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今天晚上一直到刚才,都还是好好的。
她希望能一直那样。
但是好像没有办法。
孟婴宁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又变成了这样,她跟陈妄两个人在一起就像诅咒一样,好像永远都没办法好的。
好半天,孟婴宁才垂下手,吸了吸鼻子,背对着他低着头:“陈妄,不是你不喜欢我这个世界上就没人喜欢我的。”
孟婴宁竭力保持声音平稳,“我也是,会有人喜欢我的,我不用变成谁喜欢的什么样,就算陆之州不喜欢我,也总有人是喜欢现在这个我的。”
“你不能因为你不喜欢我,”她有些忍不住了,带着哭腔说,“你不喜欢我,你就这么说。你不想看到我,不想让我找你,不喜欢我打听你的事情你可以直说,不用说这种混账话赶我。”
陈妄身体里有什么地方抽着疼了一下。
孟婴宁蹭了蹭眼睛,转身往门口走:“我回家了。”
陈妄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送你。”
“不用,”孟婴宁硬邦邦地说,她飞快地拿起椅子上的包,走到门口穿鞋,“不麻烦你了。”
陈妄没动,看着她踩上鞋子,逃似的开门出去。
一声轻响,防盗门被关上。
陈妄走到沙发旁,脱力一般仰面躺进去,手臂搭在眼睛上。
眼前漆黑,房子里一片空荡荡的寂静,女孩子哑着嗓子忍着哭声的话在耳边一遍遍回荡。
委屈的,哽咽的。
每句话都难过得让人咬着牙忍耐。
陈妄喉结滑动,搭在眼睛上的手手指蜷了蜷,声音低哑:“操。”
陈妄做了个梦。
大片大片红的血迹染透了粗糙的水泥地面,顺着墙面蔓延着流到脚边,男人低垂着头被钉在墙上,猩红的液体顺着他的指尖滴落。
滴答。
滴答。
男人抬起头来,看着他的方向,眼眶的地方是两个漆黑的洞:“陈妄。”
他似乎是在看着他,声音嘶哑得几乎分辨不出,像是被什么东西割开了:“你怎么还没死。”
“都是因为你,明明是你的错,”他轻声重复,“你应该死的,你有什么资格活着?你有什么资格过得好?”
陈妄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
男人忽然笑了:“我要走了。”
“阿妄,我不想死,我才……刚求了婚,我不想死。”
“我撑不下去了。”
男人闭上眼,泪水混着血从眼角滑落:“但你得活着。”
“我不怪你。”
……
陈妄睁开眼。
他还躺在沙发上,入目是灰白朦胧的天花板,厨房的灯还开着,暖黄的光在地板上给餐桌打出倾斜的影。
午夜寂静,客厅的窗没关,风带着凉意鼓起窗帘,窗外滴滴嗒嗒的水声响起。
陈妄撑着沙发坐起来,侧头看了一眼漆黑的窗外。
又下雨了。
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陈妄起身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了听啤酒出来,一手关上冰箱门,另一只手食指勾着拉环拉开。
冰凉的酒液下肚,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陈妄拿着啤酒走出厨房,路过餐厅,看见餐桌上之前装苹果派的空着的盘子。
陈妄抬指,食指轻敲了一下空着的铁盘盘边儿,沉闷地一声响。
孟婴宁刚才看见这玩意儿的时候一脸惊吓过度的样子,眼睛瞪得像颗葡萄,似乎是完全没想到他真的会做,毕竟他以前连碗面都没煮过。
想起她那副傻样,陈妄垂下头,低笑了声。
陈妄军校毕业刚入伍那几年特别忙,别说放假回来,连休息的时间都不怎么有。
好几年后,他放了第一次假,不到一个礼拜。
那会儿孟婴宁上大学了,小姑娘考了个挺好的学校,在外地,据说上课很忙,陈妄看了陆之桓手机里她的照片儿,冲着镜头笑着回过头来,明眸皓齿,眼睛甜甜地弯着。
特别漂亮。
