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却是又将方才梁王攀扯苏明珠时的说法重新拿出来说了一遍,梁王的这一番话,本来就说的十分的微妙,看似句句分辨解释,实则却是句句说露着别有深意。
宋玉轮母子离去之后,此刻在场的,没有一个愚笨的,又有哪个听不出来?一个个的看向董淑妃与梁王的目光,都有些不对了起来。
苏明珠见状心间也瞬间恍然,她一直奇怪赵禹宸近些日子对淑妃,对她的态度怎么都很有些奇怪,如果是发现了淑妃私下里与梁王有私情,那这一切就都十分说得通了!也难怪陛下今日竟然早有准备!
只是,这是真的吗?苏明珠有些不敢相信,董莲花可是董家从小教导,用来进宫为后的,必然得是完璧之身啊,如何能在入宫之前就和梁王有了苟且?
啧,梁王……还当真是够不要脸的!
事实上,梁王这一番话故意的话,用来说他与淑妃,倒也当真没有说错,赵禹宸早已查了个清楚:淑妃董进宫之前,与回京的梁王在一场诗会上第一次见面,之后一直鸿雁传书,互通诗文,淑妃对梁王有意是真,只不过也的确只是止步于诗词相和罢了,倒也并未作出什么苟且之事。
梁王可以无耻,但赵禹宸身为帝王,却并不愿沦落到与他一般拿着这等私情来诬陷女子的下作之事,因此他此刻便也只是点到为止,说了这些,便看也不看淑妃一眼,只是开口与周统领道:“你继续说。”
“还有这两方手帕。”周正昃说着用绸布包着,将方才赵巧云呈上的帕子送还回了太后身边的半屏手里,继续道:“手帕确乃贵妃之物,只是乃是贵妃身边的宫女海棠受人指使,私下盗出,又从水仙手上送出昭阳宫外。”
说了顿了顿,周统领又屈膝请了罪:“至于是何人将帕子送到了巧云姑娘手里,陛下恕罪,巧云姑娘身份贵重,又闭口不言,属下不敢放肆,一时还未能查清。”
这话说的貌似平常,实则却已隐隐露出了几分狠厉的血腥气,对赵巧云没敢“放肆,”但能这么快的就将名姓背景都一一的查清楚,对着昭阳宫与关雎宫内,其它不必顾及的宫人,想必是已然下了一番狠手的。
苏明珠缓缓出了一口气,水仙与关雎宫有牵扯,她是早已猜到了的,即便今日没有龙影卫来查,她回去之后,也必定要先从水仙下手开始寻破绽。
只是没想到,除了一个早已暴露的水仙之外,那海棠竟也是一个钉子叛徒,如此看在,她这昭阳宫,除了白兰之外,四个贴身服侍的宫女,竟是已倒了三个,只一个年幼的山茶到如今还是清白的干净人。
话已至此,董淑妃显然已经猜到了什么,她的面色一变,浑身便是一软,果然,那周统领的下一句话,便也干脆利落的传了过来——
“属下已然查明,指示海棠与水仙两宫女陷害贵妃娘娘的人,正是淑妃无疑!”
赵禹宸一句句听罢,便缓缓站起了身,今日第一次将目光放到了董淑妃的身上,只是却如视草芥一般:“龙影卫所查之事,董氏你可还有话说?”
谁都知道,龙影卫乃是独听陛下一人之令的帝王鹰犬,是最不可能被收买蒙蔽的,董淇舒手心攥的死紧,脑海之中搅成一乱团也似,但左思右想,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自己到底是何处出了差池,沦落至今日这般地步,嘴唇不停翕动着,眸光涣散,却是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赵禹宸抬头,声音幽沉的开了口:“传朕口谕,淑妃董氏,深蒙圣恩,曾委以重任,协理后宫,然其天性不堪,妒忌怨怼,数违教令,有失妇德,念董家三朝忠贞,今废为庶人,禁于永巷。”
董淇舒闻言手下一软,烂泥一般瘫到地上,便无往日仙子出尘的之风,赵禹宸却并不再看她,说罢之后,便又扭头看向了立在一旁,好似事不关己的梁王,冷声道:“皇叔回京不过两载,便屡生风波,今日之事,足可见你立身不正,教女无方,如此德行,谈何为先祖尽孝,祭祀守陵?”
