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是来了,徐妧见她紧张,这般小心的,直接戳破了这层窗纸:“苏医生的事?”
徐柔轻轻点头:“好吧,我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那就是之前我骗了你,我说你爹死了,其实没有。你问我你还有没有其余的亲属,非但有,还就在北城,苏医生你也见过了,他就是你亲爹。”
这惊雷一样的话说出口了,徐柔稍作停留,看着女儿神色。
徐妧没想到第一个到她面前说这件事的,是徐柔,没有再隐瞒下去,是直接告诉了她。
其实她更愿意假装不知道。
她只要站在徐柔身边就够了,徐妧反手握住了徐柔的两根手指,目光坚定:“妈,那和我没有关系,谁是我爹都没有关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过安生日子。”
或许女儿的态度让她心下稍安,徐柔笑了笑,终于长出了这口气。
她想了下:“之所以想要告诉你,是因为他会来找你,与其从他口中得知这件事,不如由我来告诉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徐妧:“他来找我干什么?”
徐柔放开她手,站了起来。
走了窗前,拿起窗台上的那盒烟,才想起来医生说的话,随手放下了:“他找你,当然是想要认你,其实他并不知道你的,这件事说来有点太长了,十几年了,我觉得我都快忘光了,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跟你说起。”
她背对着徐妧,抱着双臂。
徐妧有点担心她:“不想说就不说,这么多年没有见过,活着和死了没有什么分别。”
“不不,我得告诉你。”
徐柔转过身来,快步回到病床前面。
“十几年前的事了,我从小没爹没娘,是在戏班里面长大的。带我的师傅姓徐,我跟了他的姓,养父从前是个名角,给我起名蝉衣,艺名半江红,因为他说人活着必须谦虚,不能满,要知道什么事也没有个圆圆满满的,所以叫半江红。我小时候很喜欢唱戏的,九岁登台,十三岁独挑大梁,十六跟着戏班走南闯北,红遍江南。”
徐柔还是想抽烟,搓了搓手指头,一提起往事,总有点烦躁。
徐妧握住了她的手,默默地安抚着她。
徐柔平静了下:“这个故事起初是美好的,世家贵公子的一见钟情,于我而言是特别的,那时候养父过世了,我也早过了嫁人的年纪,对唱戏已经厌倦了,刚好你爹,你爹说要和我结婚,我就退出了戏班。说实话我见过了太多的男人,肮脏的,诡计多端的,很多很多的人,你爹是很特别的,他不是我第一个男人,比我小五岁,那年……那年我遇着他的时候,他才二十岁在江南一带读书……”
提起苏瑾瑜,有点语无伦次了。
徐柔顿了顿,继续:“总之,我渴望过安生日子,不想再跟着戏班飘荡了,那个时候,我就有了你,你爹很高兴,说给你起名叫苏满,寓意圆圆满满,要带我回家。他说家里就是一般富足家庭,也怪我太天真,不顾师姐的劝阻,立即退出了戏班,和他回了北城。等我到了北城,这才知道,苏家世代行医,是个大家院,苏瑾瑜是苏家正房唯一的儿子,他什么都跟他娘说了,说想和我结婚,他娘同意了。”
提起往事,徐柔眼里也泛起了泪光来:“我得多天真才能相信他娘的话,开始说我从前是个戏子身份不好,特意给我在报社安排了工作,让我去工作,我很高兴,不管怎么样,算是可以接受我的。我努力工作,发表了不少文章,你在我腹中一天天长大,对未来生活充满了憧憬。结果苏家人的确是张罗了婚礼,却不是为我,她们想让我做小,做妾,你爹一怒之下要带我离开苏家,可那个时候我们又有什么能力养活自己?报社的工作丢掉了,你爹身无分文,苏家人成功地让我知道了,离开他们,你爹和我都没法生活。他们一手遮天,你爹找不到事做,甚至去做苦力,苏家人带我偷偷去看了他,他们告诉我,德国一家西洋学校已经录取了你爹,你爹瞒着我打算放弃。我看着他在做苦力,大哭了一场……”
说到此处,眼泪是真的落下来了。
徐柔从口袋里面拿出绢帕擦了下,平复了一下才算缓过这口气来:“后来,我和你爹摊牌了,让他回到苏家,去求学,他的人生不该因为我变得糟糕,我担不起这个罪名。他有他的理想,怎么能以结婚为名困住他,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他娘又叫人来说,苏家妥协了,让他带着我回去,只要他好好去留学,他们就接受我,好好照顾我。那时候我出来进去都走小门的,谁也不知道我与苏家有关系,如此两全其美,你爹就带着我回去了,当然了,我们还是太年轻,等他出国留学了之后,苏家以生活费要挟,把我赶出了家门,我当着他们的面按着他们的意思给你爹留了信,说孩子没了,觉得很对不起他,今生无缘,来生再见。”
