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可人的眼睛亮极了,在我手心里写道:“神剑山庄。”
我眨了眨眼睛。
我问她,“你要去找的人,在神剑山庄?”
薛可人点点头,这一刻她的眼睛比什么时候都要亮,像是真正的星辰一样。
我再次确认地问道:“你要找的人是谢晓峰?”
只是听到谢晓峰三个字,薛可人的脸上就露出了一抹极漂亮的红霞,眼里满是爱恋之色。
这个姓谢的有毒吧?
我简直匪夷所思,但薛可人明显是被浆糊糊了脑袋,我跟她之间没什么交情,只有半扇兔肉的买卖,我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我就送你到神剑山庄。”
神剑山庄离这里不远。
我抱着薛可人离开帐篷,忽然听见马车那边有隐隐的响动。
我问薛可人,“你把夏侯星怎么了?”
薛可人温柔地笑了,说道:“我能把他怎么样?他有避毒珠护体,又对杀气警惕得很,我连根能刺死他的簪子都没有,我只是趁他睡着了,把他绑起来而已。”
我带着薛可人在竹林里飞速掠动,又问她,“夏侯星对你不好?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薛可人的笑声更加清脆,更加温柔,却带着刻骨的怨恨,她反问我道:“假如一个女人嫁给一头猪,一条狗,她难道会因为这头猪,这条狗待她好,心甘情愿地去跟畜生过日子?”
我知趣地没有再问下去。
因为我发觉再问下去可能又要说回谢晓峰。
也许在薛可人的眼里,只有谢晓峰能算个真真正正的男人。
其实我颇能理解谢晓峰,当一个人同时拥有无敌的武功,俊俏的容颜,年轻的身体时,人很容易放纵自己。
天下第一不仅是个名声,更是一种倚仗,拥有它的人能够比天底下权势最大的纨绔都嚣张,不管杀多少人,杀什么人,都没人能来找你报仇,不管玩弄多少女人,抛弃多少女人,都没人有能力找你的麻烦,不管做什么事,好的还是坏的,都没人能让你承担后果。
在很多人的眼里,这样的人很有魅力。
但在我看来,这便是心境配不上实力了。
真正的强者绝不会以放纵为乐,欺压弱者为趣,心有标尺,做事才有分寸。
但我不会跟薛可人说太多。
一个沉浸在情爱里的女人很难听得进别人的话,何况我跟她又不是很熟。
我带着她离开了竹林,走到半路突然想起我的马没有带。
我问薛可人,“你有没有藏过私房钱?”
薛可人大约先前是准备拿钱收买我的,闻言笑了笑,说道:“只要你送我到神剑山庄,这些都是你的。”
她从怀里取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在我眼前一晃,却并没有什么得意的意思,显然这些钱财在她眼里不值一提。
薛家分明已经破败了十几年。
我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同情那个夏侯星。
我带着薛可人飞了两天三夜,有两夜都宿在野外,一夜宿在客栈里,她并不像在夏侯星身边时那样挑剔,即便晚上睡在野地里,也只是用帕子遮了脸,怕蚊虫咬伤。
我和薛可人在第三天的中午赶到了翠云峰神剑山庄。
前些日子神剑山庄传出了三少爷病故的消息,结果没过多久神剑山庄的现任庄主,也是谢晓峰的亲爹谢王孙就出来辟谣,说他儿子没死,活得好好的。
我当然知道这是谢晓峰又回去了。
薛可人在前一天晚上好好地打理了一下自己,不仅用价值百两的花露沐浴过,还花了千金请来最好的绣娘连夜为她赶工,制了一身新衣,首饰更是个个精美。
她拆下妇人的发髻,换了少女的装扮,如果不是先前知道她已嫁人三年,怕是当真要以为她还是一位未出阁的少女。
我叹了一口气,没有跟着她进神剑山庄。
我在绿水湖前等了两天,没等到薛可人出来,却等来了风尘仆仆的夏侯星。
一见到我,夏侯星的眼珠子都红了,他大概不擅长骂人,憋了半天,只指着我说了一句:“贱人。”
我很同情他的遭遇,但并不想认领这句话,只道:“你家夫人不肯和你过日子,求我带她来这里,是她负你不是我负你,我看你年纪轻轻大好年华,还是早点想开吧,心都不在你身上的人,留着只是折磨你自己。”
夏侯星不肯听我这个老人言,他气得浑身都在颤抖,拔出千蛇剑,只对着神剑山庄内大声喝道:“谢晓峰,薛可人,你们给我,滚出来!”
