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了折子,龙颜大悦,连说三声好,决定大摆筵席,为郑宝接风,事情就交给赵见深去办。
赵见深接了差事,叹息一声,郑宝下西洋,六年才回,这路上必然有许多见闻,一定带回了无数宝货,这件事情皇祖父必然会兴奋很久。赐婚的事情八成要推辞个把月了。
一连几日都是好天气,接风宴办得如火如荼,薛锦棠是郡主,自然也有资格出席。
等到宴席结束,薛锦棠刚刚回到家,郑太太就喜气洋洋道:“锦棠,你快看,谁来了?”
“舅母这么高兴,难道是郑表哥?”
郑太太抿嘴笑着不说,只让薛锦棠自己去看。
薛锦棠来到房中,见厅堂坐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僧,衣衫半新不旧,面容虽然沧桑,眉眼却十分平和温润,气度跟慧明师兄有几分类似。
“师父!”薛锦棠欣喜不已,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了师父圆融法师。
圆融法师微微一笑,淡淡点头。
薛锦棠立刻跑过去,像小时候那样扯了师父袈裟的大袖子撒娇:“师父,您老人家去哪里了,怎么一去这么久?您知不知道,我这几年受尽了委屈,薛家内宅风险重重,我差点丧命。要不是因为我聪明机警,现在您老人家八成见不到我了!”
她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圆融法师只是淡淡笑着。
小时候,她脾气坏,其实也有圆融法师宠着的缘故。
郑太太笑道:“好了,好了,看看你,做了翰林画院的官员,被封了宜兴郡主,却还这么没个正行。法师漂洋过海,一路辛劳,快让法师坐下好好歇歇,你们坐着说话,别这样拽法师袖子了。”
薛锦棠这是太高兴了,毕竟小时候圆融法师就是她最大的靠山。
“你们说话吧。”郑太太道:“我去看厨房看看,今天法师来了,咱们都吃斋菜。”
郑太太走了之后,薛锦棠立刻把自己的遭遇说了,然后道:“师父,我已经退亲了,现在平安无虞,我身上的劫数应该已经过去了吧?我再嫁人,应该不要紧了吧?”
“阿弥陀佛。”
出海在外,圆融法师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记名弟子,现在看人活得好好的,长成了大姑娘,他放下心来,却喜忧参半。
“锦棠,当年我替你看相,批八字,只说了前面一半,后面一半没说。”
她八字好,面相佳,是少有的益命,天生旺夫,夫凭妻贵。若男子娶薛锦棠为妻,则丈夫鹓动鸾飞,名扬四海。只是这益中带否,旺夫不旺己,若是不成亲,则一生平安无虞,若是订下亲事,则难以活过二十岁,因为她的好运会悉数转给男方,自己折寿。
“那后面一半是什么?”
圆融法师道:“若你能得乾命之人相配,则否极泰来、浴火重生、转为坤命,凤凰于飞,入主坤宁宫。”
薛锦棠脸色一变,忙站了起来。
这话可不是能随便说的。
师父只说了前面一半,薛家就那样汲汲营营利用她。若是师父全部都说了,薛家岂不是要掀起更大的风浪。
薛锦棠神情严肃,恭恭敬敬给圆融法师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师父相护。若非您老人家,锦棠或许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阿弥陀佛。你能想通,不怪为师就好。”
薛锦棠怎么会怪他,她心里感激他:“那我现在,还是不能成亲吗?”
