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回,苏将军夫妇膝下三子,却只得她这么一个独女,这等小事自然不会为难,且因苏老将军也是出身草莽,对晨昏定省的规矩并不在意,这才叫她将这个习惯顺利的保留到了现在。
昨天的午觉就叫赵禹宸毁了,而今日因为不能出门,在屋里憋了一整日的苏明珠也没能睡着,多年的习惯叫人硬生生打破,苏明珠自然也是难受的,不过当着弟弟的面,她却并不愿意多说,只一脸的无所谓:“我又闲着没事,夜里早点睡就是了,算不得什么。”
苏都尉见状,便贴心的不再多言,只又道:“陛下的吩咐,是只要未得圣命,便不许娘娘出宫门,也不知要多久,娘娘可有什么想玩想看的玩意,我在外头给带进来,省的无趣。”
苏明珠进宫两年,被“禁足”也不是一两回了,虽然这次又多了叫龙羽卫守门,是当真不能再随意出门,但苏都尉却也并不太当回事,只想着往昭阳宫里送些乐子来,如以前一般,过一阵子,自然也就没事了。
不曾想,苏明珠闻言却皱起了眉头来,只说起了赵禹宸罚她抄《女则》的事。
“那也不算什么。”苏都尉闻言点了点头,理所当然道:“我会写娘娘的字迹,等我抄好了,给娘娘送来就是了。”
苏明珠瞪大了眼睛:“你不说我都忘了!”不过说着又有些犹豫:“不过是《女则》那种东西,原本你不该看的……”
“师傅原本也布置了练字的课业,抄什么不是抄呢?那等东西,也不该是姐姐看的。”苏都尉弯了弯唇角,在亲人面前,还带了一丝少年的腼腆与青涩之气,丁点不见外人眼里的龙驹凤雏,前途无量。
不过说罢之后,苏都尉便似又有些担心:“又是派龙羽卫守门、又是抄书,这次怎的这般厉害,听闻陛下也是格外震怒,娘娘可有受了委屈?”
苏明珠哈了一声,神色张扬里又带了几分少年式的神气:“我有爹娘和哥哥们在,能受什么委屈?他便是再震怒,顶天了不也就是个责罚禁足么?”
话虽如此,想到她最初认识时,那个圆眼星眸,却又犹如明珠蒙尘、面色迷茫的少年太子,眼神还是微微透出几分复杂的情绪来,她放了茶盏,话语清明:“什么九五之尊,所有人玩的团团转,还真当自个多了不起,孤家寡人一人,只剩了一顶重帽子,那才是真可怜。”
许是这人就是当真禁不住念叨,姐弟两个才刚提起陛下,殿外便忽的来了一位传旨的内监,恭敬行礼之后,便只说是陛下口谕,今日二月二,宫中设宴相聚,宣贵妃至千秋园赴抬头宴。
二月二,龙抬头,这个日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按着惯例,以往的确是会踏青设宴,热闹一番,只不过前两年因为为先帝守丧,就连大年元宵那般的大节都是能省则省,清清静静,就更莫说一个小小的二月二,今年重新恢复了旧例,想来,也是因为出孝近在眼前,也好趁机放松放松的缘故。
可是……赵禹宸带了他的白莲花董美人和太后他们一块还不够吗?竟然还特意叫了被禁足的她?
第10章 赴宴
没等苏明珠想出个眉目,一旁的白兰就利落的在开了妆匣,脆声道:“时候不早,主子想换哪件衣裳?奴婢叫人进来伺候了?”
