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吉他呢?”他有些扭捏。
“吉他?我才没有那么傻让你发现啊。只能委屈他呆在车厢里了……”她有些心疼地擦了擦琴。
不知为何,李斯特的心里突然就顺畅了。他无视了夏洛琳眼中的疼惜。自己送的琴和帕格尼尼送的琴截然不同的待遇让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又增加了几分。
“很好,亲爱的,我们开始吧。”他刷刷地写下了一连串可爱的音符,每一个符尾都飘出一丝欢喜和得意的味道。
车厢里飘出阵阵吉他声,偶尔伴着两位音乐家开口试唱。车轮滚滚,马蹄悠扬,法兰西逐渐倒退成风景,瑞士就在前方,等着他们将它谱写成一段最美的回忆。
*
或许是因为李斯特对瑞士有着一种别样的情感,他们旅行的第一个国度就选择了它。又或许是因为熟悉,第一站他们选择了日内瓦。
他们在巴朗斯饭店小住了几天。在给一头雾水的夏洛琳请了医生检查过后,李斯特得到了让他安心的答案——这位小姐的身体十分健康。再补给了一堆谱纸、笔、墨水和书籍后,两人便找了个阿尔卑斯山下的小村庄躲起清净来。
消失的李斯特、巴黎钢琴界的宠儿,这会藏匿住了身影,丝毫不在意他引发的声讨和某位气急败坏的大师的震怒。在巴朗斯饭店处理完一众好友的信件后,两人彻底不再过问任何来自巴黎的讯息。
只有彼此,还有音乐。
清晨他们会约着一起在林间漫步一圈,然后在镇上买回新鲜的瓜果蔬菜和食物,在踏上那条通向安宁幸福小屋的路。
李斯特会去整理他近日的曲谱,夏洛琳张罗着午餐。中午两人会小睡一会,有时兴致来了就省略这一段,直接一起去花园里的藤萝下文学作品。这时小提琴家会提前准备好下午茶,顺带着给钢琴家伴个奏——有时是小提琴,有时是吉他。
晚餐后他们会再次绕着小村庄散个步,交流今日里的所思所得,在星辉里回家,在柔和的夜风下入眠。
即使这里是个安宁和平的小村落,钢琴家每一次和小提琴家的外出,都会带上他那支金边的黑色手杖。虽然有些异样,夏洛琳并未追根究底。
虽然在这才刚落脚,但两人却感到一种由衷的舒畅和幸福,除了李斯特先生十分苦逼地没有钢琴弹之外——请原谅这只是个小小的农庄,他们在这里并没有找到钢琴。等想起来这事了,才发现从城里租借一架已经晚了。
这大概是钢琴家第一次经历没有钢琴、全靠意念作曲的一段时光吧。
然而今天,晚餐后的散步,夏洛琳带着李斯特走了一条有些陌生的路。钢琴家虽有疑惑,但只要被她牵着手,他倒是不在意究竟要去哪。
是一间小小的教堂。
夏洛琳似乎和要离开的神父十分熟络。这位老先生丢给她一串钥匙后,和她耳语几句后就离开了。
“夏洛琳?”
“走吧,亲爱的,我找到你能弹奏的琴啦。”
她扬扬手中的钥匙,推开了教堂的门。顺着最深处的那阵光亮,那里赫然坐落着一架老旧的管风琴。
他的心里突然就填满了无法言明的、却令他心神震荡的东西。
“我知道的,你有多想念键盘。我只是试试看,没想到这里真的有它——毕竟信教的人总需要些音乐来歌颂赞美。本来我以为可以找到一架立式钢琴的,却不料是这个大家伙。”
她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一幅讨要夸奖和赞美的样子。
“赞美你,夏洛琳。我可以弹多久?”
“只要你想——啊,当然,村庄里做礼拜的时候不行。白天的话你可能需要尽量演奏些宗教曲目,下午之后,它就是你的了,你可以任意演奏它。”
“那你,付出了什么?我可不认为,即使是一间小教堂,神父会这样慷慨地把它借给我用?”
