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眸光深沉的思量着帝王心术的赵禹宸,就这么忽然被一串吃的打断了,光说还不算,最后甚至还稀溜溜的留起了口水来!叫人想不注意都不成!
看了眼不知何时又靠近几步,已经立在了榻前的魏安,舜元帝赵禹宸觉着自个的头又疼了,他直起身来,烦不胜烦:“够了,你住口!”
吸溜吸溜的声音猛地一窒,魏安脖子一缩,左右瞧了瞧,确认陛下就是在说他,虽然满心莫名,却又不敢反驳,只委委屈屈的又跪了下来,叫了一声:“陛下?”
这么一声呵斥,乱七八糟的声音便又听不到了,可经过这么多回,赵禹宸却再不能不将它当回事,他揉着额角,暂且放下了朝中纠葛,只沉声吩咐道:“你下去罢,宣太医过来。”
魏安闻言伏的更低,回的恭敬仔细:“遵旨。”
赵禹宸却只是认真的盯着他,确定除了魏安这一声规矩的应诺外并未说出别的话来,他的耳边也再没听见其他乱七八糟的声音,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刚想着放松的长松一口气时——
【为什么又叫我住口?咱家啥也没说啊!QVQ~】
赵禹宸猛然抬头,看到的却只是低眉顺眼,正倒退着出去的大内总管魏安。
赵禹宸的面色越发难看,接连而起的声音,叫他不得不重视了起来,可一人偏偏凝神静气的细听片刻,耳边却只是几声虫鸣。
他就这么紧紧攥着手心,直直的坐在原处,直到魏安又带了一个须发斑白的老太医重新进了殿内,颤颤巍巍的跪地请安:“臣,叶仕仁,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仕仁是太医院五品院判,性子仔细,医书高超,打赵禹宸小时候起便已定期来为他请平安脉,算得上是熟人,加上请安的时候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赵禹宸的面色略微好看了些,叫起后伸出右手来,示意他上前请脉。
叶太医探在天子的手腕,神情认真,在这期间也并没有什么不对,赵禹宸的口气都不禁温和了许多:“朕身子如何?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陛下无大碍,只是龙体虚弱,只需……”
【休养生息,不可劳累】
“休养生息,万万不可劳累,便可痊愈。”
朕…这是听到了两遍?赵禹宸又是微微皱眉,又问道:“朕的耳边,总是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却是为何?”
【妄闻之症?】
叶仕仁闻言像是吓了一跳,又细细的切了切脉才千斟万酌的回道:“陛下……”
【妄闻之症!这病可是治不好的!这这这……不成不成,这么大的干系,可不能牵扯到老夫身上,就说并无大碍,且把今日撑过才是!】
叶老太医抚着花白的胡须,像是十分认真一般,说的千斟万酌:“陛下脉象并无大碍,”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嗯…就说是昏迷过久,神智不明,安神静养!我回头便先称病,再看情形……】
“许是昏迷过久,神智未明之故,待臣开几副安神方,陛下且静养几日试试。”
赵禹宸的表情越发复杂了起来,他盯着满脸都写着妙手仁心,德高望重四个大字的叶太医,半晌,他才慢慢点点头,示意叶仕仁下去开方。
不过等得魏安将叶太医送出,又按着规矩将方子呈上来后,赵禹宸却是看都不看一眼,只沉了面色,开口道:“传朕旨意,叶太医年长,赐他告老、归乡。”
叶仕仁虽以往当值从无错处,但今日看来,也不过是个庸碌之徒,连他的这明摆着的病症都敢拖延敷衍,能赐他告老,都已算是看着几十年的苦劳格外优待了。
魏安虽心内诧异,但看出主子面色凝重,却也不敢细问,只低头应了,便拿了方子退下,传给宫人按方准备。
赵禹宸一人又在殿内沉默许久,许久,还是圆润润的魏安又小心翼翼的凑了上来,关心道:“如今才是子时不久,陛下可要再歇歇?还是略用些膳食?”
【用膳吧用膳吧,不吃锅子来点炒菜也好啊,这时候的小菜可正是刚冒头的好时候,豆芽椿芽、蒜苗豆苗,那个嫩的哟……】
赵禹宸却只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呃?陛下怎么看着这么不对劲呢?哎哟喂,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我可得小心点!万一叫陛下想起来我没给他挡雷,只怕要再领几十个板子,疼到是不疼,可魏爷爷丢不起这个人哇!哎?怎么一直看着我,您想怎么着?倒是吱个声唉祖宗!】
他是怎么觉着魏安这小子稳重懂事的?若他听见的当真是人之心声无误,那么他这贴身总管一味贪吃且罢了,且还是个处处油滑的极其聒噪之人!
