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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裴赐臻这么说,赵慧也没有当真,现在说得好听,到了那天的时候,来不来才是真的。
不过,在这件事上,她的确料对了一半。
赵家老爷子是书法名家,在文艺界享有盛名,他八十岁寿宴当天,高朋满座,名流云集。
董瓷的确是一个人先去的,带着一份寿礼。
赵慧一见到她孤身一人,连忙就迎了上去,“瓷宝,你可算来了,咦,怎么没看到裴总?”
董瓷笑道:“他临时有点事,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待会儿应该就到了。”
“是吗?”
赵慧弯起唇角,“我还以为裴总不来了呢?”
一旁有太太问道:“哪个裴总?”
赵慧笑着解释,“还能有谁,当然是裴大少了,今晚不仅他,我爷爷还邀请了黎主席过来呢。”
“还是老爷子有面子。”
“黎主席不会要把裴大少介绍给你吧,你们顶般配的啦。”
众太太们开起了玩笑,赵慧脸上颇有得色,她笑眯眯地看向董瓷:“都是长辈开玩笑,瓷宝可不要误会呀,你应该也知道吧,黎主席为裴总的婚事操心坏了,给他安排了不少相亲呢。”
董瓷当然知道,也知道赵慧这是故意膈应她,不等她回话,就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咦,这不是顾太太吗?”
上层圈子也就这么大,很快有人认了董瓷,脱口而出地喊了一声“顾太太”。
“你们不知道,顾太太还是黎主席的干女儿呢。”
说这话的也不知道是消息灵通还是不灵通,反正惹出笑声一片,一个太太笑着纠正了那个人。
“你才不知道呢,怎么还叫人家顾太太,董小姐现在可是单身贵族了。”
“哎呀呀,瞧我,真是嘴快。”
说话时,那个太太转过身,冲董瓷说了声抱歉,可是神色举止间,却明显不如以往那么尊重。
大家说笑几声,只拿这当件趣事逗乐,完了之后便抱团说其他的话了,没人再理睬董瓷。
眼看赵慧被众星拱月似的包围,董瓷知道自己这是被冷落了,不过也乐得轻松。
她本来就出身这种环境里,对这种圈子里的弯弯绕绕习以为常,也最知道这圈子有多捧高踩低。她不再是顾太太,大家理所当然的隔了一层,用不着再带她一起玩。
董瓷无所谓,正好送完贺礼给赵爷爷,就准备早点离开回去睡觉,不想有人却比她有所谓。
“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听到这句话时,董瓷脚步顿住,冷着脸朝前方看去,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西装革履,气质斯文,眉眼和董瓷有几分相似,看得出年轻时有副英俊的面孔。他的镜片底下藏着精光,语带嘲讽:“你要是不是那么冲动,现在就还是顾太太,她们会这么无视你吗?”
董瓷没想到纪宝华也在这场寿宴上,还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不由好笑,笑容很凉:“她们无视不无视,对我又没有什么损失,就不劳您费心了。”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女儿,白费我一番心思把你嫁进顾家,结果一点好处没捞着。”
“那真是抱歉了,我没有继承您的优秀传统。”
纪宝华瞪起了眼睛,压低了声音:“这是你和亲爹说话的态度吗?”
董瓷走近一步,轻声说道:“谁叫你不配做我爹,如果是魏叔在这,我就不会是这个态度。”
魏晋安这个名字,显然是纪宝华的死穴,自己的女儿联合外人一起对付自己,还认贼作父。
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
董瓷却并不关心他怎么想,冷淡地说:“请让让,你挡着我的路了。”
纪宝华脸色骤变,一股怒意直冲脑门儿。
他也不顾忌是什么场合,挥手就要狠狠地给董瓷一耳光,教教她怎么做人的女儿,怎么说话。
这是个熟悉的动作。
董瓷记忆里有过很多次,她这辈子只被这个人打过,几乎一看他挥手,眼前就应激般地恍惚。
连反应都慢了一拍,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就在董瓷以为要当众丢脸时,这一耳光却没能落下来,纪宝华的手臂被人给紧紧抓住。
动弹不得。
纪宝华恼羞成怒,颤声叫道:“谁?!”
