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是老了。
　　没有年轻时宁可断绝父子关系，也绝不让步的骄傲。
　　当时觉得这是作为父亲的尊严，现在看来，其实就如同老婆子说得那样，是他太傲了，就跟粪坑里的石头一样，把儿子越逼越远。
　　“我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妈妈说，只要爸爸拍出世界上最好看的电影，他就会回家了。”
　　林杉声音越来越轻：“可是爸爸始终没有回来。”
　　女孩娓娓道来的故事没有太多华丽的辞藻修饰，可正因那眼帘的低垂，唇角的微微颤抖，一对留守在寒窑里苦盼的母女形象跃然而现。
　　林恒严毫不怀疑故事的真实性，因为这绝对是林寿宇能干出来的混账事。
　　“因为爸爸一直没有回来，甚至在妈妈去世的第二天，我才想办法辗转联系上了他。”林杉这次说的就是真话了。
　　林寿宇或许是个真正的艺术家，但他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与父亲。
　　“你和你妈妈受苦了。”林恒严长叹一声，颇有懊悔之意，“我当时如果多关心你们一点，也不会……”
　　“还好啦，反正妈妈没有太多后悔的意思。”说这话时，女孩脸上展现的是超出年龄的平静与淡然，“所以我在她临死前向她保证，我一定会演出世界上最好看的电影，到时爸爸就会回家，和我们在一起。”
　　听到这里，林恒严悚然为之动容。
　　他觉得自己总算明白林杉身上那股永不屈服的倔强狠劲是从哪里来的了。
　　母亲软弱、父亲不着家，这样的家庭，出来的也只会有狼和兔子两种生物。
　　仿佛被林杉眼中闪烁的坚毅倔强的光芒感染，林恒严竟然无法说出阻止的话。
　　拥有信念的人是值得被尊重的。
　　林恒严沉浸在自己的脑补世界里，林杉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爷爷还说演戏无用，自己现在不就演的很好么，让他也入戏了。
　　“所以这是妈妈的遗愿，我必须完成。”
　　看着欲言又止的林恒严，林杉说道：“我能明白您的苦心，这样吧，我也与你做个约定，如果《风月无边》的票房不能超过五亿，我就回家听您安排。”
　　“五亿——”
　　“人民币！”林杉连忙补充，“风月无边的投资只有四千万，作为爱情题材介于商业片文艺片之间的电影，十倍的回报率，已经足够说明了。”
　　“我是电影的主演与主要投资人，如果票房能达到五亿，就证明我确实有着实现承诺的能力。所以我希望到时您便不要反对我了。”
　　林恒严没有开口。
　　这倒不是反对的意思，他对影视行业并非一窍不通，一比十的回报率堪称奇迹，尤其是《风月无边》这样的小成本影片，真要能有五亿票房，绝对是一次足以载入电影史册的奇迹。

　　没有人能够对奇迹说不。
　　但既然能称为奇迹，其实现的困难度也是不言而喻，林杉提出了一个对她而言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任务。
　　所以林恒严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逼得太狠了？
　　“杉杉，其实你没必要这样逼自己，如果你真的很想演戏的话，我也不是那么死板。”林恒严语重心长道，“爷爷心里只希望你能开心的生活，其他的都不是最重要的，你明白么？”
　　“我明白。”林杉诚恳地点头。
　　但是退出演艺圈是不可能的。
　　林恒严对大孙女的固执深有领会，因此也不指望她能改变主意，自顾自道：“明天我让小刘去找归鹤聊聊。”
　　“诶？”
　　“你们的宣发还没谈下来吧？”林恒严淡淡道。
　　“嗯，现在师兄还在那边想办法。”
　　“你也是为难归鹤，”林恒严无奈道，“他本来把自己的游戏搞得好好的，进军娱乐圈也就是那么开个玩笑，结果你还当真了，就非把人家绑架到自己一边。”
　　“我看师兄倒是玩的蛮开心的。”林杉耸肩。
　　“那是归鹤能忍。”林恒严淡淡道，“你怎么看归鹤？”
