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悻悻然和楼上的热闹非凡属于两个世界,只不过这会儿年轻人的盛会稍微停歇了。
酒水和茶都告罄了。夏洛琳抽身去准备饮品,毛里斯在书房里教索朗热画画,偌大的房间里就剩下了李斯特和桑。
“老师说,弗朗茨,”桑吐出一口白雾,“所有认识你的人至今都无法相信这是真的,你竟然会愿意和一个人离开巴黎,在这里过着你的小日子。”
李斯特笑了笑,问她:“那你呢,什么看法?”
桑取下烟斗瘪了瘪嘴:“我,我能有什么看法?你们不就是两个自我放逐的苦刑犯吗?被自己的梦想囚禁——”
她盯上了他的眼睛,发现他眼睛里满是平静和温柔。
“好吧,我很羡慕你,弗朗茨。”桑磕了磕烟斗,“鉴于你能坚持这么久,这已经是真爱了吧?我到现在都觉得难以置信你竟然洗净铅华、寄情山水、纵情创作了。”
“一直都是呢,乔治,这就是属于她的魔力呀。”李斯特看向夏洛琳的座位,“爱情让我甘愿被她支配,而她却选择让我在五线谱上安静下来,重新赋予了我诗一样纯静的音符。”
桑刚要说些什么,开门声响起,夏洛琳端着茶水进来,给他们一人分了一杯清香的果茶。
“聊什么这么开心,我想你们不介意带我一个?”夏洛琳捧起茶杯说道。
没等李斯特有所表示,桑便抢先说:“我在数落弗朗茨呢。夏洛琳,他究竟有什么好的?不炫技的钢琴家你留着他干嘛呀?”
李斯特无奈地摇了摇头。桑这是纯粹看戏的样子,他很配合地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向了夏洛琳,却发现她在怔愣了一瞬后笑开了颜。
“乔治,如果你问我他有什么不好的话,我倒是可以答上来……”
夏洛琳抿了口茶后看到了桑眼中点亮的精光,她转而瞧了瞧李斯特,发现他整个人都有些不自然的僵硬了。
“我的回答是,他没什么不好的,乔治。”她的笑像是阿尔卑斯山上盛放的杜鹃,“当李斯特不再炫技,他可以比任何人都深情呀。”
他欣喜地握住她的手,在蓬勃的幸福感中和她相视一笑。桑发现这两个有情人眼中只有彼此,他们是彼此最深情的羁绊,这个世上再没有别的什么可以惊扰他们。
“哦,上帝呀,你们俩简直够了!”桑翻了翻白眼,笑着看了看天花板后放下了烟斗拿起茶杯猛灌了一口。
“我后悔了,我亲爱的朋友们,我就不该来这儿。”她搁下茶杯,跳到夏洛琳跟前,“你刚刚那句话,我能……用到我里吗?”
看着眼前的东方美人对自己扑扇着睫羽,桑觉得自己心快化了——好吧,为这双眼睛,她决定不煞风景了,就让那个在巴黎掀起了狂潮、让人都快忘了李斯特的钢琴家今夜见鬼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李斯特的作品集】
小天使们可能发现了,这两章里提到过《旅行者札记》和《旅行岁月》,很近似的作品集名称,不是翻译的锅,这是两个作品集。
细心地小伙伴可能已经发现了端倪,S.90-S.92的章节名称似乎就是它们。
S.90:Album d'ur Voyageur,即“旅行者札记”。演奏率很低,是《旅行岁月》的前身,但曲目完全不一样。
S.91:Années de Pélerinage,即“旅行岁月”。现今演奏率不高。李斯特非常重要的作品集,他一生都在反复修改它。
S.92:Premiere Années-Suisse,即“瑞士旅行”,是《岁月旅行》的第一集 。
