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过来了!
耳边有男人的惊叫声,随即又有些含混的调笑和嘲讽之声传来,我全当听不见,抱着酒坛喝了个饱,随即抬起头,向那女人问道:“有吃的吗?”
那女人的声音不是很好听,带着一股被风沙侵蚀的干哑,“有……你先跟我过来。”
我被她拉着手,带着走了几步,似乎有掀帘子的声音,随即那些酒客的声音就像是隔了一层。
她是带我来了内间。
我的手里被塞了一团布料,那女人说道:“你看着不像娼里人,是遭了难?”
我摸索着想要把布料展开,随即面前起了一点动静,我伸出手,意识到那是女人的手,动作轻了一点,把她的手按住,点点头,说道:“我是江湖人,不知怎么看不见了,在沙漠里走了大概两天,身上的东西也不见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账补上的。”
那女人爽利地说道:“没事,一坛掺水的酒而已,你把衣服换上,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她走到一半才想起来什么,从我手里把布料夺走,随即上上下下给我套了好几件衣服,我能感觉到那只是最粗糙的麻布衣裳,但有得穿已经很不错。
我坐在地上,足足啃了六个成年男人两个拳头大的窝头,喝了五大碗的水,这才有一种劫后重生之感。
救了我的女人是这间客店的老板,名叫阿珍,这里是马连河边的一个小镇。
我不知道马连河在哪里,也不知道今夕是何夕,正想和阿珍打听,就听见她搬了什么东西进来,非常努力地爬高去取了一个什么东西,伴随着她敲开封泥的动作,我闻见了一阵和外面的劣酒香气完全不同的一种气味。
我问阿珍,“是有贵客要招待?”
阿珍闷声说道:“没有贵客,只是一个老酒鬼。”
我听着她的语气就笑了出来,说道:“那也肯定是个你喜欢的老酒鬼。”
阿珍低声说道:“他来了一个朋友……”
她说着,却没有往下说,而是满满灌了一壶酒出去了。
喝酒的两个人正在门外的帘子后的一张桌子上,他们每喝一壶酒,阿珍就拿一壶酒给他们,然后又回到门后悄悄听着他们讲话。
男人讲话总是无聊的,阿珍喜欢的那个老酒鬼和他新来的客人讲了好半晌的话,忽然他那个朋友调笑道:“所以你就是为那个女人留在这里?她全身上下有哪一点比高亚男好?”
我察觉到阿珍握紧了双拳。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即就听那个老酒鬼说道:“高亚男追了我四年,而我追了她三年都没追上,这就是她唯一的好处,知道了吗?”
阿珍的身体陡然紧绷。
我眯了眯已经看不见的眼睛。
老酒鬼和他的朋友又说了一会儿话,那个朋友是来找他一起去找人的,听他们吐气的长短,都是先天高手无疑,那个朋友显然已经察觉到了阿珍就在帘后,还多口问道:“你要是跟我走,她呢,不管了吗?”
老酒鬼相当豪爽地说道:“你一句话,兄弟连脑袋都给,还舍不下一个女人?”
两个人哈哈大笑着出门去。
阿珍再也忍不住,追着两人跑了出去。
我只好艰难地也跟着摸了出来,此时正听阿珍叫道:“你难道想这样就走?”
老酒鬼干巴巴地说道:“但你从来没有理睬过我。”
阿珍哑声道:“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好处,你就喜欢我不理睬你!”
我听见老酒鬼挣扎的声音,脸色已经沉了下去,随即就听那老酒鬼苦笑道:“楚留香,你听见了吗?谁要是把一个女人当成呆子,他自己就是个呆子。”
阿珍哭着说道:“求求你不要走,你不走,我立刻就嫁给你……”
她话没说完,那老酒鬼已经挣脱开她运起轻功跑了,那个叫楚留香的朋友上了一匹马追过去,只留下阿珍追了几步,哭着跪倒在地上。
我犹豫了一下,走过去问阿珍道,“你想要那个男人?”