董瓷抬起头,看到了裴赐臻的脸,心底莫名一松,“不是让你不用来了吗,我都准备走了。”
听上去很是随意,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裴赐臻却清晰地看到了她盈满了水痕的眼眶,微微泛红,她的眼神里有着一闪而过的惊慌。
再晚几秒,那巴掌就会落在她脸上。
他咬着牙,一股戾气环绕在周身,手上的力道更狠了几分,痛得纪宝华惨叫出声:“快放手!”
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不远处的宾客,有些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裴赐臻松开了手,可他一个眼神过去,纪宝华还没来得及活动一下手臂,又被人给钳制住了。
这一次是两个保镖,一边一个,动作很小,不凑近了看,很难看清他们是在控制这个人。
纪宝华挣脱不开,他今不如昔,却一向养尊处优,动脑子不动手,哪里受过这样的场面。他转头看向罪魁祸首,隐隐觉得有些眼熟,“难道你就是……裴赐臻?”
他女儿的情人,裴家大少爷。
显然,顾夫人早就将董瓷的优秀事迹告到了亲家。
裴赐臻看也没有看他,径直走向董瓷,将她轻轻揽在怀里,“对不起,我应该和你一起过来。”
董瓷摇了摇头,只是靠着他,这个怀抱温暖又宽厚,仿佛能汲取到力量。
纪宝华见两人旁若无人地亲密,忍不住出言讥讽:“别告诉你就是为了这个男人离婚,他这种男人不过是玩玩罢了,怎么可能会娶你?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第62章 携手
董瓷眼睛通红地抬起头,一向不弱于人前的她正要还击回去, 就被一只温厚的手掌按住肩头。
裴赐臻冷冷地看向纪宝华, 勾唇笑道:“不好意思, 我已经娶了。”
已经娶了?
怎么可能!
如果不是近在眼前, 纪宝华一定以为自己听错了, 即使如此,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着,瞪着面前这个高大得过分的男人, “你是什么意思?”
裴赐臻握住了董瓷的手,低头在她发丝上吻了吻, 温柔地说:“我们已经在美国登记结婚了。”
在美国结婚……
对裴赐臻而言,在美国结婚, 比在其他任何结婚都更有法律效应,这背后意味着多大的利益。
不言而喻。
纪宝华毕竟是老江湖,他很快回过神,连声音都温和了一些:“你们结婚了怎么不告诉爸爸?既然结婚了那就是好事,我也是为你担心……”
翻脸比书还快, 俨然是想缓和关系。
就像从前一样。
可惜, 董瓷一听“爸爸”两个字就觉得恶心, 他的温和更恶心,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
裴赐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安抚一般。
仿佛她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董瓷的目光落到了裴赐臻身上,相比她起伏的情绪,裴赐臻早已习惯别人在他身上谋求好处。
他眼皮都没抬, 淡淡地说:“如果我太太没意见的话,我应该要称呼你为岳父,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没这种必要了。我不允许有人对我太太动手,别说耳光,一根头发都不行。”
这种不容置疑的保护……
董瓷的心脏猛颤了一下,看着他英俊的侧脸,厅内灯光反射着鎏金的光泽,长长的睫毛在眼脸上打下扇形的阴影,明眸如揉碎的星河,点点滴滴地洒进人的心中。
有一瞬间的悸动。
纪宝华却脸色胀红,没想到裴赐臻会这么不给他面子,一时难堪得下不来台。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可是你岳父——”
“我太太说是才是。”
裴赐臻的眼神异常冰冷,声音低沉得没有一丝感情:“纪先生,我希望你以后离我太太远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你那个市值不过十几个亿的小公司,可经不住什么风吹雨打。”
音量明明很轻,话却有千钧重,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分明是威胁。
纪宝华的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头,脑门儿冒出了细汗。
等他想要再说些什么时,他的女儿女婿早就转身离开,刚抬脚要追,就被保镖一左一右按住。
纪宝华怒瞪向他们,“你们干什么?”
