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本王不过一句闲话,娘娘何必动怒?且小心伤了身子。”
赵禹宸正在满心无辜疑惑之时,对面的梁王竟又面上带笑的应了一句。
听了这句话,赵禹宸憋了满心的怒火终于有了倾泻之处,他猛地直起身,声音满是冷厉:“既是无稽闲话,便不该出口!皇叔这么大的人,怎的连这个道理都不清楚?这二十余年都白活了不成?”
赵禹宸向来守礼,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更莫提是对着长辈的皇叔这般直接的训斥,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梁王亦是有些诧异一般,但即便被这般训斥了,面上也并无震怒畏惧之色,他按着规矩起了身,面上带着三分恰到好处的困惑,眸中却闪过一丝探究,仍旧嘴角微微带笑,仿佛只是一句不必计较的小事一般认了错:“陛下教训的是。”
赵禹宸记挂着贵妃这边的疑虑,又不欲再多看他那一派坦然的面色,便只咬牙道:“既是知错,你这便退下,好好学学什么是非礼勿动,非礼勿言!”
说罢,不待梁王有所反应,他便又将视线忽的转向了旁边,正满面担忧的董淑妃面上,只又故意冷声道:“淑妃,你去替朕送一送皇叔!”
这圣意来的毫无缘由,淑妃闻言心头一惊,还想说些什么,赵禹宸却再不看她一眼。
淑妃顿了顿,看了看身旁的梁王,一时间心乱如麻,竟也顾不得再多想,只得躬身应了,便与梁王一前一后的退了下去。
方太后瞧着情形不对,她又一向是个处处谨慎,独善其身的,便也顺势打着更衣的名头离了去。
转眼间,席间便只余了赵禹宸与苏明珠两个人。
赵禹宸见状缓缓出了一口气,便转过身,认真的瞧着苏明珠的双眸,庄重道:“明珠,朕不是那等无德无能的昏聩君王,梁王野心勃勃,方才乃是故意离间,朕如何不知?更不会因着这等逆臣之言,便疑心苏家,疑心功臣。”
苏明珠见状愣了愣,看着对方面上的认真,又听着这般推心置腹的言语,面上果然也闪过了一丝动摇与沉思。
赵禹宸见状,略微松了一口气,他怕贵妃误会,便越发将方才的委屈震怒都忍了下去,温和了面色,再接再厉的继续道:“朕已非从前,如今的朕,决计不会受奸人蛊惑自断臂膀!明珠,不论你,还是国之功臣的苏将军,都不必担心,只信朕便是!”
苏明珠的手心微微一动,她看着赵禹宸因为压抑情绪又紧紧抿起的嘴角,口上不提,心下却已忍不住的想了一句:
【信你才怪!】
第45章
【信你才怪!】
听了苏明珠这句干脆利落、理所当然的心声,赵禹宸一瞬间只被噎的胸口生疼!
偏偏苏明珠还一无所觉,她垂了眼眸,压根儿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心声已叫人明明白白的听了去。
这个时候,任性抬杠是决计要不得的,可若是直接作出一副深信不疑的模样,似乎又显得有些假,苏明珠想了想,便只作出一副沉思的模样来点了点头:“陛下说的是,苏家的忠心日月可鉴,自然不过因着他梁王几句攀扯便由得旁人颠倒黑白。”
赵禹宸张了张口,只觉着胸口有一口郁气不上不下的堵着,但他心知此刻若是发火动怒,只会越发弄巧成拙,便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才勉强咽了下去,却又听的对面清脆疑惑的心声又一次响起——
【怎的更生气了?我这话也说错了不成?】
赵禹宸闻声便忽的一顿,思绪便忽的转了个圈,莫名的想到了——明珠看出了朕在生气?
他自小受师傅们教导,为上者要喜怒不形于色,加之刚才他在明珠面上已是着意小心,因此自觉不动声色,并未露了丝毫破绽。
却没想到,贵妃竟能从他这着意温和之中,仍旧看出他心底的怒色?
明珠心内剔透,他这些日子是重新知道了的,可是,能这般去伪存真,一眼看出他的真心……只怕,也是明珠对他当真了解在意的缘故!
不错,之前他还未曾发觉明珠真心之时,明珠也是一眼便瞧出他面色憔悴,且还满心记挂的!