阿珍呜咽着不说话。
我拍了拍她的头,说道:“别哭,我去帮你把他抓回来,当做你救我一命的谢礼。”
阿珍吃惊道:“姑娘……”
我这会儿的听力已经大不如前,不能再耽搁时间了,我脚步一踏,咬牙运起轻功,循着两个男人消失的方向飞掠过去。
那两个男人出了镇子又跑了一段路,没有走远,我赶到时,正听那老酒鬼的朋友楚留香调笑道:“那女人大概一辈子都在等你这样一个男人上钩,再笨的女人都是有眼睛的……”
我握紧了拳头,几步蹬上楚留香的马身,上去就把他踹倒在地上,一拳砸上他的脸。
我现在只有宗师水准,打人的时候再也不需要收力,故而这一拳用足了力道,打得那男人半天没有爬起来。
老酒鬼惊叫一声,却被我知悉了方位,我立刻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啪啪两下扇了他两个大嘴巴子。
我一边打他,一边说道:“跟我回去。”
老酒鬼艰难地挣扎了一会儿,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叫道:“楚留香,她是个瞎子!”
随即我察觉到脑后有风声传来,我警惕地避开,那个叫楚留香的人却已经扑了上来,到了这个时候,他仍不肯放弃他的朋友,企图从我手里把人抢回去。
我揪着老酒鬼,和楚留香过了一十三招,最后一招的时候,我一脚把楚留香踹了开去。
我又给了老酒鬼一嘴巴子,“瞎子怎么了?瞎子照样打你这个负心短命的臭男人,瞎子今天告诉你,要么跟我回去娶阿珍,要么我把你送到皇宫净身房,让你玩弄感情,让你玩弄感情!”
我说一句,就忍不住给老酒鬼一嘴巴子。
扇着扇着,那个被我踹了两脚打了一拳的楚留香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朝着他出声的方向看去。
楚留香噗嗤噗嗤地笑着,说道:“胡铁花,你风流一世,今天算是撞上硬茬了,别看我,你都看到了,你我联手也打不过这位女侠,我看你还是消受了这份美人恩吧,早点成婚,早点跟我去找人。”
我对楚留香的识时务感到满意。
手里揪着的胡铁花却不满意,他挣扎着说道:“哪有这样的,两厢情愿的事情怎么能逼迫……”
我听见他说话就生气,又扬手准备给他一嘴巴,就听那边楚留香唉声叹气地说道:“老胡啊,你可别说了,你再说还是要挨巴掌。”
只是短短的时间里,这位楚留香已经充分认知到了他的处境,甚至开始站在我这边说话了。
我揪着胡铁花,沉声说道:“第一,我不管你是不是喜欢阿珍,她救我一命,我把你交给她算是了账,江湖规矩拳头说话,除非你哪天打死我,否则不要想逃。第二,你追求阿珍三年,她现在答应要嫁给你,你却逃跑,倘若是我,我已经把你活活打死。你无非是仗着阿珍不懂武功玩弄于她,我告诉你,你就是死了,也得给我烂在阿珍家的祖坟里。”
胡铁花呐呐无言。
第64章 是你的极乐之星(2)
我把胡铁花揪回了镇子里。
他的朋友楚留香倒还有些义气, 即便知道打不过我,也还是没有抛下胡铁花走掉,而是牵着马跟在我们身后, 不时试图跟我搭话。
我没有理他, 一路揪着胡铁花朝阿珍的客店里去, 看不见对我来说其实还不如内气近乎消失的影响大, 假如我的内气还在, 别说是瞎了,就是瞎了的同时还聋了哑了, 我也是能如常人一般行动的。
想到莫名消失的内气, 我的心情有一点沉重, 但我并没有放任自己沉浸在这种悲观的心情里, 那没有用处。
也许是我教训胡铁花的时间比较长,阿珍已经不在客店门口了,我把胡铁花往客店里一扔,随即就听有人喊了阿珍, 我侧着耳朵听着, 果然听见帘子被掀开的声响, 随即就有个东西扑出来, 直扑到胡铁花的身上,呜呜地哭。
胡铁花仍旧想要挣扎,我索性去点他穴道,手伸到一半才想起来已经没法锁穴,我带着几分迁怒重重地拂过他的麻穴, 按照胡铁花的武功,至少要麻上一个时辰不能动弹。
好在阿珍不在意。
她抱着失而复得的男人,哭了一会儿,又扇了他一巴掌,呜咽着说道:“你别走了,别走,我嫁给你……”
我身后的楚留香轻轻地叹息道:“人间自是有情痴,虽然看着可怜,但老胡天生是个浪子,这位姑娘留不住他的,女侠何必呢?”