梁王面色不变,只是上前一步,规规矩矩的拱了拱手:“陛下所言极是。”
赵禹宸虽也趁机罢黜去梁王的亲王之位,但今日之事,虽然明知其中少不了梁王手笔,但他却只将董氏推在前头,自个却仍旧做的干干净净,连龙影卫都未曾查出丁点由头,可谓奸猾无耻至极,只叫他想要动手都寻不出名正言顺的由头来。
赵禹宸吸了口气,便只得继续道:“传朕口谕,即日起,梁王禁足王府修身养性,由龙羽卫看守,无诏不得擅出一步!”
其实细说起来,赵禹宸找出这条罪状将梁王圈禁,其实也并不怎么能站得住脚的,但梁王闻言之后,却也并未反驳,顿了顿后,仍旧恭敬应了是。
赵禹宸即便特意凝了心神,也丝毫没有听到梁王有恼怒在意被圈禁之事,半晌,也只是听到了一句冷静且疑惑的心声——
【有些不对……为什么……到底何处出了差池?】
作者有话要说: 梁王(抓脑袋):不对啊!本王操作这么六,为什么还总是送人头!难道你开挂了?
第73章
好好的一场重五宴,却闹出了这么一场丑事,虽说陛下英明神武,决断及时,但这宫宴到底是有些没什么意思了。
梁王与董淑妃,不,现在该叫董庶人,两人被龙羽卫们带下之后,在场剩下的宗亲们便也都没了谈笑闲话的性质,虽有一群半大的孩子嬉闹几句,见娘亲众人都是恹恹的,也都觉没趣儿。
就这般,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只勉强听罢了眼前的一出戏,还没出酉时,这宴便也散了去,瞧着瞬间清静下来的望乡台,赵禹宸站起身,朝中主位的方太后屈了一膝:“闹这一场,母后想来也该累了,儿臣那还有些折子,母后且早些歇息。”
方太后点头,临去前想到了什么,又转身道:“那宋巧云,总在宫里困着倒也不妥,没得叫人说咱们欺辱个孩子家,陛下若是问清楚了,便将她送回梁王府去罢。”
赵禹宸听得清楚,心知那宋巧云也不过是叫梁王教出的,言听计从的物件一般,自然也没有去与她计较的意思,闻言倒也应了,起身先送别了太后,方才特意等着苏明珠出来,开口道:“贵妃今日受惊了,朕送你回去。”
苏明珠看着这样的赵禹宸,想想方才的情形,心下也不禁生出了真心的感激来,又福了一身:“不过是虚惊一场罢了,还是要多谢陛下的英明。”
赵禹宸摇摇头,借着此刻还算明朗的天光,细细的看了看她的额头。
方才在众人面前分辨之时,苏明珠为表清白,重重的地上磕了下去,此刻看着,果然有一道浅浅的印记,赵禹宸瞧着,便皱了眉,伸手去轻轻的抚了抚她的眉心:“你说话便说话,何必难为自个,这会儿可还疼?”
方才在众人面前时,赵禹宸倒也一直握着她的手心以示安抚,只不过那时候事关满门的前途清白,倒也并顾不得旁的。
但等得虚惊一场之后,平静了下来,人的五感便好似比方才更敏锐了些,便如同此刻,与赵禹宸两两相对着,看着唇红齿白,面若冠玉,发如鸦羽的少年满面认真,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的拂过自己的额头,分明只是隐隐约约,似触未触,眉心却已是刺刺痒痒,仿佛叫雏鸟极轻极柔的毛羽轻轻掠过一般,只叫苏明珠瞪大了眼睛,忍不住便有些惊慌一般的退了一步。
“无……无事……”苏明珠强忍着想要伸手按住自己眉心的冲动,顿了顿,便竟在赵禹宸的目光里忍不住的垂下了眸去,只连声音都莫名的低了许多:“陛下,不必担心。”
赵禹宸看着贵妃似乎有些微微泛红的面颊愣了愣,但因着耳边并未听到什么声音,便也未曾多想,只当是明珠经了这么一场谋害,还有些余悸未消,因此想了想,便又开口安抚道:“你不必担心,你的性子,还有苏家的忠心,朕都最是清楚的,不会因着小人勾结攀扯,便信以为真。”
之前赵禹宸说这话时,苏明珠总是存着几分的怀疑与敷衍的,但今日,明晃晃的现实摆在眼前,苏明珠便当真是再没有了反驳的理由。
更莫提,她如今已经知道了其中缘故!谁能想到,董淑妃竟然私下里对梁王有意,还叫赵禹宸察觉了出来呢!
