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母亲提起这个,苏明珠也颇有几分叹息的点了应了,将人参接过之后,先将母亲送了出去,回来之后,便也不耽搁的拿着装参的木匣子又出了门去。
她所住的西厢房,正屋一出去,便是一条窄窄的小道,左右两边一面种了些菜蔬,一面则搭着葫芦腾的架子,都是些长了十几年的老藤,长在这山里,不同于宫中的规规矩矩,便仿佛都带了几分野气一般。
昨夜里才刚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算大,只将葱葱郁郁的绿叶子都洗涮了一遍似的,水水嫩嫩,大的如蕉叶一般,层叠的绿叶下头,则开满了一架子碎碎白白的小花,全都是喝饱了雨水的,在山风里摇头晃脑,叫人一见就瞧着喜欢。
另一面的菜地里也是一般,都收拾的齐齐整整的,长得水灵灵的,一根杂草也无。
听说这些东西也都是对面的惠安师太十几年来,一点点收拾出来的成果,只可惜,因着对方病的实在是厉害,苏明珠来了这一个月,也只在门口问过几回,说了几句话,对这邻居都没能真正见过。
这次也是一般,苏明珠进了门之后,便听着了床上传来一阵阵,细细碎碎的咳嗽声,但惠安师太却也并没有叫她进去的意思,仍旧是隔着床帐子,十分客气的谢过了她送来的参,说了些山中简薄,也实在没什么能还礼的,外头的种这些鹦鹉菜正是时候,还有些旁的,陆陆续续,总是不缺的,要不嫌弃,日后她们也尽可随意吃用。
她们住在后山,每月的吃食油盐,都有皇觉庵里派人按月送来叫她们自个做,只不过都是些好保存的粮食,只是填饱肚子罢了,若要新鲜可口,却是决计没有的,师太能这般友善,对她来说,也算是给了许多方便的。
苏明珠闻言,也好好谢过了,也很是识趣的道她们几个不通农桑,日后这菜地的活计,也劳两位师太多教教,她们年纪,一处住着合该多搭把手之类。
惠安师太咳嗽着应了,紧跟着便立即毫不耽搁的开口送了客,丁点没有与她闲谈的心思。
苏明珠见状,便也罢了,告了别之后正要走,门外便忽的穿了惠安师太身边那莫婆子的声音:“师太!太后派了人,来看您了!”
太后?苏明珠的脚步一顿,想了想之后,倒也还算明白,这惠安师太乃是当初先帝时候的德妃,和太后自然是认识的,若是关系还算是熟识,听闻了师太病的这般厉害,派人来瞧瞧送些东西,也算是常事。
只是不知是谁,寿康宫里有头有脸的几个宫女内监,她都是认得的,不知道是不是熟人。
苏明珠一面想着,一面便也几步出了屋门,一掀竹帘子,便正好与门外之人撞了个正着。
一见之下,苏明珠诧异之余,便也不禁笑了,叫了一声:“方姑娘?”
不错,来人正是曾经见过的方蕙心。
方蕙心瞧见一身缁衣的苏明珠之后,像是没认出一般也是愣了一瞬,接着才也笑了起来,声音温温婉婉的:“竟是贵……河清法师,当真是巧了,我还正想着给惠安师太送过了东西之后,再去看您呢。”
“都这时候了,你还与我客气什么!”苏明珠洒然一笑,退了一步,示意她先忙太后的差事。
方蕙心仍旧有理的点头应了,这才上前,也行到了床帐前,问了一声好。
惠安师太不知道是性子就是这模样,还是身上不痛快,不耐烦应付外人。
苏明珠等在门外头隐隐听了几句,即便是对着太后派来的方蕙心,惠安师太也只是淡淡的应了几声,那态度甚至还不如方才对着她时来的亲切。
因着这个,方蕙心进去也只是三五句话的功夫,便也重新行了出来。
“怎的是你?我还当该是半屏。你这是从寿康宫里过来?还是已回了家?”
