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摸完了。
我对老李探花说道:“大人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待会儿再用些膳食,过两天就能下床走路,只是病灶已生,这几年内应当修身养性,不再动怒。”
不然很有可能直接猝死。
老李探花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了,问道:“你就是给我看病的大夫?简直胡闹!哪有闺阁女子……”
我听着他明明中气不足却铿锵有力的声音,不由得掏了掏耳朵,诚恳地说道:“李大人,我的耳朵很好,真的。”
老李探花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他说话声音更大了。
我只好拿着啃了一半的梨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刚好撞上端着粥从外面进来的李夫人。
见到我,李夫人明显很是感激,准备说些什么,又听见里面叫人的动静,我摆了摆手,说道:“先去看看李大人吧,光吃白粥对身体也不好,最好放点糖,到晚上可以适当让他喝点鱼汤,一定要少量。”
李夫人连忙记下,又再三向我道了谢,才端着粥进去了。
李家世代簪缨,不算这一门三探花,光是本朝就出过七个进士,家底丰厚,李园历经数代修缮,既有北方的大气,也有江南园林的精美,我走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边际,倒是看到了一片漂亮的梅林,林子尽头有三五精舍,门前有荷塘。
冷香小筑。
这大约就是李慎跟我说过的他的住处了。
李慎不是个惜花人,梅林荷塘是一早就有的,冷香小筑是原先李家一个小姐的住处,单看名字也能猜出一二来。
李慎是有自己的住处的,只是后来李恬考了探花,他就被一同连累了,为了让他勤学苦读,老李探花让人把冷香小筑收拾出来,好让他在这偏僻地方闭门读书做文章。
我只在外面看了看,不多时又转了回去。
老李探花嘴上骂得欢,其实人已经不吃不喝几天,熬得身上肉都干了,一清醒过来,立刻连吃了三大碗白粥,还想吃点肉,被李夫人坚决给拦住了,这会儿正在屋里发脾气,还说要下床。
李夫人和姐姐不一样,是个软脾气,只能温言软语地劝,但没用。
对待脾气坏的人,温言软语本就是最下乘的招数。
我推开房门。
老李探花对夫人撒脾气撒得厉害,却不好意思在小辈面前闹腾,但还是嚷着自己已经好了,要下床。
我对老李探花说道:“大人你还没好,你现在连条小狗都打不过的。”
老李探花怒道:“这是什么话!”
我发现他有口头禅,总是“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的。
我耐心地向他解释道:“不光怒极可伤肝,平日大吼大叫,乱发脾气也会,大人不是寻常在床上躺了几天,而是肝火上头,郁结之后又一气宣泄而出,最为伤身,即便现在能下地,也不代表人就好了。”
老李探花语气好了一些,但还是坚持说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我打断他,“大夫比病人更清楚。”
眼看着老李探花又要生气,我想了想,对李夫人说道:“他这样下去不行,我待会儿开药的时候再开个镇静方,只要李大人不听话,夫人就给他喂一颗,一颗管一个时辰,好让他凝神静气,只是吃了镇静方之后屎尿不能自主,夫人注意一些,最好等大人排便之后再喂药。”
老李探花顿时怒吼道:“这是什么话!”
