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锤着石头一边笑,笑得打嗝了才止住,说道:“不是嘲笑,是好笑,黄兄一共六个弟子,结果四个都……噗哧!”
黄药师道:“还是平日里功课太少,让他们有时间胡闹。”
这我倒是摇了摇头,“你布置的功课哪里少了?早起三个时辰练武,中午连带吃饭半个时辰的闲暇,下午习文两个时辰,连晚饭在内三个时辰练功,比私塾里的先生要狠辣得多了。”
黄药师冷哼道:“我看尚有闲暇。”
我只好庆幸当年洪七带我去的是全真教,不是他东海桃花岛了。
说到洪七,这个大叫花子颇有机遇,当年带我去了全真教之后不久,就继承老帮主的位置做了帮主,有什么具体好处不知道,听说还是到处要饭,他之后倒也来了一趟全真教,没问我别的,就是大吃了三天全真素斋,可能来的一路上没要着啥吃的。
黄药师这次出关,并没有一下子就突破了宗师,但很显然一直困扰他的瓶颈已经过去了,所谓厚积薄发,从他身上的气息判断,应该再过上一两个月,他就能顺顺当当步入宗师境界。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黄药师自从这次出关以后,脾气变得不再像之前那么大了,就像一个心情不好的人突然心情变好了,偶尔也能给人点笑模样了,甚至有两回我还在海岸边看到他在吹箫。
我之前一度以为他那柄玉箫是专门打人的。
不得不说,也许是因为长得好看的人比较得天眷顾,黄药师的音律造诣非常高,他吹的曲都是他自己编的,大部分都在水准线上,甚至有一曲碧海潮生,已经有了音攻的雏形。
碧波荡漾,海生浪潮,白浪撞在礁石上,如裂冰碎玉,间或有危机四伏,海妖横生,明明十面埋伏,却又常常声随情动,催人生欲,心潮起伏。
越听越像小黄曲。
但不得不说,摒弃掉杂乱心绪去听这首曲子,依稀能察觉出黄药师此刻的心情。
一种压抑已久,一朝功成的心情。
热血得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心情。
随着乐曲声渐渐激昂,似乎连海浪也跟着起伏,涛声隐隐附和萧声,在漫天星空的映衬下显得很有意境。
我有种想要应和的曲兴,但在沙滩上掏了一路,连个海螺都没摸着。
我想起来了,梅超风喜欢海螺,几乎有个完整的都被她给摸走了。
失算了。
第134章 桃花记事(13)
没得应和, 只好静静听完。
我最喜欢的就是桃花岛上的景, 有山有海有桃林, 再搭个谪仙似的人,很有一种夫复何求的感觉。
黄药师吹完曲子,在礁石上静静地站了很久。
他大约已经发现我了,于是不肯再吹个别的曲子, 过了一会儿,他远远地问我, “姑娘可会弈?”
弈就是下棋的意思。
我点了点头, 说道:“没准你还弈不过我。”
黄药师笑了, 只道:“石竹客舍里有棋具,弈得过弈不过, 要手底下才能见真章。”
于是长夜漫漫, 正是佳期, 我却和黄药师正襟危坐,在那儿下棋。
这几年正值秋中,天时常阴沉沉的, 到了半夜的时候忽而下起雨来, 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和雨滴敲在屋檐上的清脆声响和在一起, 竟有些听不出哪个是落棋声, 哪个是雨声。
我跟黄药师的第一局棋刚刚下到尾声。
赢的人是我。
但黄药师仍旧认认真真地把棋下完。
按照他的说法,棋不下到最后一步,谁都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翻盘的机会。
这倒是和我的认知中他的性格不符,我一直以为他是个见到了敌不过的苗头就会果断认输的人。
黄药师一边收棋, 一边问我道:“戚姑娘可是觉得我这个人贪生怕死?”