方蕙心今日穿了一身半旧的对襟半臂的嫩粉衫子,下头也是同色的襦裙,一身的淡粉,再配着她这幅神态,却是更显出了柔和温柔之态,算是十分相衬,闻言也是不紧不慢的解释了起来:“原本该是半屏的,只是这几日,半屏姐姐都正忙着,太后也不放心旁人,索性这皇觉庵我也是常来的,便担下了这差事。”
“前日先回了家,今个一早便过来了。”
“哦,太后娘娘的身子可好?”苏明珠瞧着她下了台阶,带着她往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便继续问道。
“太后娘娘的凤体康健,只是您走了之后,身边无趣的很,每日都念叨了好几次了。”
“是我不孝顺了,日后宫里再进些伶俐的新人,想来也能有会哄太后开心的。”苏明珠低了低头。
方蕙心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您还不知道吗?之前钦天监上奏,说是天象有变,帝星黯淡,乃是不吉之兆,不单娘娘您出宫祈福,便连陛下自个,也需祭祀斋戒,清修祈福,连之前的几位秀女送赏给到几家宗亲里去了,这宫中,近些日子,只怕都进不得新人了。”
苏明珠闻言忍不住的瞪大了眼睛,愣了半晌,方才回过了神一般,慢慢的问道:“陛下的身子……可还好?”
方蕙心眨了眨眼睛:“我未曾听说过什么,想来,是并无大碍吧。”
苏明珠听着,便也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她临走的时候,赵禹宸的那模样当真是虚弱的过分了,这会儿并没有什么消息,想来,已是能恢复的和从前差不多了。
发现自个因着对方提及,竟是又想到了赵禹宸,苏明珠回过神后,摇了摇头,只立即又与方蕙心换了话题:“你可要喝?这儿没什么上好的茶叶,可我却瞧着她们都和一种拿麦种炒出来的麦茶泡水喝,入口味道不像茶叶那般甘甜,却也别有一番清香的滋味,据说还有补心益气之效,常常喝些,对身体好的。”
方蕙心其实常来这皇觉庵,这苦荞茶自然是早已喝过的,但她素有家教,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讨人无趣,当下便也笑着应了,便跟着苏明珠一道回了西边厢房,瞧着苏明珠亲自动手拿壶里的滚水烫过陶碗,与她沏了一杯,连忙起身道谢,亲手接过了。
这会儿太阳还没起来,院子里要比屋内来的通透凉快,方蕙心见状,便只叫自个带来的侍从侍女都退到了外头去,只与苏明珠两人,一个捧了一碗苦荞茶,重新去了院子里葫芦架下的石凳子上坐着,一句句的说起了闲话。
“方姑娘你是今儿个一早来的?何时回家?可要在庵里用斋饭?”
在凉爽且微潮的山风中,方蕙心微微眯了眼睛,也十分闲适的模样:“今日先不回了,皇觉庵里有客房,我带了嬷嬷与东西,想着便在前头暂住几日。”
“你不是才从宫里回家不久?怎的又要来皇觉庵里住了?”苏明珠倒有些诧异。
方蕙心闻言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婉转道:“我家里人多口杂,我从太后宫里回来,家里总有些闲人与我问个不停,再一者,如今父亲母亲,并家中的长辈叔伯们,都整日的忧心忡忡,操心着几个兄弟们的前程,我在家待着也是添乱,倒不如来庙里住几日。”
虽然方蕙心说的委婉,但苏明珠却也立即听了出来,想来这方家世家大族,这等后宅的背地阴私也不少,方蕙心原本进宫是奔着为妃为后去的,结果摊上了这么一桩事,又不明不白的回了家去,说不得,便会有人对她说些闲言碎语。
只不过,这方姑娘身为嫡出长女,还会面临这些境地,想来在背地里,也是有些渊源的,也难怪了,小小年纪,若是父母都百般疼宠照料的,通常不会养成这般懂事通透的性子。
想明白这个之后,苏明珠便也不再多提这个事,只将话头落到了下一句话上:“兄弟的前途又如何了?侯府上的子弟,还担忧前程不成?”
“这等事,原不该我等女儿家们私下里议论的。我也只是偶然,听家里兄弟间提起过一句。”方蕙心低了头,先解释过一句,之后才开口道:“都说,是朝中有传闻,陛下,有意废去推恩荫补之制。”
恩荫之制,这个苏明珠自然知道,大焘开朝之初,太,祖曾言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便按着前朝的规矩,定下了凡文职京官四品以上,外官三品以上,武职二品以上,俱准送一子入恩荫入仕,只按着官职不同,所受的官职也是大小不一。
若是那等格外受恩宠重用的官员,不单单一个,膝下的儿孙甚至子侄都可受其荫蔽,惠及全族。
便连苏明珠的父亲苏太尉,原本也是打算留着这个名额日后给苏明朗求个闲职的,只不过后来因着梁王插手,叫弟弟进了龙羽卫,这才罢了。
太,祖当初定下这规矩来,是为了拉拢天下的世家读书人们,但其实这个制度,说起来也的确是不怎么合适的的,如今大焘开国不算太久,一时还不太显,但长此以往,官员们贪恋权位,冗员越来越多,终归是一桩麻烦。
但这样明摆着的事,却能从前朝到现在,传了这么久,只想想也知,定是有其自个的缘故的,陛下如今下令要废,几乎便是与朝中所有的文武官员作对——
苏明珠听着,忍不住的皱了眉头,赵禹宸这是怎么想着,猛不迭的去捅了这么大的蜂窝子?