他似乎想明白了其中的隐情,毕竟这里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地方。
“嗨呀,亲爱的,你不要把它想的太复杂。我的付出?和你换取我那把小提琴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她笑了笑,语气十分轻松,“就是向仁慈的上帝证明了一些我的虔诚——只是献出了我那套从东方带过来的首饰而已。”
李斯特只觉得自己被夺走了声音——他记得那套精巧的首饰,那是小提琴家的亲人留给她的最后一份纪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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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Années de Pèlerinage
李斯特还能回忆起那个冬天, 应该是为了出席新年的沙龙聚会, 他第一次见到盛装的夏洛琳,也是她口中的那套首饰第一次点缀在她身上的时刻。
想到这,他突然记起自己当时为她准备了一套礼服来着。原本以为可以当做礼物送出手,没想到那会穷困交加的小姐竟然能变出一身华美的宴会礼装。
他甚至还能记起当晚的雪色, 和她一起漫步在雪地里, 耳畔回响着踩着白雪发出的松软的声音。当然, 不能忘怀的是那段悠远的新年钟声——来自于教堂塔楼的神圣钟声。
原来, 我足足等待了那那么久, 才等到了我真正的爱;而后, 我有花了将近五年的时间, 才和她走在了一起。
这一切似乎还不算太迟, 因为你, 所有的光阴都是值得。你是上帝的恩赐, 我的爱,从现在起,我的每一个音符, 都和你有关。
都和、我的们的爱, 有关。
李斯特看着眼前俏皮笑着的夏洛琳,心中似有万千话语想要倾诉,却话到嘴边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表达,只能化作眼底闪烁的星辉,为她沉淀出一条璀璨的银河,
“弗朗茨, 快去弹一曲吧,我可是对你的琴声分外想念呢。”夏洛琳笑嘻嘻地说着,找了个最前排的长椅坐下,祈求着说,“我是你永远的乐迷,恳请你满足一下我渴望的心灵?”
钢琴家用手背抚上双眼,掩去那些快要溢出的情感。他开始感激一切,甚至是曾经遭受的苦难、白眼和心碎。
上帝呀,谢谢你,给予我此生最动听的赞美诗。
“如你所愿,我的夏洛琳。”
他正色着走向管风琴,步态肃穆而优雅,像极了一个虔诚的朝圣者。他用右手灵活地解开自己外套的衣扣,然后扬起手臂解开每一只手腕上的束缚。扬起自己的衣摆,外套下摆摊开的声音干净利落,随着它如瀑般垂下,他潇洒地落座在琴凳上。
夏洛琳用手腕托起自己的脸颊,她的眼中只看得到这个连演奏管风琴都如此具有仪式感的青年。她看着他一丝不苟地调弄着琴栓,熟练地调出他最合心意的音色。
等到一切都准备完毕,李斯特扬闭目扬起头,柔顺的金发印着吊起的烛火,镀上一层温暖的橘色。他像极了祈求神灵垂听的模样,让夏洛琳在他年轻的躯体上,竟瞥见了一丝神性的荣光。
他睁开眼睛,右手轻柔地在键盘上抚弄着,左手不一会也加入了进来,这句简短的小句得以被强调。他弹奏得很慢、很轻,就像温柔的晚风拂过山岗一般,和那个张扬耀眼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管风琴将这温柔的音乐从墙壁间巨大的乐管扩散到静谧的空气中。简短的乐曲在这众乐器之尊的加持下,犹如一颗剔透的水晶,被金色的阳光直射在它的镜面上,翻折出一地的璀璨斑斓。
夏洛琳渐渐有些痴了,她被这温柔的小曲子彻底俘获了内心。究竟是怎样一颗心灵,才能在世间捕捉到如此温暖的旋律,用那么平白浅显的音符描述出来呢?
她突然意识到,他的音乐似乎已经有了蜕变的征兆了——不再流于表面华丽炫技音群的效果,他开始像一个作曲家一样,去谱写一些更加接近心灵的声音。
他的音乐里不仅仅是只有音响效果了,曾经未被他重点关注的色彩变化悄然间已被重视。夏洛琳觉得现在的李斯特,更像是一个画家。他一笔一笔地将他创造的音乐世界,慢慢添上绮丽的色彩。
真好呀,希望这个李斯特,能够以作曲家而不朽于音乐吧。
乐曲的结束近乎梦般轻盈,宛若一声呓语,却让人在那声余韵中久久沉醉。
收势,从情感中抽离。钢琴家转过身,发现小提琴家的目光从未从自己身上离开过。他就坐在那,和那双漂亮的眼眸遥遥相望,脉脉含情。
夏洛琳,这是第一首关于你的音乐。
属于我的Psaume——日内瓦教堂的诗篇。
*
锁上门扉,夏洛琳和李斯特踏上了回家的路。钢琴家牢牢地牵着她,用他的手杖探寻着前方的路。
小提琴家一直悄悄观望着他,这个人面容的轮廓线条渐渐有了坚毅的笔触,他的眼神比曾经更坚定,整个人是那么那么的迷人。
“弗朗茨,我喜欢你。你的一切的一切,我都好喜欢。”
她环上了他的手臂,歪头轻轻靠在他的臂膀边,羞赫的告白却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他微怔,却又不动声色地维系着平常的样子,唯有眼底流淌的宠溺泄露着他的心情。
“那不如,说声‘爱我’?”