我连忙摇摇头。
黄药师却道:“我不怕死,也不贪生,只怕无谓的死,我黄药师何等样人,岂能不明不白死得窝囊。”
他这话其实有些没头没尾,但我一下子就听出来他是在解释当年初见。
我说道:“我当时也没觉得你是个贪生怕死的人,贪生怕死的人我见过很多,要么见我退避三舍,要么前倨后恭,嘴脸总是可笑,黄兄待我的态度从头至尾都是那般,哪有怕死的意思。”
黄药师顿了顿,说道:“退就是退,与态度何干。”
我只好点了点头,忽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笑道:“我以为黄兄是个不屑和人解释的人。”
黄药师将黑白棋子收拢进棋盒,将白子推给我,道:“我的确不屑和人解释,知我者不必解释,不知我者多说无益,但朋友不一样。”
我在棋盘上下了一子。
我看着黄药师下在和我相对的边角上。
我对黄药师道:“看来做你的朋友是件幸运的事情。”
黄药师这倒是没有答我。
一夜三局棋,三局我连胜。
换了个人大约就再也不肯跟我下了,但黄药师不一样,他虽然有傲气,却也会服气,何况围棋如武道,多输才会进益,倘若一直赢下去,等遇到了真正的高手,输了之后就很难再爬起来。
说到底,我终究还是个例,只能怪爹娘把我生得太优秀。
除了漂亮的脸蛋,我这个人当真是什么都有。
我有时候也很好奇,那些除了美貌什么都没有的人,过得又是什么样的日子,这绝不是高高在上的怜悯,而是实实在在的好奇。
毕竟我见过的几乎全都是美貌与实力并存的人。
比如黄药师。
虽然他的实力在我看来可有可无,但这显然是他立身之本,假如没有那身天下前十的武功,以他的脾气,大概早就被人打死了。
又过几日,桃花岛上的雨停了,海上的风浪也小了许多,全真教派了丘处机和王处一两个人一起来找我回去。
说实话,我不大想走。
我把翻译好的九阴真经给两个人一人抄了一份,叮嘱他们一份拿回全真,一份送往和全真交好的江湖门派,让他们挑些弟子来习练。
丘处机大约是习惯了我的思维,并没有吱声,倒是王处一吓了一跳,惊道:“长老,这可是昔年天下第一人黄裳所遗之毕生绝学,即便是让全真弟子习练,也要遴选那些心性品行俱佳的弟子,哪有广传江湖的道理!”
我说这话时黄药师也在,他如今突破宗师,整个人看得就很开,只道:“黄裳本非江湖中人,不讲江湖规矩,他又不曾留后,广传江湖倒也罢了,但若是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学去,反来危害江湖又待如何?”
我说道:“让那些学了九阴真经的人去清理门户。”
黄药师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说。
王处一仍然想挣扎一下,说道:“长老,可这是九阴真经啊!”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掌门如果也有你这样的想法,他何必要开宗立派,把先天功传给你们这些弟子?往后你们谁学会先天功,临死之前又要不要传给自己的弟子?江湖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传承下去的,如果谁都把自家的绝学藏着掖着,你能想象等再过上百余年,连七伤拳青龙剑法乾坤大挪移这些地摊货都成为传说的情景吗?”
王处一张了张嘴,呆滞道:“可这些……也不是地摊货。”
我按住他的脑袋,说道:“你可知道有一种功法可剑斩虚空,扭曲时间,一剑斩出十三息,旁人只觉得过了一息半?”
王处一呆呆地摇头。
我又说道:“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种掌法,一掌拍出,能在那样的山上拍出个深谷大的巨坑,过上百年仍不会变?”
见我指的是桃花岛上最高的山,王处一连忙又摇了摇头。
我说道:“我曾听闻一种功法,可使习练之人永葆青春,但凡内功不散,至死仍如青春之貌,你又听闻过吗?”