“不。”圆融法师摇头道:“你命格已破,可自由婚配。只是……你被人下了蛊,若是冒然成亲,不知是何后果。”
薛锦棠愣了一下:“师父,您是不是看错了,我身子好好的,并未有半点不适,怎么会被人下蛊。”
“待为师给你号脉再说。”
半柱香后,圆融法师收回手,叹息:“你的确中了蛊毒,只是你体内的蛊毒一直靠解药压制着,看时间已有将近两年。只是下蛊之人医术非常厉害,为师看不出来这是何蛊毒,也不知失去解药,蛊毒爆发是什么样子。”
“你之前接触过什么人?这两年一直在服用什么药?把药拿来,我看看能不能替你解这个蛊。”
薛锦棠脑中“轰”地一声,手脚冰凉。
她凝了凝神,道:“师父,我现在还不确定那药是不是解药,等我确定了,再拿给您老人家看。”
“好。”圆融法师道:“我就住在鸡鸣寺,你随时可以去找我。”
用了晚饭,圆融法师走了,薛锦棠一个人坐在室内,陷入了沉思。
她接触的医术高超的人只有赵见深,也一直在服用赵见深给她的药方,若有人给她下蛊,只有一个赵见深。
这个念头起来,薛锦棠心头针扎一样的疼。
赵见深对她那么好,他怎么会给她下蛊呢。
不,不能急,冷静。
薛锦棠深呼吸,等自己冷静了,才开始想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病了,赵见深给她治病,然后让她服用能保持身体纤细的药,要连服好几年不能断……
不,不对。
解药不对!
解药不是赵见深给她的,赵见深只是给了她一个药方,让她按方子自己做药丸,然后服用。
那方子她找老大夫看过,的的确确就是让人消瘦的方子,并不是什么解药。那方子就没问题,问题出在解药上。
她的药,一直是杏枝替她做的。如果杏枝想给她下蛊,直接在药里动手脚就行了,神不知,鬼不觉。
薛锦棠又捋了一遍,觉得杏枝的可能性比赵见深的可能性大,她松了一口气,紧紧攥着的手也松开了。
她盯着手,看着被指甲抓得快要冒血的手心,苦笑了一下。
什么时候开始,赵见深在她心里竟然占据了这么重要的地位。只要下蛊的不是赵见深,她就都不怕。
幸好,不是他。否则,她真不知自己该怎么做。
“小姐。”杏枝端了茶水进来:“该服药了。”
杏枝面带笑容,双目平静,相处两年,主仆感情越发的好,薛锦棠对她信赖有加。
看着杏枝,薛锦棠心里很难相信,她会给她下毒。
薛锦棠握着书,不经意道:“放下吧,我再看会书。”
“好。”杏枝拿了剪刀:“我给您剪灯花。”
剪好了灯花,薛锦棠说:“舅母说这两天睡不好,估计是蚊虫太多的缘故,你把我新得的驱蚊香包给舅母送去。”
杏枝笑道:“我这就去,小姐您别忘了服药,这药一天都不能断的。”
薛锦棠笑着说:“知道了,我什么时候断过?”
杏枝走后,薛锦棠把药丸拿过来,藏在袖笼里,将茶盏中的水喝了。
杏枝回来,薛锦棠已经躺下了:“太热了,今天敞着门睡,把纱门放下来,你睡在外间守着。”
杏枝看药丸没了,茶水也少了,捧了茶盏下去,到外间铺床不提。
室内陷入安静,薛锦棠很快就睡着了。后半夜,突然一阵刺疼让薛锦棠从睡梦中惊醒。
先是一下,接着两下、三下,越来越密集,心口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咬,慢慢这痛楚从心头传向四肢百骸。
薛锦棠疼啊,疼得大喘气,打哆嗦,大汗淋漓。她立刻拿了药丸吞服,不一会,疼痛的感觉就消失了,刚才的痛苦好像是一场梦一样。
她起身坐在床边,暗夜中两手握成拳头,她确定自己是被人下蛊了,而且是非常毒的蛊。
杏枝听到动静进来点灯,见她浑身湿透像水中洗过一样,不由大惊失色:“小姐,您怎么了?”
“没事。”薛锦棠盯着她,疲惫道:“做了个噩梦。”
“不怕,不怕,梦里都是假的。”杏枝将她额前的湿发拨到一旁,喊了丫鬟抬水服侍她沐浴。
薛锦棠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想着,若真是杏枝给她下毒,这那个人未免也太可怕了,潜伏在她身边这么久,竟然一点马脚都没有露。
蛊毒的解药是经过特殊药方配置的,讲究五行相生相克,存储方式特殊,就连盛放药丸的器皿都有要求。
就因为如此,想要试探给她下毒的人究竟是谁,并不难。
次日清晨,薛锦棠打开五斗橱找东西,一不小心打翻了装药丸的盒子。
“哎呀,这可怎么办?”薛锦棠急道:“快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