这一嗓子带了十足的内力,吼得大概整个神剑山庄都能听见。
但夏侯星本人的实力却只和曹冰在伯仲之间。
人的潜力果真是无穷的。
不出所料的是,薛可人并没有出来,出来的人是谢晓峰。
握剑的谢晓峰仿佛和扛粪的阿吉完全是两种人,他一身白衣,一柄华美至极的长剑,恍若天神。
他的目光起初是落在夏侯星身上的,但只是一眼,他就看到了我。
那种冷漠得如同面对仇敌的眼神缓缓变动了一下,我觉得他可能是想起了那天晚上的大嘴巴子。
夏侯星一剑横出,厉声喝道:“谢晓峰,你淫人妻女,十恶不赦,今日夏侯星就算是死在这里,也要用血染红这片绿水湖!”
……这个小伙子当真不会说话。
谢晓峰的视线从我身上收回,对夏侯星叹道:“我和可人之间没有关系,你何必来找死。”
夏侯星气得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他喝道:“还在狡辩!”
谢晓峰说道:“你可知道,可人根本不爱你,她当初嫁你,是被家人逼迫?”
夏侯星气到极致,反而冷笑出声,“她不嫁我,难道要像那些女人一样与你缠绵几度,再被狠心抛弃,家人不容,世道轻鄙,在旁人的指指点点里过上一辈子?”
谢晓峰的神情很是淡漠,他道:“男人可荒唐,女人便不可风流?”
夏侯星已然一剑袭去。
夏侯星这个人吧,怎么说呢,吵架吵不过谢晓峰,打架也打不过谢晓峰。
他的剑号称藕断丝连,满天星雨千蛇剑,耍起来极为漂亮。
然后他第一剑被谢晓峰格开。
第二剑被谢晓峰打偏。
第三剑已经轮不到他出,谢晓峰一剑斩出如银龙,直捅他心窝。
在夏侯星的心窝子被捅穿之前,我用玉箫飞旋出去,格开了谢晓峰的剑。
夏侯星倒退三步,英俊的脸庞上满是冷汗,苍白中犹带几分绝望之意。
我看向谢晓峰,谢晓峰也看向我。
我收回玉箫,对谢晓峰说道:“他妻子跟你跑了,来要说法,你不该杀他。”
谢晓峰说道:“我对敌之时,只知全力以赴。”
我有点理解,但不是很理解。
我看了看跪倒在地上,一手握着剑,眼里已经有了死志的夏侯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拔出了血河剑,指了指谢晓峰,说道:“我跟他比一场剑,我赢了,你别死,回去整理心情和薛可人和离,好好过日子。”
夏侯星呆呆地抬起头看着我。
谢晓峰顿了顿,说道:“我接受。”
我望了一眼手里的血河。
我记得有个人曾跟我说过,血河是这世上最好的剑。
第150章 三少爷遇害记(7)
对我来说, 刀也好,剑也好, 别的什么兵器也好,都是一样的东西。
所以我没有剑道。
但我心中有道。
谢晓峰的确是个剑道天才,但他被宠得太好,更从未见过真正的对手,满心以为举世无敌,更把心思花在无谓的悲悯与女色上,即便天赋再高,也经不起这样消磨。
我只在刚才见到谢晓峰出手过一次, 却已经看透了他这个人。
所谓剑道, 从未有剑出必要见血的事情,实力够强,自然可以点到即止, 但谢晓峰剑下从不留人,他悲悯对手, 却不会放过对手。
很久很久之前, 我也是这样的人。
我为的是生, 他为的是名。
名只一个字,却能令天下英雄折腰。
我静静地等待谢晓峰出剑,剑客的好处唯有这一点,但凡应战,即便心中明白两者差距如同天堑,也绝不会后退半步。
哪怕是死。
我当然不准备要谢晓峰的命。
谢晓峰却当成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出剑, 俊俏的脸庞上满是冷然之色,一剑出,竟隐隐带上了几分大宗师才有的威势。
我抬起血河,旋身半步已抵到谢晓峰剑前,掌心内气自剑柄而下至剑身,血河神剑和谢晓峰的剑相接之处,有剑鸣之声传来。
谢晓峰的额前已经渗出了汗珠。
我用手指轻敲剑身,止住剑鸣之声,随即剑锋向上斜挑而出,稳稳当当地停在谢晓峰的心窝前。
我对他道:“我观你如同你观夏侯星,我的剑可收,你的剑却不肯停,如果说你昔年对敌,不杀人就是被杀,如今你已有点到为止的实力,为何还要一杀再杀?”
