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浮城——蓬莱客
蓬莱客  发于:2019年09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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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夫人对他的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但也只能结束这个话题。过了一会儿,她又闲话似的谈及丁家的事,叹息了一声:“我这个甥女啊,确实不容易。不是我自夸,别说乡下地方了,就是满皇城在我们八旗大家里找,我也没见过像婉玉这么持家能干的年轻女孩。最最难得的,还是出身清贵,祖上三代翰林。有时候吧,我想替她分担些事,她又太知情懂理,就怕麻烦到我。要是什么时候,她能得个知冷暖能帮手的人,那我也就放心了……”
  夫人说着,丁婉玉的眼圈慢慢泛红,隔着白锦绣看向聂载沉,眼角泪光楚楚闪烁。
  聂载沉早就放下了筷子。
  他感到满桌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尴尬不已,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一手端起面前的水,低头喝了一口。不料那口水才喝进去,突然感到身旁的白小姐竟在桌下朝着自己伸过来一只手,指尖碰到了他手腕内侧脉搏跳动处的皮肤,停住,接着,逗弄他似的,涂了鲜红指甲油的尖尖指甲在他腕上轻轻地搔了两下。这感觉,又酥,又痒,仿佛一下子就透到了脚底心。
  聂载沉一个分神,顿时被水呛住了,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急忙抽回自己原本放在下面的那只手,站了起来,背对着人,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止住这狼狈的场面,转回身,就对上了始作俑者的目光。
  她的那只手早就收了回去,拨弄着一只银汤勺的长柄,人靠在椅背上,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眼神里一片无辜。
  聂载沉定了定神,不再看她,为自己的失礼向同桌人致歉。
  将军夫人问他情况如何,需不需要手帕,不待他答,又道:“婉玉,你手帕干净的,借载沉用下。”
  丁婉玉目露关切之色,站了起来,从袖中抽出一块雪白的丝帕,递了过来。
  几乎是出于下意识,聂载沉再次看了眼白锦绣。
  她的唇角上翘,似笑非笑。眼神却变了,仿佛两把小刀似的射了过来。
  聂载沉本就不会接丁婉玉的手帕,立刻婉拒:“多谢好意,我心领了,请小姐收回。”
  丁婉玉拿着手帕的那只手停顿了一下,慢慢收了回来,微笑道:“你没事就好。”
  她风度依旧地坐了回去。
  聂载沉也坐了下去,怕身边的人再暗中捣乱,浑身崩得紧紧,好在接下来,她总算没再出什么小动作了。
  将军夫人因为丈夫外甥女夹在了中间,有些话也不好说,十分扫兴,这顿饭再吃片刻,也就结束了。
  聂载沉松了一口长气,立刻站了起来,婉拒将军夫人的挽留,说自己另还有点事,先行告辞。
  将军夫人十分失望,只好送客。
  白锦绣亦步亦趋地跟着将军夫人和丁表姐送客,亲眼看着聂载沉骑马离开,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这才放心地回了屋。
  他人都走了,她自然也没必要再留下了。假意再坐了一会儿,也起身道:“舅舅,舅母,晚上打扰你们了,我怕回去晚了爹他们担心,我回家了。表姐,我下回再来找你玩儿!”
  精心准备的这顿饭,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丁婉玉压下心中的厌恶之感,笑道:“表妹你走好。”
  将军夫人也假意留了几句。等白锦绣一走,带着一肚子的气回屋,见丁婉玉怔怔地坐着,上前安慰:“婉玉,你别伤心,都怪锦绣坏了事!也是你运气不好。姨妈尽快再帮你找个机会,下次一定不会再让人夺了你的风头。”
  丁婉玉微微蹙眉,出神了片刻,道:“姨妈,你不用再叫他到家里吃饭了,我看没什么大用。我再想想,怎么做才是最好。”
  ……
  舅母和丁表姐怎么看自己,白锦绣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她自然同情丁表姐的不易,可她现在要碰聂载沉,这就不能怪她不念姐妹情了。
  生平第一次,她被一个男人那样亲过,抱过,连最私密的画像,都被他给看了个光,他拒绝自己父亲的好意也就算了,居然这么快就和别的女人来事。
  当她白锦绣是死人吗?
