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清怡斥道:“林大哥是有家室的人,你想让我当姨娘,给他娘子端茶倒水捶腿捏肩,还是在他娘子跟前立规矩?”
薛青昊梗着脖子道:“林大哥肯定不会这么做的,再说了,姐便是跟七爷好,难道就能做个正头娘子?”
严清怡愣住,忽地抬手一巴掌打在薛青昊脸上。
薛青昊并不觉得疼,却是觉得委屈,不服气地说:“我又没说错,姐为什么打我?”
严清怡无言以对。
七爷是允过她要明媒正娶,可如今一应礼节俱都没有,不怪薛青昊会如此想。
可心里仍旧是发冷,沉着脸道:“阿昊,如果我有选择,我肯定不会住在这里。可是我有吗?荷包巷的宅子一个月三两多的租钱,我从哪里赚来,单单做几朵绢花连吃穿都赚不出来。还有,荣盛车行是七爷的本钱,秦虎秦师傅是七爷的人,那位章先生是看在七爷的面子上教你读书……如果不是七爷,你现在仍然在顺天府牢狱里等着过堂。”
薛青昊低头不语。
严清怡又道:“如今你住着七爷的,吃着七爷的,你有什么资格指摘他好或者不好?七爷教训你,是因为他有这个本事,你倒是说说看,那天他考问你的两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薛青昊嗫嚅不能成语,“我忘了是哪两句?”
严清怡轻声道:“你看,连什么话都不知道,倒是学会挑剔别人了。我告诉你,是《论语》里仁的富贵篇,赶明儿你问问章先生如何解,等想得透了,写出来呈给七爷看,这才是你该有的态度……你崇拜林大哥,林大哥拳脚功夫的确好,可他以前也是正经读过书的,如果不学武,没准也能考个秀才举人回来,你行吗?你可以不讨好七爷,但是你必须得敬着他!”
薛青昊咬着牙,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答应着,“我知道了。”
严清怡面色稍霁,“七爷之所以挑中章先生给你授课,可不止是看他学问好,更重要的是他为人通达,你好生跟他学。”
薛青昊点点头,告辞离开。
严清怡却是好一阵儿不得安心,既是担心七爷所许终成空话,又担心薛青昊不能成器,索性提笔抄了两遍《心经》才渐渐平静下来。
进了腊月,就开始准备过年。
赵太太要给赵霆收拾行装,要照顾赵惠清,还得打点往各处送的年节礼,忙得不可开交。
所幸赵家在京都结识的人不多,只七八家,每家中规中矩地备上八样礼也算是顾全了礼数。
而赵霆不等腊八就带着百二十名士兵启程赴任。
赵太太本以为会松一口气,谁知道赵惠清却越发难伺候。
开始,她抱怨林栝忘恩负义不顾夫妻情意,后来则抱怨到赵霆身上,说赵霆没帮上忙不说,反而弄巧成拙,还不住嘴地唠叨赵霆打她那一巴掌。
若不是那一下,她何至于掉了孩子,把拴住林栝的线也断了。
赵太太起先还劝慰几句,后来就听不过去,没好气地说:“你快消停点吧,说来说去好像都是你的理儿,别人都对不起你。你跟阿栝的事情我劝过你多少次,你非不听,就是得闹腾,我也不说了。可你爹呢,就是因为你,你爹才得罪了七爷被派到云南去。他在宁夏足足三十年才爬到这个位置,这次又立得大功,本以为能更进一步,谁知道明升暗贬,不知道三年能不能回得来。”
赵惠清立刻翻了脸,吩咐丫鬟收拾东西要回桃园胡同。
赵太太已经有点受不了她,正好腾出工夫在家里除除尘,并不十分相劝,吩咐车马把她送了回去。
桃园胡同三间正房有十几天没住人了,屋里潮湿阴冷。
赵惠清刚进去就觉得从内往外泛凉气,又觉得屋里憋闷不透气,连忙吩咐秀枝生火烧炕,吩咐秀叶支药炉煎药,又让擦桌子掸椅子清扫灰尘,又得把被褥拿出去晾晒。
她身边就秀枝跟秀叶这两个贴身丫鬟,外加厨房做饭的吴嫂子和看门的吴大叔,个个被支使得团团转。
等天色暗下来,吴嫂子才想起没买菜,家里只有她两口子平常吃的萝卜白菜。