【《奥伯曼》】
瑟南克尔的书信体。李斯特由此在瑞士创作了《奥伯曼山谷的风》收录在《旅行岁月》里,编号是第六首。
【《Les cloches de Geneve》】
即“日内瓦之钟”,李斯特收录在《岁月旅行》中的曲子,编号是第九首。
历史上是李子为他的大女儿创作的曲子,这是李子初为人父的欣喜与感激。曲子值得卖个安利。
【题词】
这是拜伦的一小句短诗。嗯,李子跟喜欢这个诗人。
还有另一个译文版本:“我活着,但这不是我自己 / 我是环绕着我的一切之中的一部分”。
【登记簿信息】
李斯特登记的“巴那斯山”:古希腊山峰名,是神话中阿波罗和缪斯诸神的居所。
桑登记的“皮埃松一家”:皮埃松即“布里吉特·皮埃松”,是缪塞《一个世纪儿的忏悔》种以乔治·桑为完美化身形象的女主人翁。这本写于诗人和女作家分手之后。桑很喜欢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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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Hexameron·塔尔贝格
如果好友间的相聚仅仅是将时光花费在狭小的房间里, 那就真的浪费了瑞士这片大好的恬静风光了。在桑旅程的最后几天, 大伙儿一致决定放浪形骸,彻彻底底地去切身感受一番大自然的魅力。
对于一直富有冒险精神的女作家桑来说, 这种提议才是真正让她觉得富有激情式的。她能一直和李斯特保持这份友情,或许就是因为他们的本质里有着十分相似的东西。
这一行人远足到蒙当威尔, 观赏博松山和黑头山的冰山遗迹。他们一起搀扶着翻过悬崖陡壁、临眺深渊, 越过冰川裂隙、感慨变迁。一路上,桑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李斯特从未消退过的幸福满足感。
“弗朗茨,知道吗?当年你们两个人一起离开, 巴黎没当回事——”马背上的桑扭过头对着他说,“但直到‘李斯特和人私奔了’‘肖邦和人订婚了’消息传来, 你们俩让巴黎的芳心碎了一地。”
李斯特并不擅长骑马, 所以选择了一匹温顺的骡子。夏洛琳驱着马慢步陪在他身边。他坐在骡背上无辜地眨了眨眼, 回答说:“然而我的心只有一颗,希望我不会为此要向上帝忏悔?”
“照这样说,弗朗茨, 该忏悔的是我——毕竟是我带走了你?”夏洛琳笑着搭腔。
“怎么可能, 夏洛琳, ”李斯特大声惊呼,“我亲爱的,当你来到我身边时, 我的心就自动飞到你怀里再也不肯离开了。”
身后钢琴家腻歪的话让桑觉得好友简直换了个灵魂。
“这该死的不要钱的爱语,他是情话贩子吗?”她在心里小声地腹诽着,无语地忘了望天, 却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在世上,能得到一个情投意合的真爱,是那么不易。
“我一定要把你们写进里,弗朗茨,你这些‘可爱的话’我要无条件征用!”桑气呼呼地说。
“哦,乔治大作家,您请随意。”李斯特惬意地在裸背上摇晃着,有夏洛琳在身边,他一点都不担心,“只是我有两个要求。”
“说来听听?”桑给了他一个眼神。
夏洛琳笑笑:“第一一定是强烈要求是个喜剧,对吗,弗朗茨?”
“没错,而且还要记得寄我一份手稿。”李斯特畅快地歪了歪头。
“第二呢?”
