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珠像是吓了一跳似的,立马紧紧的合上了眼睛,赵禹宸正觉着好笑,她便又重新睁了开来,没头没尾的忽然说了一句:
“陛下,你长得真好看!”
许是因为喝醉的缘故,苏明珠说这话时,眸子里水润润的,像是在说什么天经地义、不容置喙的道理似的,又真诚又纯粹,只将这漫天的月光都摄了进去。
在赵禹宸自小的教育里,即便是女子,也是品性德行为上,容貌不过小道,不该太在意的,更莫提他身为男子,还是帝王,被人夸赞容貌,未免便有失庄重,实在是有些失礼的。
但是每每被明珠夸出来,他却都忍不住的微微一顿,有些不好意思答应的模样,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我从没见过比你还好看的人。”苏明珠有些困倦一般,打了个哈欠,闭了眼睛,又自言自语一样的低声说道:“我方才做了个梦,梦见你说只找我一个女朋友,再不骗我,也再不逼我……”
赵禹宸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不是做梦,是真的!”
“若是真的多好啊,若是真的……看你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我就……”
“你便如何?”赵禹宸忍不住的眼眸一亮,忍不住期待的弯下了身子。
可等了半晌,却是怎么都不见她说完后面的半句话,赵禹宸仔细一瞧——
苏明珠侧头靠着床沿,一手抬起,皓腕凝霜,双眸轻合,呼吸规律且轻浅。
显然是重新睡下了。
……
“就一句话,你就不能说完了再睡!”赵禹宸只气的咬牙切齿,忍不住的伸手去推了推她:“苏明珠!”
苏明珠哼唧了一声,顺着这力气仰面躺平,手腕也放了下来,显然是睡得更舒服了。
若不是知道她是当真醉了,赵禹宸简直要疑心她就是故意气他。
可是就算是故意气他也没办法,赵禹宸咬着牙看了半晌,苏明珠却是丁点不受影响的,不光睡的死沉,甚至睡着觉还砸着嘴偷偷笑了笑。
也不知道是在梦什么好事!
半晌,还是他认了,自个叹一口气,站起身,将她随手放在床头的茶盏拿到了一旁,省的熟睡之后一个不小心碰到了地上。
刚把茶盏放下,门外便响起了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接着便是魏安恭恭敬敬的禀报:“陛下,时辰不早了,方才周统领连夜派人传信,说是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催您立即回宫!”
听着这话,赵禹宸的神色猛然一沉,仿佛猜到了什么一般,不动声色的将茶盏放下,却是不着急出门,而是先转过身,又行到了床前。
几息功夫后,他忽的笑了笑,弯下腰,伸出手来,极轻极缓的在明珠的面颊眉眼上一一描画一遍。
因着烈酒而泛起的热似乎都已出了个干净,如今碰上去,只觉触手微凉,月色之下,冰肌玉骨,静谧莹润只如同画卷一般,几乎不像凡人。
“朕险些以为,自己要落得个襄王有意,神女无心,惆怅垂涕,求之至曙。”赵禹宸的声音格外的低沉,却又透着一丝遮不住的庆幸与欢喜:“还好……”
外头的魏安没得着回应,等了一会,忍不住的又催了一声:“陛下,时辰当真不早了……”
知道事关家国大事,梁王那边儿实在是耽搁不得,就算心中再如何不舍,赵禹宸还是不得不站起了身,伸手将床后的一张薄毯展开,给明珠轻轻盖乐,之后便猛地起身,转身几步行到了门口。
“陛下?”屋外的魏安正打算再敲门,不料房门猛地被拉了开,倒把他闪的一个踉跄。
一抬头,看见赵禹宸,魏安便回过神,便立即小心翼翼的低了头,禀报道:“陛下可算出来了?您不知道,周统领那边催的急的很!”
魏安心里有些心虚。
若不是他嘴馋,为了尝一口那从没吃过的蛋糕,非要拿了那果子酒出来自夸讨好,将那一整坛子都送上案来,哪里会出了贵妃娘娘喝错酒的事?