谢晓峰叹道:“受教了。”
我点了点头,对他道:“人命最贱,人命最贵,日后手下留一线,便算是还了我今日点拨你的恩。”
谢晓峰持剑行礼。
我看向夏侯星。
夏侯星的脸上露出一种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神情来,他道:“原来谢晓峰也是会败的吗?”
谢晓峰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只道:“是人都会败。”
虽然我没有败过,但我同意这话。
我对夏侯星说道:“你和薛可人之间的事情本是家事,我不应该管,但是既然薛可人从一开始就不想嫁给你,你强求了三年,也该清醒了,进去写封和离书吧。”
之所以是和离书,而不是休书,是因为这样至少让薛可人面子上好看一些。
夏侯星哭哭笑笑地说道:“是啊,三年,她为了逃离我身边什么事情都肯做,我早该知道,像她这样的贱人不该要的。”
谢晓峰却在这时说道:“可人只是不认命,她有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你给不了,世间女子大多肯妥协,她不肯,单单是这一点,你就不该说她半句不好。”
夏侯星的眼睛红彤彤的,他用剑撑着自己站起身,指着谢晓峰的鼻子骂道:“我与她自小订婚,有父母之命也有媒妁之言,她在遇到你之前对我从未有过二心,谢晓峰,你勾引他人未婚妻子,美名其曰两厢情愿,你若是真和她两厢情愿,为何不肯娶她?我当日也曾放话,只要你谢晓峰肯来夏侯山庄,我送与薛家的彩礼可尽做她嫁妆!你为何不来?”
谢晓峰冷笑道:“我做什么事,需要和你夏侯公子解释?”
夏侯星气得差点没厥过去。
我忽然想起上次见过的慕容秋荻。
慕容秋荻或许有别的算计,但她讲的故事应该是真的,她说自己是在订婚当夜跟着谢晓峰私奔的,夏侯星说薛可人是他自小订婚的妻子,两下一对,不由得让我怀疑谢晓峰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爱好,只喜欢抢别人的未婚妻?
我叹了一口气,止住两人的争辩,说道:“别吵了,吵解决不了问题,夏侯星,你也算捡回一条命了,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去神剑山庄找间客房把和离书写了,回去过你的日子好不好?”
夏侯星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已经看开,但无耻小人当面,我不屑与他共处!”
他撕下一块衣摆,咬指成血书,洋洋洒洒写了满篇,写下的却不是和离书,而是一封休书。
夏侯星在休书底下留了姓名,把那块衣摆掷在地上,指着谢晓峰说道:“告诉那贱人,我与她生生世世不再有任何关系,她若有一日被从神剑山庄赶出来,哪怕是在外面饿死冻死,也请不要进我夏侯家的门,你谢晓峰若是不嫌弃她二嫁,娶她为妻,我提早贺她得偿所愿!”
夏侯星提剑就走。
我啊了一声,叫住他,“你别走,正头戏还没看,上哪去?”
夏侯星回过头,愤怒的脸上带着些许疑惑神情。
我指了指谢晓峰,说道:“刚才对剑,是为了救你一命,现在是为了让我自己顺气,顺带替一个姓慕容的姑娘讨个公道。”
谢晓峰竟然怔了怔。
我怀疑他是忘记了自己负过几个姓慕容的姑娘。
我问谢晓峰,“当日你在那位姑娘的订亲宴上将人劫走,没过几个月就将人抛弃,还许诺七年之后会来娶她,却失约了,有没有这回事?”
谢晓峰被我提醒了一下,大约是想起来了,顿了顿,说道:“的确有过这么一件事。”
他没有解释的意思,我也没有听他解释的意思,我把血河剑重新挂回腰间,对谢晓峰说道:“那位姑娘原本是求我杀了你的,但我觉得这种事情还犯不上杀人,我给你两个选择。”
谢晓峰握了握拳,说道:“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