她抬起头,看了看身旁在春日的暮色,更显得柔和单薄了几分的少年君王,感激之余,也不禁生出几分幼时的好感来。
“陛下,对淑……董氏之事,其实不必太过在意。”苏明珠低了头,觉着出了这种事,定然是没一个人心里好受的,为了照顾小皇帝的心里情绪,她没有说的太细,只是小心的解释了几句:“董氏是因着从小便知道要进宫,对陛下只视作君王,一心敬畏,再加上梁王野心勃勃,蓄意撩云拨雨,董氏她年轻,见识又短,没撑得住旁人……”
只是说到这,苏明珠又忽的觉着有些不对,她是想开解赵禹宸的,怎么好好的给董淇舒那白莲花开脱起来了?这么一想,苏明珠顿了顿,便干脆停了口,只认认真真的夸赞道:“陛下少年英才,又是这般的人才相貌,好过梁王那个为老不尊、厚颜无耻的千百倍,董淇舒有眼无珠,日后也只有悔不当初的份了!”
赵禹宸听着这话,顿了一顿,忽的便沉沉笑了起来。
苏明珠闻笑满面莫名,正诧异时,便见赵禹宸转过头,在望乡台暮色霭霭的粼粼水光映衬下,嘴角带笑,一双杏眸里也好似闪着波光一般,简直亮的晃眼。
分明才刚刚被奸人陷害,险些失去了清白甚至性命,如今回过神后,第一桩事不是表明自己委屈,不是追究陷害之人的罪责,而是第一个想到了朕的心事!
这宫内宫外,想来,再没有一个比明珠待朕更好更纯粹的人了!
“明珠!”这么想着,赵禹宸深吸口气,正待再说些什么时,水廊上却又疾步赶来了一位小内监,行礼之后,跪地匆匆回道:“禀陛下,废妃的圣旨传于董家之后,董太傅吐血倒地,找了太医看过,只说是,年纪已大,这么接连中风入体……恐怕,不好了……”
赵禹宸与苏明珠闻言皆是一愣。
赵禹宸回过神,声音也显得复杂了一些:“是哪个太医瞧的?还有多少功夫?”
内监回得口齿清晰:“太医署张医正与葛太医都在,只说若是运道不好,只怕是撑不过今日,董太傅昏去之前,还说着要有负皇恩,要与陛下请罪。”
身为历经三朝、门生遍地的文官之首,超品的太傅,如此临去之时,是合该有着帝王亲临的恩德体面的,更莫提,这般说来,董太傅乃是因着他废妃的圣旨气急而亡,虽说董氏废的有理有据,但明面上看来,董太傅本身却是劳苦功高,并无错处,他若是坐视不理,难免会落上一句薄凉。
“太傅乃朕的恩师,这个时候,朕自是要要太傅去的明明白白,才算是安心。”赵禹宸听了这禀报之后,垂了眼眸,面色便幽幽的有些发沉:“魏安,准备出宫,去太傅府。”
与魏安吩咐过后,赵禹宸行在水廊分岔之处,便也停了下来,便又与苏明珠开口道:“朕出宫一遭,已是这个时辰,回来必然会晚,你且先回宫去,叫人给你熬一碗安神汤来细细用了,好好睡一日,朕明日下了朝,再去好好寻你说话,还有一桩事……朕也明日再一并告诉你。”
赵禹宸说这话时,除了温和体贴之外,还隐隐带了几分期待似的,苏明珠有些疑惑,却也并不十分在意,福身答应了,立在原处等着赵禹宸的御驾走远之后,才也慢慢松了一口气,与白兰一道慢慢的往昭阳宫行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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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赵禹宸轻车简从,也总算是赶在日后落山之前,便在一派蒙蒙的暮色之中行到了太傅府门前。
太傅府里提早得了信儿后,也匆匆在这多半时辰的功夫里,尽力收拾了妥当,正门大开,门前一路都扫尘洒水,处处收拾妥当,连内宅的木门都被匆匆卸了下来,好叫御辇能一路行进太傅门前。
赵禹宸下了车撵时,董府宅院内,也已然整整齐齐的跪满了一院子的人,太傅长子董政如今还在刑部大牢里候着,等着秋后处斩,长房子弟们也都早已被夺去功名,与庶民无异,并没有资格面圣。
如今能出现在他眼前的,便是已太傅二子董严为首的董氏二房一众,原本身为太傅之子,在这个时候,圣驾前来探望安抚,乃是荣耀,他们是不必担忧的,只是董家刚刚才接了一道废妃,以及斥责董家教女无方的圣旨,且这原本的董淑妃,也正是这二房董严的嫡女。
如今见了赵禹宸,董严便也只是满心的惶恐畏惧,行了大礼之后,也仍旧不敢起身,只在地诺诺不敢言,结结巴巴的为女儿之过请起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