李夫人却露出了意动的神情。
不多时,我在隔壁客房开好了两份药方,倒也不怕弄错,调养药方是汤药,镇静方是丸药,调养药方是现开的,镇静方却是我以前遇到过的一个神医的看家本事,是我救了他一家老小性命,他拿出来谢我的。
别说是老李探花,就是我自己吃十颗,都得镇静上一盏茶的时间。
不过这已经是破碎虚空之前的事情了。
汤药好得快,李夫人一边给老李探花喂药,一边安慰他不会用什么镇静方,半哄半骗地让老李探花喝完了药,随即出了房间就吩咐人尽快开炉去炼镇静方。
老李探花显然听力很好,在房间里又叫了起来。
李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对我说道:“让外甥女见笑了,他啊,就是越老越小,这些年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了。”
我懂事地说道:“只要不乱发脾气,老来少也是件好事。”
李夫人叹道:“他哪有不发脾气的时候。”
我安慰李夫人,“镇静方久服可养气,李大人还不是我见过最难缠的,夫人安心就是。”
李夫人确实安心了,在得知李大李二距离保定还有一段路程的时候,她拍板让我暂时住到冷香小筑去。
我有些不大好意思,说道:“客房就很好了。”
李夫人摇摇头,笑得很是温柔,说道:“那里原先就是给姑娘家的住处,是整个李园最漂亮的地方了,让阿慎住进去也只是让他收收心好好读书,现在都高中了,他原先的院子收拾收拾也能住人,哪有让外甥女千里迢迢来了却住客房的道理。”
盛情难却,我只好鸠占鹊巢了一回。
李夫人让人把李慎的那些东西都搬出来,也只有书房没动,怕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晚饭过后,我带着两个新领的丫鬟住进了冷香小筑。
李夫人让人打理得很干净,摆设全是从库房里拿了新的出来,被褥也是新制的,看花色应当是李夫人原先准备自用的,料子很好。
我踏踏实实地在冷香小筑睡了半夜。
之所以是半夜,是因为李恬和李慎连夜赶回来了。
以他们的脚程,奔丧也就这个速度了。
虽然他们原先确实已经做好了奔丧的准备。
但老李探花还是找到了机会,躺在床上把两个儿子挨个骂了一通。
我来的时候,老李探花骂得正欢。
李恬和李慎眼圈还红着,被骂了也没什么怨怼,反倒是一副惊喜交加的样子。
我给李夫人打了个眼色,李夫人显得有些迟疑。
我说道:“怒极伤身啊。”
李夫人就不犹豫了,让人取了炼好的镇静方来,老李探花却不肯吃,不光不吃,还要骂人。
很显然是两个儿子回来了,他有底气了。
我从李夫人手里接过一颗丸药,几步上前,捏住老李探花的脖子,一巴掌就把药给顺了下去。
镇静方立竿见影,老李探花只来得及骂了一句半,就不能言语了,整个人躺在床上,眼珠子还能转,却已经没法再怒了。
李恬惊道:“娘,你们这是……”
李慎也没有动作,看了我一眼,跟着李恬一起看向李夫人。
很显然老李探花看错了儿子,比起他,儿子更相信他们的娘亲。
我在李夫人开口之前,解释道:“不用担心,这是能让他稍微冷静下来的药,没有任何副作用,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请其他大夫来检验药方,李大人因怒伤身,要是让他一直生气下去,下一次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事实上老李探花的运气是真的不错,因为一般像他这个病的,都是当场气死,原地升天。
听了我的解释,李恬没说什么,李慎想了想,说道:“但要是药效过了,他更生气怎么办?”
我眨了眨眼睛,说道:“没事,生气就喂药,总有他不生气的时候。”
李慎轻咳了一声,看向李恬,说道:“大哥,我觉得这事可行。”
李恬当然也没有二话。
毕竟捡回个爹呢。
第108章 李某某与战神表妹(11)
我这个人做事不喜欢拖。
既然给老李探花治着病, 一时半会儿还离不开,索性就连大李探花一起也治了。
说实话, 如果不是林诗音和李慎这一层关系,我是懒得去管李恬的,假如我看到病人就想治,那我不该叫魔君, 该叫神医才是。
但既然要管, 就要管到底。
李恬是胃疾,发现得早就有治,可惜胃疾很难让人一开始就发现,毕竟谁没胃疼过几次,等到疼得厉害了,想起去治了,胃也就不能要了。
我跟李恬说的时候, 他几乎以为我在开玩笑。
我一点都不跟他开玩笑, 伸手按在他的脉上,一丝内气渡入,却不是帮他看病, 而是将他平日里那股时有时无的胃疼放大个十倍让他自己感受。
李恬立刻就相信了。
他不相信也没法, 从脉象来看,他至少胃疼两年以上了。
我用内气给他疏导了一下,然后开了三个药方。
暂时用到的是两个,一份治病,一份开胃, 只看李恬那副憔悴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饭了。
治病的药保守估计要喝一年左右,最后的药方则是养胃的小方,去哪家医馆都能开。
治完李恬,我又看向李夫人。
也许是我的目光太明显了,李夫人犹豫了一下,很有自觉地问:“我、我的病也有治吗?”