他话音未落,原本只为调侃,却听见耳畔极快地炸开了一声坚定的回应——“弗朗茨,我爱你。”
他再也迈不开步子了。
“弗朗茨?”
她似乎为他突然停下而不解,那双单纯的眸子带着疑惑的神色,那般依赖地望着他,却不小心在他心里落下了燎原的星火。
“夏洛琳,”他的声线染上了某种不知名的色彩,极尽诱惑,“你知不知道你的话语有多动听?”
回应他的依旧是那双干干净净的眸子。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强烈的冲动和**:他迫切地想在这双眼睛里看到另一个自己,也想让这双眼睛,为他变换出万千的风情。
他可以听见自己加重的呼吸,他慢慢地靠近着她,一点一点地、如此绅士而克制地、将距离拉近。
她似乎觉察到了事态逐渐偏向了失控,却只呆呆地站在原地,屏住呼吸,唯有手指逐渐抓紧了那只环着的手臂。
一滴豆大的水滴砸在了少女的眉心,让她心神一震,忽地闭上了眼睛。静待片刻后,她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却发现他皱着眉头仰视着黑色的夜空。
周身弥漫的旖旎瞬间消失殆尽。
她顺着他的视线,夜空里已经看不到月亮了,就连一丝星光都没有。她有些讶异,明明出门的时候还是晴好的夜空。
头上突然罩下了一件外套,她又重新被他的气息笼罩。他把手杖递给她拿好,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将外套在头顶撑开。
“抱紧我,夏洛琳。要下雨了,我们得快些回去。”
他刚说完,雨水击打叶片的响声便愈演愈烈。两位音乐家紧紧依靠着彼此,在夜色的阿尔卑斯山脚下大雨的林荫里开始疾步狂奔。
“弗、弗朗茨,我们好像曾经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是的,那会你才刚来巴黎,我带你去见了父亲。”
“那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段关于雨水和伞的话?”
“从来未曾忘记。”
“那弗朗茨,你找到那个人了吗?”
“找到了,她现在依旧还陪着我淋雨呢。”
幸福不是有人能为你撑伞,而是有人能将你头顶的雨水、分成两半。
夏洛琳,只要你在,我便不需要伞。
*
等两人回到那间小屋的时候,他们全身都湿透了。日内瓦的山雨一点都不讲情面,远道而来做客的两位音乐家,被它从头到脚淋了个干脆。
雨水顺着他们的发淌下,明明彼此都狼狈不堪,裙角和裤腿满是泥泞和草屑,两个人却还能由衷地发出爽朗欢快的笑声来。
亏得夏洛琳有先见之明,出门前她就开始烧煮热水,现在使用起来,水温刚刚好。
梳洗罢,夏洛琳在卧室看见了伏案疾书的李斯特。她悄悄走到他身后,看他笔下点出一个又一个墨色的小蝌蚪。她在心里默唱着这些音符组成的旋律,发现竟然是那首在管风琴上演奏出的曲子。
一滴水从他发间滴下,晕开了他刚写下的曲谱。他有些不快,将头发粗暴地推了推,继续他眼前的工作。
夏洛琳瞬间有了些火气。她去柜子里抽出一条干毛巾,簌地一下就罩在了李斯特那头已经黯淡的金发上。
钢琴家停止了动作。他向后仰去,看到的是微怒的恋人用毛巾捧起了自己的湿发。
他突然就收敛了自身,将羽毛笔往桌上一扔,也不管那墨迹是不是弄污了刚写好的谱子,就径直环着她,坐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