自大千世界而来的苏明珠并不习惯周遭四五个侍从团团围着,虽然出门时十几个宫人与全幅的仪仗气派都必不可少,可一旦回了昭阳宫内殿,她大多时候都是叫人在外头歇着,屋里只一个白兰,也是随她在隔间外忙,有事才会叫。
就算是嫡亲姐弟,梳妆更衣也是不好叫人看见的,一旁的苏都尉见状早已拱手退了出去。
见苏明珠点头,白兰便立即转身,也将候在外头的山茶、水仙、蔷薇、海棠四个小宫女一并叫了进来。
苏明珠其实从小就爱花,只是上辈子因为花粉过敏不能近距离接触,压抑的久了,这一回便只弥补一般,周遭几乎时时都是花团锦簇,身边的丫鬟侍女也都是以花为名。
眼下的这四个宫女都是由宫务府分派而来,因着苏明珠的家世,特地选了最上一等的,非但行止有度,行事恭谨,各自都还有一门好手艺,这会儿进殿之后,一个个便都有条不紊忙了起来,先由山茶去配了几身合适的衣裙请她定下,剩下的水仙海棠两个便配着挑好的衣裳来为她挽发梳妆。
四个宫女手下细致且利落,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就已经将她处处收拾妥当。
苏明珠抬头朝镜中看去,还在孝中,不好穿的太过艳丽,不过到底去赴宴,太过素净了也不是她们昭阳宫的行事,最后就选了一件深丁香绣紫藤花的对襟褙子,下头是一条藕合色的素绸裙,为了配这一身衣裳,画了远山眉,头发梳了堕马髻,也斜斜的插了两支嫩紫的铃兰夕颜紫玉簪。
紫色向来挑人,但凡容颜气质差了一点,就容易显得粗陋俗气,不过好在苏明珠肤色白皙,撑得住,叫这紫色一衬,减了些张扬锐气,反而显出几分无意的缠绵多情来。
“主子瞧得可好?若是有哪处不妥当的,奴婢们再改。”一旁的蔷薇声音讨喜,满面殷勤。
苏明珠点点头,便也对她笑了笑:“好的很,白兰你记着,月底多给她们半个月的月钱。”
四人闻言皆是恭敬谢恩,只蔷薇面上虽也一片笑意,但眼角却还是露出一丝失望。
苏贵妃进宫多年,但身边真正的贴心人从头到尾却都只是一个白兰,宫务府派来的四人虽也得用,但苏明珠却只将她们拿生活助理一样的看,表现的再优异,也就是多发月钱奖金,提高福利,并不像宫中旁的主子一般,会收为心腹处处重用。
这般一来,不在意的且罢了,那若是那种心怀大志,一心想要上进的,难免就会有些不满失望,而这四人中,又以蔷薇最甚。
苏明珠倒也看出了蔷薇的意思,但她前后加起来活了几十年,性格已定,的确不习惯找什么忠仆奴婢,此刻便也只做不知,瞧着时辰不早,便起身而去。
这会儿才到申时,正是春日里不热不凉,暖日融融的好时辰。到了千秋园,便瞧见宴席摆在了四面开阔的千秋台上,众人都已是一身盛装,入席而坐,一面谈笑着,一面远远看着台上的舞姬和着乐声轻歌曼舞,倒也很是热闹。
“贵妃娘娘到——”
伴着一身悠远响亮的唱礼,席间热闹和乐的氛围微微一滞,众人皆停了手上的动作朝她望了过来。
正处于众人目光正中的苏明珠丁点儿没有来迟的自觉,下了轿辇之后,只扶了白兰的手心,在众人拥簇下摆出一副嚣张宠妃的气派来,不慌不忙的款款而去。
只不过越走,苏明珠却觉得众人的目光里彷佛还带了一股叫人分不清的旁的意味一般,仿佛有什么不对劲似的。
因只是皇室家宴,带上几位王爷公主与其家眷,总共也不过十余人,正中主位的自然就是赵禹宸,天子纯孝,请带了宝乐公主的方太后与他并排,略退一步,左右便是她与董淑妃的位置,这会儿淑妃早已落座,苏明珠无意看向她,便是忽的一顿,一瞬间有些明白了众人目光的含义。
董淇舒今日,竟是也穿了一身的紫,甚至连她百褶裙所用的料子花样,都与苏明珠此刻所穿的褙子一模一样!
这是,撞衫了?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这两年宫中一直为先帝守孝,鲜艳的颜色都不好穿,宫务府里送的皆是一水的素净料子,相较之下,这淡紫丁香的料子颜色鲜亮,却又不算太鲜艳,花样又很别致,被挑出来也是丁点儿不奇怪。
不过俗话说得好,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虽然撞了衫,但她和以“气质”闻名的董淇舒立在一块,尴尬的怎么说也轮不着她。
因着这缘故,苏明珠微微一顿后便也立即反应了过来,只深深的瞧了一旁的淑妃一眼,抬了抬发光一般的容颜从容而过,甚至还在嘴角越发带出了一抹得意的微笑,倒彷佛是故意一般。
事实上,董淑妃也的确是以为她就是故意的,就在苏明珠出现的一瞬间,她的的面色便微微一窒,只不过瞬间便也收敛了起来,仍旧是一副清冷淡然的模样,仿佛对此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一般。
“苏贵妃且慢!”