发小聚在一起就很容易聊起以前的事儿,当天晚上聊天,二胖忽然道:“哎,陈妄,你还记不记得街头那家甜品店,就你没事儿就带狐狸去的那家。”
“嗯,”陈妄抬眼,“怎么了。”
“关门了,老板店面都兑了,”二胖说,“那时候也就你爱带着狐狸去,后来你走了,我怕她想着那口,我说我带她去吧,她还不干,就非说不想吃了。”
二胖啧啧道:“结果上次一回来发现这店不干了,不开心了一个礼拜,天天念叨。”
陈妄当时听着,没说话。
那家店是一对夫妻开的,年纪很大了,会关门也是早晚的事。
但关了门,娇气包可就吃不着她喜欢的苹果派了。
陈妄想,万一等再过几年孟婴宁回来,他也回来,俩人又生气了怎么办。
她又不理他了怎么办。
小姑娘倔得很,生气起来说不理他真就不理他。
他不是陆之州,不会说话,也说不出那些话来哄她。
但是他还是想哄她。
他也想让她高兴,不是因为陆之州或者别人,而是因为他高兴。
陈妄第二天去了那家甜品店,大门拉着,橱窗上还贴着张写着出兑的纸,下面有一行电话号码。
陈妄试着打了个电话过去,老板接了,听说是他,很惊喜:“我说你怎么这么久没来了,小伙子出息啦。”
“你没来,孟丫头也没来过。”
“不干啦,准备回老家养老了,年纪大了,也想过点悠闲的日子。”
陈妄站在店门口,清了清嗓子:“您打算什么时候回?”
“这边儿基本上没什么事儿,收拾收拾下周就走了。”
那应该还来得及。
“您要是方便,”陈妄顿了下,舔了舔嘴唇,又摸了下鼻子,“走之前能不能教教我……就那个,我们一直吃的那个派怎么做。”
第二十三章
一连几天,帝都阴雨连绵,虽然倒也不大,但是淅淅沥沥的下一会儿停一会儿始终没完没了,就连空气都黏糊糊的潮着,闹得人心里很不耐烦。
办公室门口,白简和隔壁美术部小张凑在一起,很小声地窃窃私语:“她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啊,前天开始就这样了,问她就说没事,”白简叹了口气,“以前还天天跟我开玩笑呢,现在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就埋头干活。”
“说最少的话,加最多的班,”小张点点头,“可能多少还是被最近公司里那些说裁员啥的影响了吧,我就说刚出来工作的小姑娘,那得是特别害怕被炒鱿鱼的。”
“那不能够,你是没跟她一起工作过,你不懂。”白简叹道,“而且就她现在这个班这点儿工资,一个月还没人家接一个广告给淘宝店当一天模特给的钱多。”
白简说着说着,惆怅地叹了口气:“长得好看现在还就真是能当饭吃。”
小张刚要说话,孟婴宁手里抱着一大堆刚复印好的纸稿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了。
小张立马闭嘴了。
等她过去,小张瞬间松了口气:“还真挺有气势的,有点儿像欢姐前几天忘了喝太太口服液那阵儿,那种令人窒息的气场……”
白简瞪了他一眼。
小张闭嘴了。
孟婴宁连着低气压了好几天,直到周五下午临近下班的时间,李欢站在办公室前拍了拍巴掌,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过去说:“知道你们这段时间工作忙,压力大,还爱胡思乱想,不过放心吧,你们不放心的事儿基本上不太会成为现实。”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小张猛拍了一下桌子,张开双臂:“德玛西亚!”
李部长看了他一眼。
小张闭嘴了,李欢转过头来,继续说:“所以呢,为了让你们放松放松,能保证以后更高的工作效率,下个礼拜周末会组织一次团建……”
她还没说完,小张又蹦起来了,咆哮道:“为了部落!!”
“……”
李部长转过头来,慈祥地看着他:“小张,你不用去了,你留下来打扫卫生。”
小张:“……”
孟婴宁来《singo》没几个月,还没感受过这个公司的团建,白简看她一脸平静,甚至还有点儿走神,过来拍了拍她的脑袋:“想什么呢?”