李凯文拿出一个文件袋,露出公式化的笑容:“纪先生,我们少爷有点东西要给你看。”
*
裴赐臻先带董瓷去了休息室。
门一合上,董瓷就低下了头,肩膀在轻轻颤抖。
裴赐臻将她环进怀中,果不其然看到了她脸上的泪痕,心一下子就揪住了,后悔动手太轻。
他从没见过董瓷这样哭过。
她是好胜的,即使哭,恐怕也不愿意哭给外人见到,所以他直到此时此刻,才看到她的眼泪。
打开了对方的心防,心疼却是他自己,疼得浑身难受。
裴赐臻捧起了她的脸,拿手帕擦了擦她眼角,“他是不是经常这么对你,还逼你嫁进顾家?”
董瓷眼神空洞而冰冷,“自从外公死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不,这才是真正的他。头些年不过是演得好,后来不用演了,就暴露本性了,对我妈非打即骂。我过去拦,他连我一起打。”
裴赐臻薄唇紧抿,克制着自己体内狂涌的戾气,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畜生。”
他不敢想象,年少的董瓷是如何被那个畜生动手,就像他不敢想象慢一秒,耳光落在她脸上。
如果那个人不是董瓷的生父,他真想杀人。
“是的,畜生,我也这么骂过他,然后他一巴掌把我打下了楼梯,后来也没有再跳芭蕾。”
董瓷面无波澜,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裴赐臻心突然刺痛了起来。
他想到了董瓷脚上的旧伤,当年从没想过是这种原因受的伤,怒到极致,反而冷笑。
暴戾的情绪随着他的呼吸从身体里往外钻。
“他会为这些付出代价。”
裴赐臻眉毛微微抖动着,抬手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不知该如何安慰,绞尽脑汁也只有一句。
“不要为那种人伤心。”
“我不是伤心。”
“不伤心就对了,他不值得。”
董瓷笑了,只是眼睛通红,不含半点笑意,“你不了解我那个爸爸,在他看来,婚姻是用来谋利的。他自己的婚姻是这样,我的婚姻也是这样。你就这么告诉他我们结婚了,让他知道有你这么个厉害的女婿,以后做梦都会想要怎么从你身上捞好处了。”
裴赐臻一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那些不重要,除非你点头,否则我的好处谁也捞不着。”
“你说得我好像能做你的主了?”
“做我太太就可以。”
裴赐臻低头,眼中带着一丝笑意,着意轻松地说:“做了我太太都归你做主,考虑好了吗?”
“你啊。”
董瓷垂下了眼帘,唇边溢开了一抹笑容,那些交织在胸口的烦闷情绪,莫名地消散了许多。
这个怀抱真温暖。真好。
这个人也很好。
原来比她想的还要好,是她不敢想的那种好。
董瓷感觉到思绪已经不受控制地朝着这个人奔涌,一直以来紧绷着的那根心弦,渐渐放松了。
她将头埋进男人的胸膛,心情忽然平静得如同湖泊。
从未这样渴望有个家,有个可以倾诉的人。
“不如就冬天吧。”
“嗯?”
“春天就快结束了,应该来不及了。”
裴赐臻顿了几秒,还没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就听到她说了一声:“婚礼啊,笨蛋。”
婚礼。
裴赐臻终于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来不及。
他抱着董瓷的手臂一下子收紧了,即使什么都没说,那双亮到极致的凤眸却泄露了他的心情。
两千多个日日夜夜,等的就是这份回应,不是身体上的回应,不是精神上的回应,也不是眼神,不是话语……那些都不够,他还要更多,他要真正的回应,以心来回应他的心。
他要这个女人的全部。
裴赐臻看向董瓷,董瓷也看向了他,两人对视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出热烈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