我摇了摇头,说道:“心疾如脑疾,无药可医。”
其实理论上是可以的,我见过治心疾的古方,取活人心脏去残血,以麻沸散麻痹全身,速开病人心腹,以精准手法在极短时间内完成换心,缝合伤处即成,但换心之术正如昔年华佗开脑之法,九死一生,如果不是实在到了要死的时候,何苦来哉。
李夫人只是天生心气不足,时常会心如绞痛,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大事,只要情绪冷静,再过个二十年不成问题。
我说道:“不能治根,但能治标,我可以给夫人开一剂止疼丸药,夫人心痛时有速效,可以长期服用。”
李夫人喜得简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我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然后看向李慎。
李慎眉头一扬,说道:“莫非我也有病?”
我盯着他上看下看,大小伙子青春年少,除了跟他大哥一样憔悴,别说病了,就是个痘都没长,这让我有些遗憾地摇摇头。
一家四口少一个,一点都不齐整。
忙碌的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我在冷香小筑里补了一个早上带一个中午的觉,睡到下午才醒。
冷香小筑的丫鬟给我穿衣梳头。
我打了个哈欠,问给我梳头的那个丫鬟,“我睡觉的时候有人来过吗?”
丫鬟小声地说道:“夫人来了一趟,还有二公子也来过,但姑娘没醒,夫人就说让姑娘好好休息,二公子没说什么走了。”
我点了点头。
出冷香小筑过梅林,这个天气梅花还没开,光秃秃的梅树其实也不太好看,好在林子里还建有小亭,荷塘里还养着五颜六色的锦鲤,别有一番景致。
我原本是想去找李慎的,不想他就在梅林的亭子里。
他正在舞剑。
说实话,李慎的功底不行,资质倒是很好,但我从来没想过教他习武,毕竟在我看来他是一个读书人,又不考武举,费那个事干什么?
我没想到他背地里也学了一点武功的。
虽然很差劲。
见我来了,李慎舞剑的动作也没停,他手里的剑只是铁匠铺子里最寻常的那种青刃剑,大概对他来说还有些重,导致他握剑的姿势很吃力,我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直到看他一套剑法舞完。
就是这么一点工夫,他都气喘得厉害,我走过去几步,善良地说道:“你的剑法很好看。”
李慎把剑扔到一边,喘着气说道:“又长又重,带着也不方便,练起来还费事,好看又怎么样,仍旧不能防身。”
我惊讶地问他,“你要防身干什么?”
一个文官,难道还准备上战场?
李慎说道:“我不准备在京城里熬日子,想外放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大哥说穷乡僻壤多暴民,我肯定是会多带些人手,但自己也得练些防身的武功,总不能把命交到别人手里。”
倘若这里也有江湖的话,不看李慎的武功层次,光凭他这话,已经是个合格的江湖人了。
我叹了一口气,很有感触地说道:“确实,人在江湖,只有命是自己的,别人能保护你一时,保护不了一世。”
像我这样没人保护的,不知道杀了多少被人保护了一时的。
李慎伸出手,捏了一下我的鼻子。
我抬起头看着他。
李慎笑了一下,说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过去,但是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多想无益,还会让自己难过。人在难过的时候,一定要想法子让自己尽快开心起来。”
我活了很多年,其实已经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但在这样春日暖阳般的笑容里,还是忍不住心绪悸动了一瞬。
我仰着头看着李慎,问他,“你真的想让我开心吗?”
李慎眉头微扬,只是他还来不及说什么,我就已经双手攀住了他的肩膀,跳着攀在他身上,一口亲在他还带着几分笑意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