魏安显然也明白自个出了差池,面上格外的殷勤小心,唯恐再叫陛下想起来之后,再挨了罚。
不曾想,陛下竟是丁点儿没有责怪的意思,见着他之后,顿了顿,便知道吩咐道:“留个仔细的,将案上的蛋糕带上,后头慢慢回宫,当心些,莫要在路上颠散了。”
嘿,那蛋糕甜的厉害,陛下您又吃不得,怎的也跟咱家一样心心念念的记挂着呢?魏安心里偷偷的念叨了一句,自然是不敢说出口来,除了暗自感叹一句陛下再苏主子面前实在是不一样之外,面上便只是恭恭敬敬的一口应了。
周统领那边催的急,赵禹宸出门之后,便只是一路快马,离了翠微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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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星升,转眼之间,天色便又一点点的亮了起来,直到日头都也一点点的攀到了窗外,一夜宿醉的苏明珠,才终于迟缓的睁开了眼睛。
晨曦明媚的有些刺人眼睛,苏明珠坐起身来,一手遮在眼前,愣愣的呆了半晌,才终于慢慢的从晕晕沉沉的混沌里,稍微清醒了一点过来。
“哎哟,可算是醒了!”白兰就在外头缝着衣裳,听见了动静,拿着绣棚行了进来,面带关怀:“这都快正午了,您觉着怎么样?头疼不疼?可要喝水?”
白兰这么一说,苏明珠也觉着自己嘴里又苦又涩,干渴的厉害,额角也有些隐隐的昏疼,她张张口,声音透了些嘶哑:“要喝,等等,我先漱漱口,洗漱罢了再喝。”
“好,您先坐着缓缓。”白兰放了绣棚,扭头去提了屋里的大铜茶壶。
苏明珠紧紧的蹙了眉头:“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头这么难受……”
“还说呢!您昨个喝多了!夜里闹了半晌,直到后半夜才好容易安生些,一觉睡到了现在!”白兰手下利索的送来了漱口的清水和拧好的棉巾。
“哦…对了,喝醉。”苏明珠洗漱过后,捧着茶杯喝下了大半杯温水,这才觉着彻底清醒了过来:“我好像是喝错了酒来着?难怪这么头疼……都是陛下带来的果子酒,我以为……嘶……陛下!”
说到这,苏明珠才终于回想起来了什么一般,她猛地坐直身,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抬了头:“昨个陛下来了!”
白兰听着这话,倒是一乐:“那可不是,来与您过生辰来着、”
苏明珠的面色都有些发白了,单纯过一个生辰,自然没什么好大惊小怪,只是她这会儿脑子里记起的东西,却是一幕一幕,都叫不肯承认。
她顿了顿,口上犹在勉力坚持着,做着最后的挣扎:“我估计是睡迷糊了,有点迷迷糊糊,什么都记不太清了,我醉了之后,陛下是不是就该走了,没听着我说什么胡言乱语吧?”
白兰一面利落的接回杯子,将帕子塞进她的手里,一面却是干脆利落的打破她最后的一丝侥幸:
“这是什么话,当真是醉糊涂了,您醉了之后,陛下便亲自把您抱回屋里来放下,又是送茶,又是要水,亲自照料了您半晌,直到子时往后,好似是宫中来了人有什么事催的急,陛下才又回了宫,走之前还叫了我过来,千叮咛万嘱咐,叫奴婢伺候好您呢!”
苏明珠越听,心下便是忍不住越来越沉,听到最后,她都已经呆住了一般,手中愣愣的拿着茶杯,瞪大了眼睛一动都不动——
所以,她的记忆不是做梦,不是幻觉,都是真的!
她……昨儿夜里……好像——
说了一些了不得的话?
!!!
第104章
“主子,不管到底怎么了,也总不能不吃东西啊,才醉了一夜呢,您好赖用一碗粥,养养胃也好啊!”
外头白兰端着一碗梗米粥送到了苏明珠手边,又劝了一次。
“喝什么粥啊!我哪里还有心思喝粥!”苏明珠盘膝坐在窗下的木榻上,还没有梳头,一面说着,一面忍不住的不停抓着头发,唉声叹气的。
白兰转身走了过来,有些无奈的模样:“您快别抓了,瞧瞧都这拽了多少根了?这么好的头发,真不想要,咱们也别带发祈福,干脆剃干净了出家多好!”
听了这话,苏明珠虽然放下了手,但是神色却还是没精打采,只是叹息着道:“我这会儿哪儿还顾得上什么头发!”