一口气缓过来了,再提起苏家,徐柔已是咬紧了牙:“我拿了苏家一笔钱,到外地生下了你,可是我不甘心,我不想离开北城,等你大一点,就抱着你回来了。那几年我不知道怎么过来的,为了生活我做过很多事,还得避着苏家人,一直等着有朝一日你爹回来,出了这口恶气。可惜唱戏的时候唱什么一生一世的,哪里有那么多情情爱爱,我爹说的没错,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圆圆满满的,等我终于等到你爹回到北城了,他和女同学成双入对,说说笑笑的,就连我走到他面前都没有看见。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几年都不回来,也不知道苏家人跟他说了什么,后来我知道他订了婚,不知道什么原因没结婚,又离开了北城。我想这样挺好的,对于咱们娘俩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因为我庆幸没让你生活在那样的家庭里面,是今生无缘还是误会,都改变不了什么,昨天晚上他见了我哭了,他没想到我就一直在北城,全是错过。”
徐柔全都说出来了,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错过也好,过错也罢,都不重要了,苏家这几年被我弄得要死不活的,明明知道真相了从来不敢说出来,之前盼着让你爹和世交联姻呢,这次全都摊开了,我就看着她们能得到什么好,这一次,就算他们到我面前磕头,我都不会放过。”
徐妧向前倾身,靠了她身上。
不相信什么圆圆满满,为什么还给她起名叫做徐妧,什么都不重要了,为什么要带她去德国,叫她学德语,那么恨苏家人,从前提起她爹还都是笑意的?
就像她说的,误会可以解开,委屈可以说出口。
不能说出口,不能抱着孩子登门去找苏瑾瑜,就连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都没能上前相认,那时候的徐柔状态得有多糟糕,以至于,她连叫他一声的勇气都没有。
无疑,徐柔是骄傲的,她心里最后的自尊是强烈的。
这么多年,现在她面上的那些坚强,绝对不止是看起来那么简单,徐妧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抱住了她:“妈,我和你在一起,我永远都和你在一起。”
徐柔也抱住了她,直轻晃着她:“本来不想告诉你了,但是你爹想要见你,他想要你这个女儿,我不得不提前告诉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你不喜欢他就避开他些。”
徐妧笑,重新靠了床头上面:“妈,从前你避着苏家,现在还避着他们吗?”
徐柔顿时扬眉:“我只是不想见到苏瑾瑜,现在从来不是我避着苏家,而是苏家日日烧高香出门别遇着我,不然遇着我,开一家铺子我让他黄一家。”
徐妧被她逗笑:“我也一样,只有不喜欢的人懒得理会她们才会避开,现在我干什么要避开,苏家也好,苏医生也好,于我而言,没有什么分别,只管让他来。”
看见女儿立场坚定,对亲生父亲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向往,徐柔总算放下心来。
她似乎又变成了从前那个温柔的,在女儿面前一向自信的妈妈。
徐妧看着她连衣服都没换,当然心疼:“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昨天晚上一定累坏了。”
徐柔眼底还有黑眼圈,一夜未眠,既担心女儿,又对未来迷茫,的确很累,可她这时候只有在女儿身边,才能安心,多年以来的情感依赖,不是言语上的安慰能让人安心的。
“没事,我陪你一会儿。”
正说着话,病房的房门被人敲响,母女相互看着彼此,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示意对方此事先不能声张。
敲门声又起,徐柔捏了女儿的手一下,答应了一声,很快,顾修远带着顾良辰走了进来。
徐柔回头,顾修远看见她在大步走上前来:“昨晚上我一直在医院,也没得空回去看看,你和……怎么回事?”
