自行车了, 把这么多钱全拿来买书这事在这小县城里不是少见,而是根本没有过。店员忍不住再确定了一遍。
“都要。”
似是看出了店员的惊疑,董馥梅解释了一句:“家里孩子多,都爱学习,这些他们都用得上。”
店员对董馥梅看上去年纪轻轻就有要用到高中教辅的孩子有些惊讶,但想着她说的孩子可能是指弟弟妹妹就没问,反倒问了另一件事:“学校不都停课了吗,你家孩子在哪读的,竟然没停课?”
城里停课的消息,乡下人没特地关注怎么可能会知道。董馥梅也是头一回听说城里停课了,心里一惊。不过嘴上答的流利的很:“就是停课了才要买书回家去自学呢。学校不上课了又不是说家里不能学了,你说是不是?”
行是行,可学生不是忙着闹革命嘛,还有自学的功夫呢。
心里肺腑着,店员嘴上笑着应了是,还找来细麻绳将书给捆成了两大捆。
店员点清了董馥梅递来的钱,给她开了购书发·票,想问她一句能不能拿。话没问出口,就见董馥梅一手一边轻轻松松将两大捆书一口气拿了起来,脸上笑模样都没变一下,好似书完全没重量似的。
店员暗道‘人不可貌相’,也没再多事。
拿着两大捆书在街上走,董馥梅成了人群里最引人注目的风景线。看她的人一开始是因为那书,等看了她后就是被她的脸给吸引了。
一步三回头都是少的,有几个十来岁学生样的小姑娘你推我我推你的跑到董馥梅前头去,打闹中时不时回头偷偷看她一眼。
不小心和董馥梅对上眼,她们就要小小的惊呼一声害羞的回过头去和小姐妹们说小话,说着说着就笑成一团,过一会儿又偷偷摸摸的转过来看。
在欣赏漂亮姐姐美色方面,女孩子比男孩子表现的还要更奔放些。
董馥梅也觉得这些活泼的女孩们很可爱,对上眼的时候毫不吝惜她温柔的笑容。
慢慢走出了县城的主干道,女孩们也不好跟了,就停了下来目送她远去。两捆书已经占满了手,董馥梅就没想买什么东西,直接往家里的方向走。
忽然,她看见前方有一个将自己头脸都包起来,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的女人颇为鬼祟的东张西望后,往江滨路底下的河滩去。
河滩底下是什么地方董馥梅有听林小满说过,那里就是——计划经济市场下的必然产物,黑市。
董馥梅没往那里去过,即便知道她的衣服拿到黑市去能卖到更高价她也没去过。国家打击倒买倒卖的力度可大,又不是山穷水尽的局面,她完全没必要为了多赚那些花不出去的钱去冒这个险。
就是不知道才来没两天的知青是怎么知道黑市在哪的。去年的知青来了一年都没几个能摸到黑市吧。
是的,那个包的和贼似的的女人正是塔尖大队新来的知青。那双和小鹿一般的灵动眼睛,董馥梅也就见过那么一双,身形又能对上,再怎么包着脸也是一眼能认出来的。
这个伪装术实在是很不合格了。
董馥梅没管人闲事的意思,看了两眼就要走。刚走出没多远,就见到有几个拿着棍子的‘市场管理员’下到河滩下去。
他们这其实黑市管理不算严格,就是上面也知道在河滩上有这么个地方有私下买卖的行为。隔三差五的会让‘市场管理员’去走一圈,这时候就是比腿脚了,跑得快跑了就没事,跑得慢了东西先是得没收,人嘛,得看交易的是什么东西。
要是鸡鸭鱼菜这种农产品一般被批评教育几句然后送回各单位、大队,让单位领导、大队队长好好批评教育下就可以了。
但要是买卖的不是农产品,就得看东西价值了。土布料、雕刻、编织这样的手工类东西还好,被带回去批评教育几个小时甚至一天,不管饭的,觉得吃到教训了就能放回去。
要是工业制品,那就麻烦了,数额越大越麻烦,轻的拘留几天,重的送去劳动改造,万一运气不好遇上抓典型,那还得被压着游·街批·斗。
以上主要针对的卖家,买家要是被抓到也是交易物品没收,当场批评几句就可以放走了。既损失了钱又没了东西已经是个大教训了,以后说不定都没胆子再去黑市了。
那位知青同志运气不怎么好,刚买了东西就碰上‘市场管理员’,可不就把东西往怀里一塞拔腿就跑。
她用夺命狂奔般的速度埋头从另一头冲出河滩后下意识要往塔尖大队跑,跑了两步又怕被追到大队去,脚下一顿就要掉头。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包着头的布巾,她吓得心都停了一拍,认为自己被抓到了。顾不上头巾就想接着逃跑。
那只手却转向按住了她的肩,用好像不是很大她却反抗不了的巧劲将她转了个方向,然后一个沉重的包裹就被塞到了她的手上,将她坠得一个踉跄。
她猛地抬头,看见那张见过就不能忘怀的脸,惊的小嘴溜圆:“怎么是你!”