“当你要写下两个幸福情人的故事时,”他含情脉脉地看着爱人,“请把他们置身于科莫斯湖畔吧……”
夏洛琳微微一怔,刹那间想起了呈阶梯状顺山势而上的贝拉里奥村。她和他曾在那度过了一段非常恬静的时光。直到现在她都能回想起伴着他清澈的、涟漪般的钢琴声推开窗户后,科莫斯湖蓝绿色的湖面上荡漾着的粼粼波光。
*
来去就像一阵风,桑没过久就又满载着灵感离开了。她在临走时,想了想还是把巴黎的近况告诉了夏洛琳。至于要不要告诉李斯特,那就是该小提琴家考虑的问题了。
在女作家的马车离开后,钢琴家自告奋勇地出门去采买葡萄酒和小提琴家偏爱的一种松软面包。夏洛琳整理了下房间,便坐在了窗台前轻轻拨弄着她的斯特拉迪瓦里。
这是她有心事时身体自然流露的个人小习惯。
“乔治,你还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夏洛琳小声地呢喃着,“塔尔贝格,巴黎新出现的钢琴家啊……”
从她的口中蹦出了一个陌生的姓氏,这就是桑掐断的“煞风景的话”,却在离开时又单独透露给了她。
十九世纪的西伊斯蒙德·塔尔贝格,和李斯特一样的天赋技艺,才华横溢。很巧的是,这位音乐家就出生在瑞士日内瓦,而且也曾经跟随车尔尼学过钢琴。
夏洛琳眼神暗了暗,手下重重拨了琴弦发出沉闷的声音。塔尔贝格,这位被称作“三只手”的钢琴家,在历史上是唯一让李斯特都慌神的“敌人”。
说敌人似乎有些过了,或许更合适的是对手。不过这年头也和后世一样,大家都喜欢这样更具戏剧性的词汇,也期待他们之间能擦出“不死不休”的精彩火花。
夏洛琳到不这样认为。至少在和爱人相恋的这段时光里,李斯特展现的一切都是纯粹的——对音乐对生活他都十分真诚。想起母亲讲述过的这段时期男神毕露锋芒争取王者桂冠的经历,她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现在的李斯特真的会回到巴黎和塔尔贝格在钢琴上一较高下,那一定不是为了那尊虚荣的冠冕,是为了难得出现的新的钢琴技艺,为了看一眼盛传的耀眼之星是否具有真才实学。
小提琴家这般想着,浅笑了下后放下了手中的琴。她自认应该是了解爱人性子的,所以一开始她就并没有纠结要不要告诉李斯特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而是在想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他。
毕竟,某个匈牙利人要是哄不好,小孩子脾气上来了,可难缠了呢。
开门声响起,夏洛琳起身走向门口,接过进门的李斯特手里的物品放好,刚要和他说起这事,就发现了爱人脸上一脸的忿忿不平。
这倒是稀奇了。李斯特从来都是温和的,未曾像这样直白地显露自己的不悦,或者说生气。
“怎么了,弗朗茨?”夏洛琳立即放弃清点东西,赶到他身边。
“你看!”李斯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几张皱报纸摊在桌上,负气地坐在桌边,“这本来都是给我包红酒用的。”
目光飘转到铅字上,夏洛琳拿起这有些陈旧的报纸。这都是音乐报刊,醒目的标题闯进了她的视野里:《冉冉升起的新钢琴明星》《塔尔贝格——可以媲美李斯特的钢琴家》《听他的演奏吧,你能忘记一切钢琴家》……
似乎想好的开场白没用了。夏洛琳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戏剧的方式被揭露。
“塔尔贝格?”小提琴家轻轻放下了报纸,“弗朗茨,我不觉得你会是在意这些评价的人……所以?”
她靠近他,拾起他的手掌捧在手里,移到自己的脸颊边。细腻的温热顺着指尖传递而来。他心湖里的风渐渐熄了,掀起的浪潮被平息成阵阵涟漪。
“我在生气,夏洛琳,”李斯特用着手指摩挲着她的脸,“不为这些报道,为的是向我隐瞒这一切的人。”
夏洛琳立马就懂了:“你是在生在巴黎的那些朋友的气?”
“是的,弗雷德、尤金、维克多……”李斯特一个一个念出他们的名字,“最可气的还是乔治,来都来了,还不跟我说实话!”
“噗——”夏洛琳不禁笑出了声,她看到他一脸不赞同,忙接上话,“是因为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吗,弗朗茨?”
“是因为被不信任了。我的爱,在他们眼里我就这么脆弱不堪吗?”李斯特气鼓鼓的,像只小河豚。
“我想,他们可能也是出于好意?毕竟你在巴黎的时候是那么耀眼。”夏洛琳想了想,“现在被评论家们这样随意地报道,他们怕你伤心。”
“得了吧,那些音乐界的笔杆子向来都如此绝情。他们的眼中只有冲突和胜败才能证明自我理念的正误。”李斯特翻了翻白眼,“何况他们总是偏爱那些经常出没在他们视线里的或者崭新的、有话题的脸孔,对此我早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