王处一还要摇头,倒是黄药师迟疑道:“戚姑娘所说,可是昔年灵鹫宫的无上绝学,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
我眨了眨眼睛,说道:“我说的是天魔大法……”
这两个功法的名字听起来都很傻,可能是同源吧。
我不在意这些细节,只对王处一道:“这些江湖习气也不知是哪一代养成的,各家各派都把武功秘籍藏着掖着,让真正的可塑之才无路可走,你们一二三四五六七个亲传弟子,一个练成先天功的都没有,你们还是受过掌门这个自创先天功的人亲自教导的,等你们死了,先天功就算有秘籍传世,后代弟子能练成的又能有几个?迟早要将全真败落。”
我越说越来气,只道:“你们回去之后跟其他人说,就问他们想不想见到有一日外人打上全真教来,整个全真教的弟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是人家的对手,被人杀了后代弟子,被人辱骂传道祖师,被人砸了掌门牌位,你们到时候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我知道这话其实是有些过的,王重阳隐有天下第一人之势,全真教乃道家大派,煌煌烨烨,就算真有败落的一日,也不至于让全真七子赶上。
王处一不敢说话了,倒是丘处机说道:“练不成先天功确实是吾等弟子之过,九阴真经传世,至少能为宋国武林做出些贡献,让那些真正的武道之才能有个接触武林绝学的机会……”
我点了点头。
丘处机和王处一走了。
我长出一口气,觉得仗着长老身份骂骂几个弟子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一回头就见黄药师坐在那儿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还没开口,就听黄药师说道:“戚姑娘所言,我之前从未听过。”
他当然不会听过,这是我当年没有法子,只好杂配武功秘籍时在心里嘀咕骂人的话。
黄药师忽而笑了笑,说道:“但很有道理。”
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
事实证明我的感觉没有错,黄药师在思考了两天之后,决定将自己自创的那些武功编撰成书,发行于世。
我连劝阻的话都没说出口。
黄药师的武功大多是他自创的,以掌法和剑法居多,如今的江湖上大多习武之人也多练这两门。
黄药师将心法录为一册,掌法合编一册,剑法撰了上中下三册,彼此之间互不干连,确保就算只得一册,也能正常习武。
我起初觉得他有些傻,后来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大家之风。
然后我就也有些傻了,跟着他一起把那些我见过的武功招式和心法编写下来,这倒比黄药师的一部全集五册的《桃花岛武学集录》要长得多。
长到后来黄药师编完了自己的,也过来帮我一起整理。
我从前没有编过书,大多是直接上手演示和口述心法,也难为黄药师能一一记录下来,又编写得通俗易懂。
只是分类这里出现了问题。
他先是准备也让我和他一样,一门武功集合编成一册,后来发现这些武功深浅不一,容易让初学者误入歧途,就预备由易到难分列上中下三册,但后来又发现我的武功太多太杂,只好按简到易再到微难中难极难这些难度划分,一共分为二十七册,由一到二十七,由浅至深。
我越编到后来越有些虚荣心理,总想显摆,到最后一共十三门自创绝学,我在黄药师亮得惊人的眸子注视下活生生交出去了十一门。
美色误人。
但我不是很担心,毕竟能学会的,不稀罕学别人,我的武功在我这一级别的天才眼里,只能算个启蒙书,就像王重阳,人家早晚要自创功法的,没那个天赋学会的,也就看个新鲜。
第135章 桃花记事(14)
历时半年, 二十七册武功秘籍初稿才成。
黄药师建议我给这些书取个名字,但我觉得这书里大部分的武功都是我从别人处听来学来, 不好瞎取,最后只取了一个《武道大全》的俗名。
倒是黄药师听完我取的名字之后,长久地沉默了一下, 才道:“当今天下,也只有戚姑娘一人敢取这样的名字。”
我只好报以干笑。
定稿刚出的时候, 全真教派人来了一趟, 是王处一的大弟子赵志敬, 他年纪不大, 天资也差, 武功极低, 胜在一张嘴叭叭会说, 王处一大概指望他能再劝劝我,但赵志敬麻溜地卖了自家师父, 说道:“教中几位师叔师伯连带师父并不同意长老的看法,但丘师伯据理力争, 又请来掌门,掌门同意了,于是丘师伯就将长老给的另一份九阴真经传了出去, 如今教中头疼的不是九阴真经的问题, 而是师祖他老人家……”
赵志敬叭叭地说着,我也明白了过来。
自从九阴真经的事情传到王重阳的耳朵里,他整个人就像是大彻大悟了一样, 在后山将《先天功》全篇另带武功心法修习要义等等详细集结成册,编为上下两册《先天功》,准备和九阴真经一样广传江湖。
全真七子自然无法接受,王重阳虽然不做掌门好几年,仍然是积威多年,一定要做倒也不是不成,但他心疼弟子,最后给出了一个折中的处理办法,《先天功》只放出去上册,倘若有人能将《先天功》练至初成,便可来全真教中拜师,又或者通过全真教的考验,取得下册《先天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