他现在怎么说,也是她丈夫,当然要问。
不过徐柔此时心情不大好:“你确定你要听?”
顾修远连忙摆手:“不想,算了,你千万别说。”
说着到她身后轻拥了她一下:“咱们闺女现在怎么样了?没事了吧?”
徐柔一肘将他拐开,站了起来:“她没什么事,医生说下午可以回去了,正好你来了,送我回去换件衣服。”
顾修远连忙答应了一声,还特意叮嘱了儿子一句:“你帮爹看着点妹妹啊,千万不能出任何的差错,不然徐老板要生气的,徐老板一生气呀,这北城的天就塌了……”
他说这话,有故意逗徐柔笑的嫌疑,可惜徐柔没心情和他闹着玩,扯着他胳膊给人拽走了。
他们走了之后,顾良辰才走上前来,他身上还是昨天晚上的白衬衫,挽着袖子,手臂上缠着一大截绷带,到了跟前了,手里拿着的一个纸包随手扔了她的被上。
徐妧昨天晚上没有脱外套,就打了针,一早上没等起来又开始扎了针,所以她身上还穿着他的外套。
靠坐在床边,她没动,光看着被上的纸包。
“这是什么?”
顾良辰走了她的面前了,重新将纸包拿起来,好好摆了她的身边:“不知道,护士给的。”
徐妧低眸看了眼,油纸包上还有陈记的字样,里面应该是糕点之类的东西。
还别说,她之前没有什么感觉,这会真的饿了。
昨天晚上发了一身的汗,此时额头上的碎发还弯弯曲曲地翘着,徐妧伸出没扎针的左手过去拿纸包,本来想拿近一点,结果指尖一滑,纸包直接掉了地上。
顾良辰才坐了床边,此时啪嗒一声,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都看向了地上。
然后同时回眸,四目相对之际,徐妧听着自己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两声,她对着他眨巴着眼睛:“二哥,帮我捡起来好吗?”
少女披着他的外套,此时显得十分娇小。
眨眼之际,还对他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眉眼弯弯,脸边卷卷的碎发衬着她这张漂亮的脸蛋,像个缩在壳里的小猫儿,看起来是真可爱。
“你呀……可真是……”
顾良辰弯腰把纸包捡了起来,放进了她的手中。
“……笨。”
第39章 第一更先走
打开纸袋, 里面是她爱吃的甜饼, 像是刚出炉的,拿到医院了, 还热乎着。
甜饼甜饼顾名思义,是以甜为主。
徐妧以手帕垫着, 拿了一块出来,咬一口,甜丝丝的。
“哪个护士送你的啊?陈记距离这医院可不近。”
顾良辰起身走开,随口嗯了声, 没有回答她的话, 他走了窗边去, 站着窗口看着楼下, 也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背对着她叫了她一声。
“徐妧。”
徐妧打着吊瓶,这会儿精神多了:“嗯?”
“快点吃,来人了。”
来人了?
徐妧没太在意他的话:“谁来了?”
他没说话, 转回来, 又坐了床前, 看了她片刻:“希望你昨天晚上说的是真话。”
她昨天晚上说什么话了,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她听了也没想明白。徐妧一小口小口地吃不快,第二块才咬了两口,脚步声就到了病房门前,是那种军靴哒哒的声音。
敲门声起, 徐妧应了声,很快,病房的房门被人推开了。
一束鲜花先从门缝里面探了进来,随后,谢云亭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大步走了进来,看着徐妧对她举了下花。
徐妧口中还有甜饼,看着他怀中的花,些许错愕:“三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谢云亭把花放了床头柜上面,一脸笑意:“徐老板的女儿半夜发烧进了医院,现在谁不知道,刚好路过,过来看看你。”
徐妧手里还拿着甜饼,随手放回了袋子里:“谢谢你啊,我没事,下午应该就能回去了。”
顾良辰站了起来,也与谢云亭打了招呼。
谢云亭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笑意更浓:“刚才在街上遇见你了,一大早去陈记排队就为买这个?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