就在赵禹宸即将忍不住发作之时,门外便又有内监禀报唱礼:“太后娘娘驾到!”
方太后虽非赵禹宸生母,但太后无子,他亲母又早丧,自幼便在中宫太后的膝下长大,近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比亲生也不差什么,赵禹宸又一向孝顺,听闻太后半夜而来,当下再顾不得眼前的魏安,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母后一向浅眠,是哪个多嘴的自作主张,令您这个时辰还如此奔波?倒都是儿子的不是。”即便是身为天下共主的赵禹宸,接连遇上了这样的异事也忍不住的惊慌不定,只全凭着自小练就的帝王仪态,才好容易不曾失态。
可再怎么说,赵禹宸如今也不过一介年方十七的半大少年,正无措之时遇见了母亲,便如雏鸟归家一般,难免的露出几分小儿一般的孺慕倚靠来。
方太后发髻未修,衣衫不整,显然是闻迅之后便匆忙而来,甚至眼底都还带着青色,直叫赵禹宸看的又是感动又是惭愧。
“这是什么话,你昏迷不醒,还叫人瞒着我!叫母后如何能安心?”方太后满脸憔悴,看向赵禹宸的眼神却满是心疼与慈爱,细细看去,连眼珠内都布满了血丝。
而与此同时,随着方太后的靠近,另一道声音,却在赵禹宸的耳中响的格外清晰——
【真是的,怎么偏偏挑在了这个时候?好不容易才凑了一局,当真是可惜了哀家一副好牌!】
……
赵禹宸:???
第3章 明珠
赵禹宸觉着一定是他出了什么毛病,这在耳边听到的也一定只是幻觉,是妄闻之症!
对!妄闻!
妄闻,自然就不是真的!
“陛下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般难看?”方太后满面慈爱,皱着眉头上前,又拿了帕子轻轻擦拭着赵禹宸的额角,任谁看去,都是一派的慈母心肠。
可赵禹宸却只是愣愣的睁大了眼睛,满心的不敢置信。
他的母后!当今太后,出身大家,向来端方,除了女四书就只会抄佛经掌宫务,莫说什么叶子牌,便是宫中的乐师歌舞,都嫌玩物丧志会移了性情,从来不肯多看。满朝皆知的端庄贤淑,国母风范。
尤其在在父皇逝世之后,母后悲痛不已,哀思到卧床不起,还是他带了皇妹宝乐,一起费尽心思劝了半晌,才好容易劝得母后勉强用了一碗清粥,渐渐缓了过来,却还是因为了父皇日夜祷念,眼见着日渐消瘦,只有遇见他请安时,才能勉强露出笑脸。
就算母后不知他今日“病重昏迷,”可如今父皇孝期都未过!这样的母后,怎么可能在背地里玩叶子牌?
这么想着,赵禹宸愣愣的张了张口,抬头看向方太后眼底的憔悴之色,又觉着自己为了这莫名的妄闻之症便怀疑自小待他如若亲生,含辛茹苦将他养大的母后实在是不应当。
左右为难之下,赵禹宸还是有些回不过神,只心神不属道:“儿子无事,早吩咐他们不得随意打扰母后,如何还是叫您知道了?”
方太后摇摇头,满面慈爱:“母子连心,你出了事,母后在宫中如何能睡得安稳?叫人过来一瞧,果然是出事了。”
而与此同时:【宫里这大的事都不知道,哀家岂不是当真成了个睁眼瞎?】
妄闻!都是妄闻!假的!
赵禹宸抿了抿唇,心下却是有几分明白母后的这般作态。
先帝,也就是赵禹宸的父皇因为祖母强势,最忌讳的就是后宫干政,后宫妃嫔言行里但凡露出一分不安分,有野心的,都要狠狠的冷落责罚,连身为中宫的母后也不例外。时候久了,包括方太后在内的后宫嫔妃莫说插手了,便是说一句略有见地的话都要遮遮掩掩,唯恐先帝多心忌惮。
可是,父皇是父皇,他对后宫,并不会这般严苛,更莫提,他自小便在母后膝下长大,看着母后掌后宫,领命妇,如何不知道母后处事极有章法,绝非那等愚昧妇人?