  回来的路上,她一个人坐在晃晃荡荡的马车里,回想着今晚的一幕一幕。
  要不是自己横插一杠加以破坏,晚上他大概早就接了丁表姐从袖子里抽出的那块手帕。
  白锦绣越想心里越是气愤,恨不得立刻追到西营去扇他两个耳光子,再三告诫自己忍耐,来日方长。
  等马车一停在自家大门口,她就从车门里钻了出来,也不用人放脚凳,提起裙裾跳了下去,快步朝里走去。
  白成山已经回家了。白锦绣找到父亲,开口就道:“爹,我已经想好了,我听你的,为了安全起见,香港我不去了,留在家里再休息段时间吧。我会向卡登小姐解释请假的。”
  白成山很高兴:“这样就好。我过两天就回古城,要么你和我一起回。”
  “爹你先回吧,我还想在广州住些天。”
  “这边以前还有些朋友,等休息好了,我就回古城陪爹。”
  对上父亲朝自己投来的审视目光,她故作镇定地解释。
  白成山想了下,点头:“那好,爹先回去,你在这里好好休息。”
 
 
第39章 
  又是注定失眠夜。
  白锦绣躺在床上的时候, 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不停地浮现出饭局的种种情景。
  丁表姐先展露才艺,再由舅母适时推出她的身世, 既褒扬了丁表姐的贤惠和能干,又能博得聂载沉的同情和怜惜。
  男人只要对女人起了同情怜惜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用想也知道。男女多少苟且事,不就是从怜惜和不忍开始的吗?
  尽管非常不愿意承认, 但白锦绣心里其实门清,丁表姐这种女子, 就是男人娶妻的理想典范。在她和丁表姐之间, 要是刨掉家势, 世上哪个要娶妻的男人会取自己而舍她?
  白家家业在聂载沉的眼里并没有很大的价值, 这一点已经被确凿地证明过了。
  前几天他之所以奋不顾身救自己, 也是出于报答父亲提携之恩的误会而已。
  换句话说, 在聂载沉的眼里,自己相对于丁表姐, 根本没有任何的优势。
  气了半夜的白锦绣终于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她发现自己昨天乍得知消息太过震惊, 以至于忽略了一个重点。
  舅母看着厉害,以自己对她的了解, 其实色厉内荏,好糊弄,没什么本事。
  反倒是这个丁家的表姐,看着斯斯文文, 其实是个非常有主意的人——自然了,她要是没本事,一个人也不可能撑起苏州老家的门庭。
  她看上了聂载沉,就不可能因为今晚这个被搅了的饭局而轻易地放弃。
  但有一点,她肯定还不知道自己和聂载沉之间发生过的那些破事。
  何妨告诉她,干脆就说聂载沉也喜欢自己好了。她知道了,要是主动放弃,最好不过。反正她认识聂载沉也没几天,能有多深的爱?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地跑。她要是知道了还不放手,那再对付姓聂的好了。
  她白锦绣做人不行,但向来明明白白,省得到了最后,被人扣上一个暗中使阴的帽子。
  白锦绣打定了主意,就恨不得立刻天明,真真是一夜无眠,睁着眼睛到了天亮,才五点多,晨曦微明,将军府的大门还关着,她就又坐车来了。
  舅舅舅母还没起身,白锦绣叫门房不要惊动人,自己径直入内,来到丁表姐的卧房,敲开了丁表姐的门。
  丁婉玉打开门,看见白锦绣大清早又来了,有些错愕:“表妹?”
  白锦绣走了进去,一眼看到自己昨晚送来的那本画册被压在一条桌腿下面垫平。
  丁婉玉面露尬色,忙上去把画册取出,擦了擦,解释道:“表妹你别多心,应该是丫头看桌腿短了,不知道是表妹你送来的,顺手拿了垫脚。竟害我辜负了表妹的心意!回头我一定好好责罚!”