这么一想,赵禹宸的心内便忽的轻快了许多,他笑了笑,竟有些释然,一时间,连朕的自称都去了:“我这人,你最是清楚的,昏聩桀暴之举,我不会做。”
苏明珠见他眉眼忽的舒展开来,显然是发自心内的高兴,一时道也愣了。
【这好一阵歹一阵的……什么毛病?】
赵禹宸听见了,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只摇摇头,便也顺势站起了身:“不论梁王的消息从何而来,他既敢开口,想你就是有些把握的,下月初四前后,算来也不过十来日了,近在眼前。”
“你此时不信也无妨,日久见人心,日后终究是会信的。”
苏明珠顿了顿,为着苏家,倒也起身,规规矩矩的点了头,赞了一句:“陛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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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元三年,四月初三。
天色还蒙蒙的半亮未亮,昭阳殿内却已是一片灯火通明。
赵禹宸挺身立与内殿的大琉璃镜前,周遭流水一般的宫女内监们来来回回,依次捧上各色的衣衫鞋帽,扳指玉串,一层层的往陛下的身上套去。
今日虽不上朝,却是威武大将军苏战班师回朝的日子,赵禹宸身为帝王,要亲自出城相迎,一身格外正式的龙袍穿戴,反而比上朝还要越发繁琐隆重一些。
今日虽然起的格外的早,但想着马上就能见到父母,苏明珠却是神采奕奕,满面都带着真心的笑意,瞧着赵禹宸收拾的差不多了,甚至还动手去接了一旁宫人手里的发冠,想要亲自去给赵禹宸戴上。
赵禹宸见状略微吃了一惊,这般亲密且体贴的举动,莫说进宫之后了,便是他们幼时相处的最好的时候,苏明珠也从未帮他干过。
不过吃惊归吃惊,赵禹宸回过神后,心下却还是十分受用的,当即便主动在苏明珠身前弯了腰,感受着头顶的发髻被贵妃轻轻摆弄着,便微微闭了眼,带了几分调笑般的说道:“这是你第一遭伺候朕,朕得好好记在心里。”
【唔,也就这一次了。】
苏明珠闻言一顿,细细的将发冠戴好,退了一步,左右瞧了瞧,这才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陛下早去早回。”
“好。”虽然听见了这句心声,但赵禹宸本也没指望贵妃能日日待他这般殷勤,却也未曾多想,只是又道:“你也不必太着急,朝堂之上,朕会少耽搁些时辰,叫你们尽快一家相见。”
将军奏凯回朝,帝王出城亲迎,这对苏家来说,已然是天大的体面,其间礼仪规矩自也是极其繁琐,从城外到进宫,到奉天殿亲禀军情,戎狄受降、百官朝贺,这么一项项的下来,少说也得半日,若是再加上夜里的歌舞赐宴,只怕当真就要闹到半夜不可。
赵禹宸瞧了礼部上来的折子后,便只说将士风波劳顿,回京第一日不必如此操劳,便吩咐将这夜里的赐宴改到了三日后,今日便一切从简,只在奉天殿内奏对之后,便请苏将军夫妇进宫与贵妃相见一面,之后便可早些回府,歇息洗尘。
苏明珠听着自然高兴,要知道宫宴之上杂乱嘈杂,又有一层层的规矩身份隔着,她虽说也会赴宴,顶多却也只能与父母远远的见个礼,说几句官面虚话罢了,若要等着苏夫人递牌子进宫,说些亲密的体己话,那就更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且这还只是苏夫人,苏将军身为外男,若是无旨,寻常连后宫都进不得,就更不必提其他。
因着这般缘故,对于赵禹宸的这道圣旨,苏明珠是打心底里感激的,闻言面上的笑容愈发真挚,烛光之下,连眼眸子都亮晶晶的,猫儿一般:“多谢陛下!”
看着这样的苏明珠,赵禹宸只觉着心下软乎乎的,泡了热水似的格外的温暖熨帖,因着这一份熨帖,他忍不住的想到什么,顿了顿,便又忍不住的又开口分辨了一句——“如今大军回朝,你与苏将军便该知道,朕从未相信梁王的构陷,莫说相信,只连分毫怀疑都未曾!”
【怎的又来了?】
这样的话,这几日来,苏明珠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正是五年一次的大评,原本就是忙碌的时候,如今又添了大军得胜回朝的这一桩事,有功将士的论功犒赏,西北戎狄受降称臣,战后的安置,每一桩都是无数琐碎,赵禹宸眼见的日渐忙碌。
原本除了大朝会之外,陛下每日只用半日在乾德殿,剩下半日都会过来寻她,最近却是忙得少有空闲,只能偶尔过来寻她吃个晚饭,吃完之后还要匆匆回去,连去寿康宫里给太后请安的次数都少了许多。
可就是这么忙的时候,赵禹宸每次见着她时,都还总是提起这桩事儿来,简直像是有什么执念!