　　“师兄是个好人啊。”林杉笑眯眯道。
　　“少装傻，你就把人家当自己专属的冤大头？”
　　“那我怎么敢？”林杉半开玩笑半试探道，“师兄段数那么高，怎么是我这样的小菜鸟能比的。”
　　闻言，林恒严没有说话，而是定定地注视着她。
　　林杉笑吟吟地看回去。
　　林恒严笑了笑，转开眼来，心情颇为愉悦。
　　祖孙俩再次达成一致。
　　林恒严神清气爽地想到：闺女总归还是聪明的，没被归鹤那臭小子蒙过去。
　　“总之这边我会让小刘和归鹤商量，正好撤资初阳葵花以后还有一个空位，带上你们这个小不点也可以。”
　　不得不说，此时林杉是真的感动了。
　　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头子确实是把她当孙女谋划打算。
　　尽管她顶嘴，不听话，可是当她陷入绝境里，老人还是忍不住伸出援手，拉孙女一把。
　　即便她这样的行为最终目的是为了和他作对。
　　林杉嘴唇动了动，舌灿莲花的她到了关键时刻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爷爷，我……对不起。”
　　恒达掌握着国内最大院线，是国内最大的电影发行公司，宣传虽然不是主要业务方向，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条龙服务下来，也称得上皇帝待遇。
　　在华国，电影宣发成本一般是目标票房的百分之十。她如今放话目标票房五亿，那林恒严即使不拿出五千万，三千万也会是有的。
　　并且显而易见，这三千万大部分只会由林恒严个人报销。
　　“我听说你出了两千万，归鹤投了一千万？你是我孙女，归鹤是我学生，这部电影既是挑战也是你们的毕业作品。”
　　林恒严刻意冷淡地说道：“你的毕业作品，父亲不顶事，我这个做爷爷的再不关心，放在别人眼里像什么话。”
　　林杉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纯然的关心了。
　　她眼眶微热，连忙眨眼，用手掌在眼前扇了扇，试图扇去那点泪意。
　　“三千万而已，看你那点出息。”林恒严嫌弃地说道。
　　林杉心里微酸，嘴角却努力扬起笑容，嚣张地将食指中指并拢，抵在太阳穴用力一挥：“我是不会输的！”
　　“那我就期待你给我挣回那五亿了。”老爷子凉凉道，“我和你说好，投了这么多钱，我是肯定要回本的。”
　　“你之前才说三千万是小钱！”林杉语气夸张，“三千万你都要和你可怜的孙女计较么？”
　　“那你倒是回来，我又不会少你一口吃的！”
 
 
第二十九章 试映准备【二更】
　　下午, 会议室内。
　　林杉翘起二郎腿, 吊儿郎当道：“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了。”
　　她语气轻佻，姿态散漫, 神色更是张扬嚣张到没边：“怎么说？”
　　全场寂静无声。
　　叶归鹤、徐玉、苏梦楼、程星还有他的经纪人, 均是怔怔地看着她。
　　“我听错了吗？”杨哥第一个喃喃道。
　　“你没听错, 林杉牛逼！”苏梦楼高喊一声, 双手握拳用力一挥，“牛逼！”
　　在所有人里，他才是压力最大的一个。
　　没有人会比苏梦楼更相信风月无边的水平。
　　也没有人会比苏梦楼更怀疑风月无边的水平。
　　这部灌注了他全部的热爱、全部的信仰的影片, 真的能得到大众认可么？
　　苏梦楼没有信心。
　　而叶归鹤那边拿着粗剪版本久久谈不下宣发的现实, 更是让他夜夜失眠，憔悴不少。
　　全世界的人几乎都知道，苏梦楼为了《风月无边》投入了多少，如果《风月无边》扑街, 除非被林大小姐包养，不然明天小苏导演就得露宿街头去。
　　而现在林杉为《风月无边》拉来了全华国最顶尖的发行公司, 不管这是不是人家自产自销, 至少说明《风月无边》会被更多人看到——无论最终会不会扑街，至少它不会是还没来得及展现出自己真正的光彩，就无声无息的消失。
　　“老先生投了多少？”叶归鹤是冷静的一个。
　　“三千万。”林杉微微一笑, “我向他提出的目标票房是五亿, 三千万还算是给少了。”