没办法,只得把白菜清炒了又炖了个没滋没味的萝卜汤。
赵惠清根本吃不下,半夜三更饿醒了,吵着让吴嫂子起来摊了张鸡蛋饼,这才算是填饱了肚子。
小产虽然不比正经生孩子,却是极伤身,总得坐上半个多月的小月子才能休养好。
赵惠清经过这番折腾,第二天就觉得身子有些沉,似乎是着了凉。赵惠清隐隐有些后悔不该贸然搬回来住,可又是好强,硬撑着不肯告诉赵太太。
过得几天,觉得身子愈发沉重,竟是病倒在床上不能起身。
秀枝忙叫吴大叔请郎中,可临近年关,有的医馆已经闭门歇业,有的则不愿意出诊怕染了病,吴大叔跑了半天才请回来一个郎中。
郎中把过脉,提笔开了个祛风散寒的方子。
一剂汤药吃下去,风寒不见好,身下却又开始淋漓不止,本来是暗红色,后来竟是鲜红色。
赵惠清这才着了慌,连忙打发秀枝去请赵太太。
赵太太见状唬了一跳,拿出银子请了个颇具名望的老大夫来瞧,老大夫诊过脉,又看了先前郎中的药方,摇摇头,“这方子开得太过草率,大黄固然清热解毒,但是又有活血攻下之效,大为不妥。”
赵太太问道:“那如今怎么办,可有应对之法?”
老大夫连连叹几声,“先吃上两副药,看看效果如何。”
赵惠清既悔且恨,只得老老实实地每天捧着药碗喝药,转眼间就到了腊月十八,朝廷封印。
退朝前,康顺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宣读了七爷的亲事,“……允婚济南府严氏三娘,赐宅积水潭,婚期定在六月初九。”
一石惊破千层浪,不过三五天的工夫,已经传遍了整个京都城。
众人都在打听从哪里冒出来严三娘这号人物。
陆致在会同馆也听说此事,面色阴晴不定地回到了家中……
第141章
由于陆致的周旋, 大姨母不管在牢狱还是在劳役都没受过太多苦,可这三年她还是苍老了许多, 不再是当年那个颇有风韵的妇人, 而是完全变成了一个超出她年纪的老妪。
薛家姐妹三人, 最小的已经离世,二姨母流放到了湖南做苦役, 如今音讯皆无。
唯独大姨母还算安稳。
她生活虽然安定, 可心里却丝毫不能平静。
只要她合上眼, 就会出现薛秀才的身影, 颤巍巍地指着她怒骂:为了一己私利, 连累两个妹妹,我没有你这样自私无情的女儿。
再睁开,又好像是薛氏的面容,头顶突突往外冒着血, “大姐, 我不要嫁给傻子, 我不嫁人。”
再然后, 是陷在泥潭中的二姨母, 张着手挣扎,“大姐救我, 救我……”
每日每夜, 无休无止。
大姨母一刻得不到安宁, 只有跪在观音像前诵经悔过的时候才能有所安慰。
陆致回家时, 大姨母刚念完两卷经, 看上去神情还算平静,可那幅憔悴的面容和眼底明显的青肿却让人不忍目睹。
陆致强忍着心头厌恶,淡淡道:“你听说没有,你那个外甥女要发达了?”
“哪个?”大姨母空洞无神的眼眶里浮现出一丝惊喜,“阿娇病好了,能认人了?”
陆致 “嗤”一声,伸手捋捋胡子压下眸中轻蔑,摇头,“不是阿娇,是严家那位。不知怎么攀附上七爷,今天圣上早朝时宣布,她要成为平王妃。”
大姨母目光呆滞,好半天“哦”一声,再没反应。倒是旁边彭姑姑着实吃了一惊,心里暗道:当初就觉得这位严家表姑娘不是池中之物,果真就一跃枝头成凤凰了。只可惜老爷看走了眼,生生把棵富贵苗赶出了家门,如今再想攀扯上关系可就难了。
彭姑姑没有料错,陆致正是打着这个主意。
他本以为上次将罗振业一党扳倒之后,空出许多职位,自己就可以重新得到重用。而事实上,罗振业倒台,张弦在内阁的势力可以说是一人独大,这种从五品官职的任命如同囊中取物轻而易举。
不但陆致能够官复原职,还能再给陆安平安排个差事。
他已经做好了上任的打算,并且为了父子两人上衙方便,特地在南薰坊换了处住所,没想到十拿九稳的事情,偏偏在任命下来的前一天成了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