  白锦绣道:“没事儿表姐!其实昨晚我送画册来,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丁婉玉看了她一眼,把画册放到桌上,微笑道:“坐吧。”
  白锦绣道了声谢,坐了下去。丁婉玉跟着坐到她边上,手里握着把梳子,顺手梳着自己的头发,也没问她什么事。
  白锦绣看她梳头,看了一会儿,开口道:“表姐,我一早过来,是有件事。我得先向你陪个不是,希望你大人大量,不要见怪。”
  丁婉玉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突然说这个?咱们姐妹,什么见怪不见怪的……”
  白锦绣道:“我知道昨晚那顿饭是舅母特意为你安排的相亲饭,被我搅了。是我不好。昨天知道后,我气不过就跑了过来,坏了你的事。表姐你见谅。”
  丁婉玉脸上依然带笑:“看你,说的都是什么,我都听不懂了。”
  “有件事我不想瞒你。聂载沉之前不是替我做过事吗?在古城的时候,我们发生了些事。总之,他是我看上的人,现在我们这样,是因为之前闹了别扭。所以昨晚得知舅母要撮合你们,我一生气就跑过来了。”
  丁婉玉梳头的手停了下来。
  白锦绣凝视着她。
  “昨晚回去后,我想了很久,冷静了下来,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把这个事告诉你,免得你一直蒙在鼓里。我跟他现在只是一时别扭而已。我很喜欢他,他也喜欢我。要不然那天他怎么奋不顾身地救我,表姐你说是吧?”
  她顿了一顿。
  “所以我来找表姐,把事情向你交个底,免得咱们姐妹误会,为个男人撕破脸,被人知道了,也是笑话。”
  丁婉玉沉默了片刻,脸上再次露出笑容。
  她放下梳子,走过来握住了白锦绣的手。
  “妹妹,你能把这个事跟我说,姐姐我真的很感激。你怎么不早说呢?该怪罪的人是我,竟插入了妹妹你和聂大人的中间。你放心吧,之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我怎么还会厚着脸皮和你争?”
  她的语气诚挚。白锦绣也笑了,感激地道:“表姐你真好。那就多谢你的成全。我也没别的事,现在还早,我先回家补个觉,表姐你再睡一会儿。”
  丁婉玉留她不住,殷勤相送,因身上还穿着睡衣,送了几步,也就被白锦绣劝回,姐妹亲亲热热地分开了。
  白锦绣走出院子,沉吟了下,悄悄来到将军府下人住的后罩房。
  这会儿下人都起身了,白锦绣叫来那个之前曾帮自己偷听过舅舅舅母说话的丫头,给她塞了一包银元,吩咐了几声,这才出门离去,回到家中,又困又累,叫人不要吵自己,睡了一个回笼觉。
  众人知白成山要回古城了,当天家里访客不绝,上下忙碌,白锦绣睡醒,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拿起久没碰的画笔,想重新画画。
  放假前,她以前在巴黎的老师告诉她,下半年欧洲有个大型油画展,他很欣赏她的天分,给了争取了一个名额,让她提供一幅作品参展。
  期限没剩多久了。之前在古城画的那些,白锦绣自己并不是很满意。
  但现在,她却怎么画也是不顺,总感觉心浮气躁,仿佛一颗心晃荡在半空,找不着落脚的地。
  第二天的上午,白成山动身回去,她和兄嫂一道将父亲送出广州城,回到家里,努力摒除杂念,又继续作画。晚上,大哥和嫂子有个亲戚小孩结婚喜酒的应酬,叫她也去,她自然不去,两人就带阿宣出了门,家里只剩白锦绣一人。
  她的长发随意结了条辫,拖在脑后,身上套了件旧衣,继续画画。
  外头天已经黑了。但和昨天一样,她画什么都没感觉,完全无法投入。
  “小姐,好吃饭了!再忙也不能饿肚子!”
  门外传来家里老妈子第三次的敲门声。
  白锦绣丢掉了画笔,走过去打开门。
  跟着老妈子来的一个小丫鬟看着白锦绣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老妈子白了一眼小丫鬟,这才指了指她面颊,笑道:“小姐,你脸上有道花!”
  刚才那小丫鬟一笑,白锦绣就知道,一定是自己不小心把油彩沾在脸上了。这是常有的事。
  她也笑了,摸了摸脸,脱掉工装,说:“我洗个脸就下来。”
  打发走人,她转身正要去盥洗室,刚才那个小丫鬟又转了回来,喊道:“小姐,舅老爷家里来了个人,说有事要来通报小姐!”
  白锦绣脸也不洗了,转身就下了楼。
  将军府的那个丫头站在客厅里,看见白锦绣下来,跑了过来:“白小姐,表小姐晚上换了身汉人小姐的衣裳,出了门!”
  她凑到白锦绣的耳边:“我费了老大力气,终于从伺候她的人那里听到消息,她是要去西营!一打听到,就赶紧过来告诉小姐。”
  白锦绣立刻问:“出去多久了?”
  “天擦黑,酉时中的功夫。”
  那就是六点。
  白锦绣扭头看了眼客厅里的大落地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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