白兰按着苏明珠在榻上坐好,自个则绕到了身后拿了发梳丝带来,一面一下下梳着,一面开口问道:“您昨个夜里到底是与陛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值得您这幅模样?之前在宫里时,那许多失礼犯上的话都过来了,难道陛下能这会儿再下旨来给咱们降罪不成?”
“唉,要只是失礼犯上的就好了!这不是一回事啊……”
不提还好,一想起来,昨天她亲口说过的话,便都一句句的浮现出来——
说陛下长得好看?是她世间看过的最好看的人,这个倒还不算什么,可是她还说了自己曾经其实特别喜欢赵禹宸!说了曾经认真打算过和他一辈子在一块,还和个怨妇一样埋怨赵禹宸成了皇帝以后就变了,就找了别人,哭诉他欺负人对不起自己……
苏明珠牙疼似的咧了咧嘴,这就算了,可赵禹宸这个皇帝是怎么回事?他听了自个这一对酒疯胡话,好像还保证了他再也不找别人,还开口叫她回宫去了?
她……答应了?不,应该是没有答应吧……苏明珠的眉心都拧成了一股疙瘩一般,
她在葡萄架下时,刚刚喝醉时候的记忆都是十分清楚的,但等得回了屋与半夜又起来之后的事,以及与赵禹宸的交谈,便像是隔了一层纱似的,朦胧不清。
因着这缘故,苏明珠认认真真的想了半晌,觉着自己又像是答应又像是没有,竟是混混沌沌,怎么都想不出个确切的情形了。
“啊啊啊!不是说人喝多了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我这怎么还能记着这么清楚!”越是回忆,苏明珠便又忍不住的狠狠拍了拍大腿:“要记着就干脆都记住啊!怎么还偏偏有的记得有的不记得了,这不是要命了!”
白兰听她絮絮叨叨的暗自念叨了许久,到了也没一个清楚话,便只是利索给用丝带给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单髻,干脆道:“不论什么话,您说也已经说了,您这会儿怨天尤人的也没用不是?眼看着快大正午了,您赶紧着起来,换了衣裳将粥用了!咱们这时也可不比宫里,等一会儿凉了再叫人热热麻烦的很呢!”
耐不住白兰的催促,苏明珠就算心里再怎么懊恼,也还是起身换了一身家常的旧衣裳,去案上端起白粥几口灌进了肚子里,只嚼蜡一样,竟是什么滋味都没能尝出来。
吃完了不知是早膳还是午膳的一餐之后,苏明珠便又没精打采的在屋里发起了愣。
白兰一开始也再说什么,直到日头都又渐渐的移到了西头,眼看着这一天是又要过去了,才忍不住隔着窗子又叫了一声:“您在那榻上磨了一天了,当心憋坏了,出来透透气也好啊!”
苏明珠像是一个戳一下动一下的偶人似的,闻言当真听话的出了屋——
从屋里的架子床,移到葡萄藤下的竹榻上。
上了竹榻正要坐下时,手下却又忽的按到了什么硬物,苏明珠愣了愣,伸手从靠垫下将东西翻了出来一瞧——
黄灿灿的底子,亮闪闪的宝石,正是昨日赵禹宸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亲手做出的小金蟾。
看着这金蟾,苏明珠的动作便猛地一愣。
这会儿天色还亮着,就着秋日里清朗的天光,她能清楚的瞧见金蟾上刀刻与细细打磨的痕迹,正中镶着一颗格外剔透的红宝,似乎是凹槽掏的不甚合适,边缘处渗出了些胶来,虽然被细细的打磨清理过来,但仔细去瞧,却还是能看出隐隐的痕迹。
看着这金蟾,苏明珠耳边,便又响起了昨日赵禹宸在对面与她所说的话。
“金蟾,是我亲手雕,金粉也是我亲手所涂,都是练了许多次的。”
“我箭伤未曾大好,手下不稳,便放得不太平整,只是这胶极牢靠,硬撬下来,只怕会有些毁坏,库里再难配出这么上好的一套彩宝,便只得罢了。”
赵禹宸自小便是太子,长大后便成了皇帝,以他的身份,原本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沾染这等匠人的活计的。
而从未做过这等匠人活计的他,带着右臂上的箭伤,要在朝政之余,挤出难得的空闲,一次一次,试过多少回?才能最终雕出这么齐整仔细的金蟾?
她之前说过的话是有道理的,亲手所做的心意,和拿银子便能买来的东西,分量着实要差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