董淇舒表现的平静,但另一位身着鹅黄裙,头插彩珠钗,长着一双水杏眼的少女却忽的起身拦在了苏明珠的面前,她昂了头,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气愤不满。
苏明珠转身瞧了她一眼,便忍不住的露出了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来,故意低了头说道:“哦,原来是小玉轮啊,你不开口,我都差点没瞧见呢。”
对面这人,名为宋玉轮,是先帝的妹妹泰安长公主所出的小女儿,因着恰好生在中秋节,被先帝亲口赐名玉轮,特封为玉轮郡主,算起来正是赵禹宸的小表妹,如今年方十五,长得却是十分的娇小玲珑,足比苏明珠低了快一头。
从前几年也就罢了,年纪小不着急,可随着宋玉轮年纪渐大,连她自个便也都渐渐着急起了自个的个头,听说连泰安公主府里,都已在为了这位小郡主寻能够长高的良药良方。
苏明珠这话,简直是正正的戳在了宋玉轮的肺管子上,一点没偏!
果然,苏明珠的话音方落,身姿纤巧的玉轮郡主便气的双颊通红,只差一点就要跳起来一样:“你!”
见状,苏明珠却反而笑的越发开心:“玉轮这是怎么了?”
宋玉轮紧了紧手心,她虽然脾气大,这会儿倒也知道她决计不能主动提起身高这个话头来自取其辱,当下咬了咬牙,便只是又仰头忿忿不平道:“你见董姐姐今日穿了紫,便故意穿了一样的来显摆!学人精!”
没错,这宋玉轮自小就十分喜欢董家的这位“董姐姐,”十岁起,便闹着非要去与董淇舒学琴,担上了个“半师”的情谊,之后虽然宋家获罪败落,但泰安公主与宋玉轮出身皇家宗室,与宋家的婚事又是先帝促成,先帝多少也有些内疚自己识人不清,误了泰安公主的终生。
这般一来,驸马虽是遭了家族连累,已为流放罪人,但泰安公主母子几个非但未曾被连累,还被加封为长公主,常常召见伴驾,对其多有照顾。在这样略有些尴尬的环境里长大,宋玉轮性子敏感暴躁,对着旁人是谁都惹不起的小辣椒,谁见谁烦,可唯独在董淇舒跟前,却是再乖巧不过的小绵羊,谁敢说她“董姐姐”一句不好,她便定要冲锋在前,将其狠狠的教训一番,堪称是董淇舒身边的第一无脑小迷妹。
因着这个缘故,两人之间因为这事便早已起了不止一次冲突,只不过苏明珠不像旁人,因着岁数身份等等缘故对她处处退让,打从没进宫起,便每次都说的这小郡主怒气冲冲,大败而归,偏偏她每次都是屡败屡战,从来都不长记性。
苏明珠闻言,倒是毫不意外,她抬了头,露出一丝嘲讽的看向了一旁董淇舒:“这样的话,可是你的董姐姐教你说的?”
第11章 择彩
“这样的话,可是你的董姐姐教你说的?”
董淇舒身为淑妃,在外人眼里一向都是仙子一般不染世俗的,对于苏明珠这样的质问自然是不肯承认,她闻言微微蹙眉,露出一丝疑惑来,只恰到好处的停顿了那么几息的功夫,一旁的宋玉轮便赶忙上前挡在了她的面前,朝着苏明珠横眉冷对:“董姐姐才不屑与你计较呢!你这样过分,自有旁人看不过去!”
哪里有什么旁人,千秋园里除了他们几个之外,包括阶上的太后娘娘在内,便都是些与先帝同宗的宗室长辈,虽然口上并不与宋玉轮一个无父的小姑娘计较,但心下也大多生出了几分不满之意,此刻对着她们二人的争执,都只如看一场闹剧一般,甚至还有毫不掩饰摇头叹息的。
相较之下,当真挑起了这事的董淇舒,这会反而干干净净的立在身后,一脸的无奈一般,轻声细语的劝起了宋玉轮,直把小姑娘“劝”的越发不依不饶,自个倒是落了个宽宏大量,得体大方。
苏明珠最看不惯的也就是董淇舒的这一点,她挑了挑眉,知道董淇舒想要清清静静的立在后头,她却偏偏要拉着她说话:“原来淑妃穿了紫,就再不许旁人也碰一样颜色的?这规矩我倒是第一日听说。”
董淇舒浅浅的笑着:“哪里有这样的道理,玉轮直率可爱,贵妃怎的还与自家妹妹计较?”
这话就说的也很有深意了,苏明珠面带冷笑,也不与她多绕圈子,只又上前几步,立在春日的暖阳里,更显细润如脂,冰肌莹彻:“没有吗?那倒是误会了,我还当淑妃怕叫人比下去,这才不许叫人与你穿一样布料呢?”
的确,董淇舒容颜姣好,算是中上之姿,原本就并非格外的出挑,对上寻常的小家美人且罢了,她身材纤长,气质又清冷出尘,也并不会并比下去,可偏偏她遇上的容貌与气质都不俗的苏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