原来母后对着他,竟也会这般遮掩欺瞒吗?可是,他虽是帝王,却也是母后自小养大的儿子不是吗?即便知道母后在他这乾德殿内安了人手,他也只会当做母后的一片慈母之心而心怀感念,又何必如此欺瞒?
赵禹宸心下莫名的生出了些不被信任的酸涩,不过到底是自小就被当作国之储君教养大的,瞬间就也回过了神来,命令自个从这低落的情绪中回过了神,想着父皇太傅等人对他的要求教导,只将帝王不该有的期盼与委屈都死死压了下去。
赵禹宸张了张口,他自幼长在太后膝下,心下早已将方太后视作亲母,既敬且慕。
但此刻,因着他所听到的异声,他掩耳盗铃一般,不愿再细想母后的言行,只叫自己尽力平静道:“天色已晚,孩儿已然无事,母后身子还虚着,不如早些回去歇息。”说罢之后,甚至还唯恐拖延下去会再听到什么一般,连忙抬手示意魏安送人。
方太后顿了顿,伸手抚了抚赵禹宸的手背,声音仍旧很是慈爱:“好,母后不扰你了,明儿个还要上朝,我吩咐他们上碗参茶,你用了便好好歇息。”
而与此同时——
【罢了,本就非我亲生,原也该有分寸。】
赵禹宸的心头猛地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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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赵禹宸在乾德殿内满心纠结的时候,刚刚离去的苏明珠苏贵妃,则正扶着贴身侍女白兰的胳膊,不急不缓的行到了御花园,对着晴朗朗的月色,看着西边开了正好的栀子花。
一旁的白兰笑着:“主子喜欢,就叫人往咱们殿里再多搬几盆回去。”
苏贵妃爱花,是满宫皆知的,且不拘是哪一种,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凡是开花的,她就都爱看爱闻,苏贵妃的昭阳宫里更是时时刻刻都是花团锦簇,花香四散,时候久了,宫里人都不必去问,凡是身上远远的就能闻见一阵花香的,便知道是贵妃娘娘的人。
不过苏明珠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花香虽好,却也不能过分,摆的太多,不光香味要乱,还会叫人喘不上气的。”
白兰之前从没听说过这样的道理,不过她打七岁服侍苏明珠以来,就早已从主子的口里听过各种千奇百怪的讲究,也不差这么一个,因此这会儿只是点头答应,便又小心翼翼饿提起了另一个话茬:“主子心里分明是担心陛下的,陛下昏迷,您这半日守在跟前,连膳都没心思用,好不容易醒了,您怎的又要故意气他呢?”
白兰刚才守在殿门口,远远的,也听见了几句自家主子与陛下的话,说句实在的,就凭自家主子说的那几句话,陛下最后只罚了个闭门思过,即便是白兰,都觉着丁点都不算过分。她只是对主子的行径有些想不通,又想着为主分忧,这会儿就又问道:“难不成,主子是不高兴陛下偏宠董淑妃?”
“董淑妃啊……”苏明珠挑挑嘴唇,面上便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嘲讽来。
白兰见状,就觉着自个可能是说对了,便又小心劝了几句:“陛下虽也宠爱董淑妃,但一开始也没越过您不是?娘娘怎么说也是与陛下自小一处长大的情分,您但凡略微和软些,说不定打一开头就没那董淑妃什么事呢!”
“没有淑妃,也要有贤妃良妃德妃,贵人美人才人,又有什么区别?他身边总是要有别人的,我又何必难为自个?”苏明珠微微垂了眼眸,她看出白兰似想分辨,便摆了摆手:“你放心,有爹爹与哥哥们在,只要我不犯大错,他就算厌烦,该有的体面也不会缺了。”
她知道白兰想说什么,无非是赵禹宸虽也宠幸旁人,可都比不过她的体面,只要她伏小做低,主动一些,再加上家世和青梅竹马的感情加持,就一定能和赵禹宸那小子相亲相爱,相敬如宾,不用担心别人威胁她的地位之类之类。
可她苏明珠,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去和别人去争自个丈夫给的一点“宠爱”与“体面”了?
没错,苏明珠和这个世界寻常的女人都不太一样,她自大千世界而来,上辈子也称得上一句出身豪门,一出生就被寄予厚望的,只不过出生后没过多久,就被查出了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疾病,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都不能承受大的刺激,日常衣食住行更是哪哪都要小心注意,无奈之下,父母只能将所有的要求与压力都放到了之后的弟弟身上,对于她,只需要活的健康开心,就已经是最大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