苏明珠心下诧异,面上却只是连连点头,仍旧与前几次一般随口应了:“陛下说的是!”
虽然这次没有听见什么心声,但单从这面色上,也是丁点儿不真诚,分辨起来,算是一种姑妄听之的模样。
因此赵禹宸便不怎么满意的模样,只想着日后朕定要叫你悔不当初,在心内赞扬朕乃是十足的仁德英明之君才成!
这么想着,赵禹宸才勉强舒坦了许多,摆了摆手,叫她缓缓安置,便转身去了。
这会儿时辰还早,但想着马上就能见着战场归来的父母,苏明珠却也没了丝毫困意,下面送来早膳,她随意捡了些吃食用了,之后又耐着性子将自个梳妆打扮妥当,便这般满心焦急的等着外头与她传信来。
就这般,直到午膳前后,昭阳宫内却是先迎来了苏明朗还略显单薄的清俊身形。
“你怎的来了?爹娘呢?”苏明珠起身问道。
苏都尉利落的行了个礼:“爹娘还在乾德殿内,陛下仁德,嘱咐我先来娘娘这儿候着。”
那便是要他们一家子四个都能一起团聚闲话了,苏明珠笑了笑,叫他坐下,又嘱咐宫人上茶。
一盏茶未罢,外头便忽的传来了白兰欣喜的禀报声:“主子,老爷夫人到了!”
第46章
“老爷与夫人到了!”
听着这话,苏明珠心头一喜,顾不得那许多,立即起身往门外奔了出去,对面的苏都尉一顿之后,也是满面带笑,紧随其后。
才刚刚绕过大木槅,行出殿外,果然便也看见了苏将军夫妇的身形。
“臣,见过娘娘。”行到殿前,身姿挺拔的苏战面顺势抱拳低了身,一旁的苏夫人原本瞧见女儿是想要径直冲过来的,叫丈夫这么一提醒也才记起来,慢了一步,也跟着屈下了膝去。
“爹娘!”苏明珠哪里受得了这个?拎着裙角冲下台阶,几步上前,连忙将父母扶了起来,又急又笑道:“这又不是在朝堂上!女儿自己宫里,您与女儿讲究这个作甚么?”
“明珠说的是!”苏夫人眼角也隐隐带了一丝湿意,埋怨一般的推了推旁边的苏将军:“都怪你,猛不迭的,叫我也糊涂了。”
已过不惑之年的苏将军也笑着点了点头,声音清润:“小心些,总无错。”
身后的苏都尉也在苏明珠的示意下一起将父母搀起,便也单膝跪地叫了一声:“爹娘。”
苏将军虽然对女儿百般照顾,却是一向对儿子不假辞色的,虽然心中高兴,见状却也只是微微点头,相较之下,一旁的苏夫人就没这许多讲究,一把将苏都尉拽起,抬起结实有力的胳膊,爱不够似的将儿子的脊背拍的蹦蹦直响:“你这孩子,怎的还是这么瘦?叫你每日都多吃些,怎的就是不听话?你大嫂没给你做肉吃不曾?”
苏都尉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被拍的一个踉跄,多亏了这两年来没敢疏忽的弓马拳脚上的功夫,好悬撑住了身子没晃。
苏明珠满面带笑,瞧着弟弟腼腆低头,都有些禁不住的模样,才开口将父母往殿内让。
为了迎接父母,苏明珠早已叫人将内殿好好的收拾过一遭,座椅靠垫茶果点心这些自不必提,更要紧的事她又吩咐将内殿的梨槅门扇并木窗都一一大开了,不单是凉快通透,更要紧的,是这般一来,四面开阔,只需吩咐宫人们退下,再叫白兰在殿门口守着,便是清清静静,不必担心叫旁人打扰。
苏战进殿之后一眼扫过,便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有空将唯一的女儿好好的打量一遭,笑着道:“长高了些,精神也还不错,看着这宫里也没太委屈了你。”
“有爹爹,哪个敢委屈我?”
苏明珠亲自去端了茶点来在放在案上,也仔细的看了看父母,便也撒娇一般的拉住了苏夫人:“西北苦寒,瞧瞧娘的脸都吹黑了!倒是爹爹,还一点瞧不出变!”
说来也怪,细算起来,苏战苏将军乃是草莽马匪出身,受降之后,又机缘巧合,半娶半赘的给六品的顶头上司做了女婿,这才渐渐走了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