他说话的声音非常低沉而动听,我猜测他的模样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但说这话我就不高兴了,我冷冷地说道:“如果阿珍只要这个男人,我可以废掉他的武功,打断他的双腿,从来就没有留不住的男人,只有无耻下作没有担当,以浪子为名玩弄感情却不肯担负起责任的男人。”
楚留香说道:“相爱之时两厢情愿,不爱自然一别两宽,倘若是女子意图抽身,男子强留,姑娘也是这般做法?”
我想了想,说道:“旁人感情之事我其实不是很想管,但在此之前,我差点饿死,是阿珍给了我食水,你要怪就怪这个女人心肠太好。”
楚留香终于不说话了,那边阿珍和胡铁花的交流也陷入了瓶颈,胡铁花可谓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甚至承认自己脑子有病,只喜欢追逐女人的过程,恐惧和女人真正在一起,阿珍则很明白她今天要是放了手,往后一辈子就再也见不到这个心心念念的老酒鬼了,所以不管胡铁花怎么嚎叫,她就是咬死了要嫁给他。
胡铁花的意愿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确认了阿珍的心意十分坚定,我对她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你去找两个证婚人来,写份婚书,让他签了,他往后就是你的人了,胡铁花是吧,今天过后,你跑一次,我打断你一肢,你有五次机会,等到第六次,我就把你从脖子以下全废,阿珍应该不会介意养你一辈子。”
阿珍发出几个意味不明的气音,还是说道:“……我不介意。”
胡铁花起初还带着几分被莫名逼婚的哭笑不得和无奈,这会儿倒是认知到了自身处境,语气很是消沉,说道:“随你们怎么做,这桩婚事我胡铁花绝不承认,我知道撩拨阿珍是我的错,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认了。”
我上去就踹了他一脚,“别弄得像什么贞洁烈男一样!”
楚留香拦住了我还想再补一脚的动作,他带着些许苦笑说道:“女侠,你的想法我已经清楚,成婚是皆大欢喜的事,不必要弄得这么僵硬……让我和老胡说几句话,我来劝他。”
我对这个有好听声音的男人印象不是很好,但考虑到他先前说的那些话可能只是想让阿珍对一个无望的男人死心,真要说太厌恶又沾不上边,何况我已经教训过他。
我收回脚,果然楚留香朝着那个胡铁花凑了过去,两个人从低声说话到有来有往,再到互相嘲讽……也确实把那个胡铁花暂时劝服了。
阿珍很快带着附近可以称得上德高望重的两个老人家来做了证婚人,一个是镇子上的镇长,另一个是教书的先生,一般教书的都是秀才,这个小镇却穷得不成,教书的先生也没有功名在身,只是认得字,不多时就拟好了一式两份的婚书。
这样的婚书在男女双方签字之后是要上报给附近官府,由官府按印,户籍存档过后才发还双方,日后如有纠纷,官府里的信息也可以随时调出。
胡铁花不情不愿地签了字,我因为看不见,所以让那个教书先生看着他签,生怕他签了假名字。
阿珍则是认认真真地研了墨,在教书先生的指导下慢慢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她不识字。
楚留香低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为了阿珍叹气,还是为了他的朋友胡铁花不值。
不管他们觉得值不值,反正我是很满意的。
婚书交由证婚人转呈官府,阿珍开了她亡故的父母在她出生时埋下的十坛女儿红,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原本是有二十坛的,但那十坛被我开了,都……”
到了谁的肚子里是不需要问的问题。
唯一出乎我意料的是,和那一把粗糙沙哑仿佛三十岁女人的嗓子完全不一样,阿珍的女儿红只有十五年,她只有十五岁。
胡铁花已经三十多岁。
按他的说话,他追了阿珍三年,三年前的阿珍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我几乎想要再给胡铁花几个大嘴巴子。
阿珍没什么朋友,亲戚却都是本地人,一场仓促的婚宴竟也来了十好几个人,这大约也是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能撑起一间客店的原因。
十坛女儿红一开即空,我只喝了一碗。
楚留香则是一个人干了三坛,顺带给胡铁花灌了好几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