“没什么,”孟婴宁扭过头来,“这个团建是必须要去吗?我不想去的话可以请假吗?”
“可以倒是可以,”白简瞪大了眼,“你要请假啊?”
“嗯,”孟婴宁扭头,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东西,这会儿临近下班时间,也没人工作,都凑在一起谈论团建的事儿,“我周末接了个拍照的活儿。”
“钱以后可以再赚,咱们公司的团建过了这个村以后可就没这个店了,”白简拍着桌子,凑过来,“你知道咱们公司老总有多有钱吗?”
“不,不应该这么说,”还没等孟婴宁说话,白简自己纠正起自己来,“你知道咱们公司老总有多舍得花钱吗?”
孟婴宁老实巴交地摇了摇头。
“咱们公司团建真的,去年标配海岛别墅群,五个人一栋的那种,窗外面就是连着海的无边泳池,六斤的波士顿大龙虾,”白简叹了口气,惆怅道,“我公司也换过几家,第一次见着这种规模的团建,那短短两天时间我感觉自己像个公主。你是没看见,老板两台迈巴赫开道,刹下下车的那一瞬间——”
白简突然不说了。
孟婴宁特别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一瞬间?”
白简脸红了:“特别帅。”
“……”
孟婴宁心道再帅难道还能帅得过我发小吗?
在意识到自己又想起陈妄的一瞬间,孟婴宁恨不得自己打自己一拳。
太烦了。
太烦了。
简直阴魂不散无处不在,除了上班专注做事情的时候能心情好一会儿,只要一闲下来,这个人,和他说过的那些话就拼命往脑子里钻。
一直到下班的点,孟婴宁慢吞吞地从桌子上爬起来,站起来往洗手间走,从里间出来以后走到洗手台前,手撑着大理石台面,看着镜子里的人。
眼圈黑着,眼袋都快比眼睛大了,唇角无精打采地垂着,唇色有点白。
孟婴宁,你有点儿出息。
这个世界上的男人是死绝了吗?两条腿的男人不是到处都是,为什么要天天想着一个王八蛋?
孟婴宁叹了口气,打开水龙头,抬手,扑了一捧凉水在脸上。
冷水刺激过,人精神了不少。
孟婴宁抽了张纸,慢吞吞地把脸上的水珠擦干净,转身出了洗手间。
迎面有人走过来,孟婴宁余光扫了眼,低垂着头慢条斯理地擦手,一边侧身往旁边让了让。
结果那人也跟着往旁边侧了一步。
孟婴宁又侧了侧身。
那人几乎是同时,也跟着走了半步。
孟婴宁抬起头来。
男人一脸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莫名其妙地道了个歉:“不好意思。”
孟婴宁后退了一步,点点头:“郁主编。”
《singo》新任主编郁和安,没别的优点,就是特别的温柔。
上任第一天,这人在晨会上非常有礼貌地跟所有人都打了个招呼以后,微笑着把主刊从创刊到现在每一期主题都从头到脚疯狂叼了一遍,废了新刊所有的专题和稿子让她们秃头熬夜连续加班三周,成为《singo》这本杂志有史以来最龟毛的主编,没有之一。
温润如玉的挑刺儿第一人,稳坐鸡蛋里挑骨头冠军宝座不动摇。
孟婴宁还很清楚地记得,她在解决完陆语嫣这件事儿以后,这人在会议室里不紧不慢地温声道:“长得真的很像只羊驼,林老师是不是脑子里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找一个这样的封面模特?《singo》创刊的时候定位就是高端的尖端精英杂志路线,封面模特明星就算不找准一线,至少也不能扶贫。”
郁和安微笑着说:“找她拍封面,难道我是要做一本《动物世界》吗?首页大标题——神秘动物的魅丽:探索羊驼的前世今生。”
“……”
鸦雀无声。
看看,什么叫温良恭俭。
什么叫公子如玉。
孟婴宁觉得还挺神奇的,这人竟然能把龟毛毒舌刻薄这几种属性和温柔完美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