　　“……”
　　“……”
　　“……”
　　全场鸦雀无声。
　　“……你疯了么？”徐玉以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怎么可能挣到五亿？”
　　徐玉苦口婆心道：“杉杉，我知道你心气高, 但你必须要认清现实，《风月无边》能回本都不错了，你想想它的成本，只有四千万！就算有三千万的宣发，那也只会增加沉没成本！”
　　她这话苏梦楼就很不爱听。
　　苏梦楼顿时怒目而视：“你看过最终版本了么？”
　　“大概看了看，本质就一民国爱情片。”徐玉叹口气，“现在民国题材是冷门中的冷门，扑街中的最扑街。正所谓希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我觉得大家还是理性看待比较好。”
　　“但是你没有看过最终版本，凭什么——”
　　“算了，苏梦楼。”林杉向他摆了摆手，“她说话不算数，就是吉祥物，你别听她的话。”
　　“林杉，我是你的经纪人！”徐玉恼羞成怒地叫道。
　　一听徐玉说话不顶事，苏梦楼顿时不理她了。
　　他现在就是林大小姐的舔狗，紧紧团结在林大小姐的红旗周围！
　　“而且谁说风月无边是小成本投资制作了？”林杉大言不惭道，“我认为我的演技就价值一亿！”
　　“对，一亿！”苏梦楼彰显狗腿本色。
　　徐玉气得连连喝水压火。
　　“而且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如果拍不好电影，我就要回去继承家业了。”
　　“……嗯？”叶归鹤挑眉。
　　“爷爷不想让我拍电影，说《风月无边》要是挣不了五亿人民币，就让我回去好好读书，跟在他身边实习。”
　　杨哥突发奇想：“我能问一下薪水吗？”
　　“不多，也就一百万。”林杉耸肩，“所以我才不去他那里端茶送水。”
　　“……请问贵公司还缺保安么，会胸口碎大石的那种？”杨哥弱弱道。
　　“我回去帮你问问人事。”林杉表示ok，“不过他们可能更想要有搏击冠军证书一类的专业人才。”
　　杨哥瞅了瞅自己的瘦胳膊瘦腿，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所以你有信心么？”一直沉默的程星总算开口，“五亿。”
　　程星对林杉有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即使她那样恶劣地调戏了自己，可是他还是信任林杉的能力。
　　她就像是个魔法师，总是会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魔术，令他移不开眼睛。
　　所以五亿算什么？
　　只要你肯定，那我就相信。
　　“我觉得可以。”
　　“好。”程星转头向杨哥说道，“那我们这边也配合恒达进行宣传吧？”
　　“嗯嗯，这肯定的。”心思仍然被恒达一百万月薪端茶小妹吸引着的杨哥心不在焉地应道。
　　投胎果然是样技术活啊。
　　他心累地想到。
　　“和初阳葵花同一档期？”林杉挑眉，“都是国庆档？”
　　“你不是要冲击五亿票房么？”叶归鹤平静地说道，“那么现在票房总和最大，也最合适的档期，就是国庆档了，虽然时间紧了点，但贺岁档变数太多，不如国庆档。”
　　然而国庆档是四大档期之一，竞争大佬无数，《风月无边》这小身板真的能和大佬扳手腕么？
　　如果当国庆档的凤尾，还不如挑个冷清时段当鸡头。
　　总归有恒达院线兜底，至少不会太惨淡。
　　最后大不了就是苏梦楼睡公园，林杉回去继承家业这样的结局。
　　可苏梦楼愿不愿意睡公园林杉不知道，她是绝对不愿意回去继承家业的。
　　“就国庆档，为什么不国庆档？我觉得挺好的。”林杉轻嗤一声，“我猜猜，反对的肯定是徐玉吧？”
　　叶归鹤嘴角露出细微的笑容，含笑地看着她。
　　林杉是电影出品人，叶归鹤和苏梦楼是制作人，他们三人一旦统一意见，基本就没人能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