董馥梅没回答她的话,只用空出来的手指对她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沈薇薇下意识闭上嘴,余光就看见有‘市场管理员’追了过来。惊得腿弹了两下,只是手上东西太重,她没能跑动,那扑腾的两下看上去诡异的和抽了似的。
董馥梅平静无波的瞥了她一眼。
‘市场管理员’已经跑到了两人的面前,面上本来带着凶相的男人看到两个一大一小两个美人,表情不自觉柔和下来,声音也轻的很,一点不像在盘问:“做什么的?是不是从河滩出来的?”
董馥梅移了半步挡住了沈薇薇的脸,将夹在第一本书里的购书发·票拿出来给‘市场管理员’看:“不是的,同志。我们刚从华新书店出来,这是书店开的发·票。”
‘市场管理员’看了看发·票的日期和书店的章,又看看两人手上那极重的书。觉得这两个女人不可能提着这书从黑市跑出来,就将发·票还了回去。
“看到从河滩跑出来的人没有?”
董馥梅点点头:“看到了,好几个呢,从不同方向跑了。”
‘市场管理员’也就是例行问问,人跑远了他们也不是非要追到不可,只是得做出态度来。
他有心想和美人多说两句话,磨磨蹭蹭的不肯走,他问董馥梅:“为人民服务!你们这东西看着很重啊,拿不拿的动啊,要不要帮忙啊?”
董馥梅笑着摇头:“不用不用,不敢耽误同志办公事。铁娘子不怕苦不怕累,这点东西算什么。”
“帮人民群众的忙也是公事,你真的不要帮忙?”‘市场管理员’不死心的追问道。
“不用。”董馥梅笑着拒绝。
“那好吧。”‘市场管理员’有些遗憾的走了,还时不时回过头来看看,期盼看到两位娇弱的女同志拿不了东西要求助他帮忙。
可惜,女同志比他想的厉害,完全没给他发挥的机会。
沈薇薇双手提着书艰难的走了一段路,偷偷的瞄董馥梅,见她一只手轻松提着另一捆不比她手上少的书,一点也不勉强的样子,脸上流露出羡慕的表情来。
“累了?”董馥梅斜睨了她一眼,伸手要拿回自己的书。沈薇薇还不会说这里的乡话,董馥梅和她说话是用的普通话。
沈薇薇忙退后一步避开:“不,不累。”
董馥梅帮了她,她帮忙拿点东西也是应该的。
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董馥梅噗呲笑了,眼尾弯弯:“不累就帮我拿一会儿,累了和我说,别逞强。”
‘这个笑容好好看。’沈薇薇这么想着,点了点头。顿了会儿,别扭的补上一句:“我行的,没逞强。”
神童
走到半路沈薇薇还是坚持不下去了, 董馥梅将书拿回了手里。
沈薇薇呼着手上被勒出的印子, 佩服道:“姐你力气可真大。”
“你得喊我‘阿嫂’。”董馥梅先是纠正了沈薇薇的称呼,才道:“这也不算力气大了, 你在乡下待几年,也能背着百来斤的谷子走十几里的山路。”
沈薇薇闻言吓得打了个哆嗦,几年就能练成背百来斤谷子走十几里山路的功夫?那乡下生活得多苦啊!
“……姐, 啊不……”要用乡音喊阿嫂, 沈薇薇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董馥梅说的普通话字正腔圆, 平仄后鼻音都咬的很清楚, 清脆利落,比她说的都标准:“阿、阿嫂你普通话说的真好。”
“还行吧。”
发现董馥梅没有要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沈薇薇有些讪讪。她低头看到那捆书,又找了个话题:“阿嫂,你买这么多书啊,看上去都是教材。”
“家里孩子要学。”提起孩子, 董馥梅本就温柔的声音又柔了许多,像是带上了爱。
沈薇薇听的耳根一麻, 她喜欢听好听的声音,心里对董馥梅又更喜欢了一分。在喜欢的同时也惊讶的很:“阿嫂的孩子已经上中学了吗?可你才二十二?二十三?”
“没那么年轻, 二八了。”女人被夸年轻心情都会不错,董馥梅也不例外:“我家孩子也没上中学, 最大一个在村小读一年级。”
沈薇薇完全看不出董馥梅是个已经二十八的女人,其实她说二十二都是往大了猜的,要是董馥梅没梳个妇人的发髻, 而是换个年轻的发型,说是十八、九岁的少女也一点不违和。
她好奇董馥梅是怎么保养的,又不好意思直接问:“读一年级?可这些书好像都是初中以上的。”
董馥梅眼睛一亮,来了,她最喜欢的吹娃环节:“我家老三聪明,自己把姐姐上学的书都看了,还接着往下学了,现在她已经读完四年级的语文和五年级的数学啦,孩子好学我当家长的当然要支持是不是,倾家荡产都得把孩子要的书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