第87章
“您一个人去?当真不用我与山茶跟着?”白兰在小院外头洗着鹦鹉菜,抬头瞧见了苏明珠带着一把油纸伞,换了厚底的布鞋似要出门的模样,便甩了甩手,扬声问了一句。
苏明珠洒然一笑,将油纸伞夹胳膊下头,一甩衣角,躬身踩在台阶上,将鞋边提了起来,一面与她回道:“如今哪里还有那气派?我就是去前头大殿一趟,你还怕我丢了不成?”
自从到了这皇觉庵抱月峰之后,主子的表现便越发的自在随性了起来,白兰瞧着她这做派,张了张嘴,又只无奈笑了笑:“那您慢着些,瞧着点天色,若是要下雨了,就索性在庵里多等等雨停,山路滑的很,可别冒着雨走到路上。”
“我晓得。”苏明珠点点头,临走时,又扭头安置了一句:“对了,我抄了一半的佛经还在桌上放着,若是刮风下雨,你可记着帮我收起,我可是一大早起来,写了一个多时辰呢!”
到了抱月峰之后,不单平日里衣食住行都简薄了许多,且苏明珠因着是为国祈福,每隔十天半月,便需得往前头大殿里送十几卷亲抄的佛经在佛前供奉着。
这一字一句,当真是非得她亲自抄出来,做不得假的。
但就算是如此,原本还有些担忧的白兰,也丁点没有发觉主子的言行神态间有后悔为难的神色,恰恰相反,除了刚开始的日子有些不适应一般的模样,有些出神怅然之态。
只短短几日之后,主子便彻底回过了神一般,眼见着一日日的轻松快活了起来,每日起来抄罢了佛经,便亲自担水浇菜,甚至伸手去那土里亲自捉虫拔草,面上都满是笑意,格外的怡然自得。
看着这样的主子,白兰也终于放下了心,又低头去舀了水,只笑道:“这等事还用您嘱咐么?您只管放心去就是了!”
苏明珠便也一笑,低头捡着平摊结实的路上一步步的往院外行了出去。
她这是要去前头大殿外见父母一面。
因为从方蕙心的口中听闻了赵禹宸要废去推恩荫补之制的事,苏明珠思量之下,不禁就将这桩事放到了心上,等得之后苏夫人再来时,便常常开口与母亲询问这桩事进展的如何。
苏夫人哪里关心这个?听到了之后,回去特意与苏太尉问了,记在心里,下次过来与苏明珠说了“是有这么一桩事,这会儿还只是风声,陛下并没有下明旨。”
原以为就是如此就算了,可偏偏苏明珠却并未满意一般,还又追问了起来“既是没下旨,如何便传的风言风语,满京里都知道了?朝堂上可有人上折子?大伙可有议论若是当真下了旨要如何?”
苏夫人闻言,无奈之下,又回家去问了几次,两次三番之后,便不耐烦起来,只算着日子说,再过四五日就是你爹的沐休日子。
正巧,自从你出了宫,你们父女俩还没见过,索性叫了你爹一并过来,只是这是尼姑庵,大殿拜佛且罢了,男人却不好上后山,你自个一早往大殿前后来,仔仔细细的去问你爹罢!叫你爹好好的与你说清楚。
苏明珠自然是连连应了,到了这一日,特意起了个大早,提前将今日的抄经课业写了一大半去,瞧着时辰差不多,吃了一碗粥,便起身往庵里行了去。
只是苏明珠好像是来的太早了些,她到了大殿时,皇觉庵的师太们还在偏殿做早课,瞧了一圈,也并没有外人过来。
听着大殿内木鱼梵音阵阵,苏明珠也不好进去打扰,只似模似样的抬手与人道了几句阿弥陀佛,便低着头退了几步,远远的行到了门口附近,想着若是父母来了,她也能早些瞧见。
一本正经的立了一会儿,站的有些累了,苏明珠边闲庭信步,行到了山门内的一颗老槐树下。
宫中规矩格外的多,礼仪仪态且不必提,笑不露齿,站不倚门,只算是最基础的一项,上到宫妃太后,下到宫女内监,谁都不能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