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七期,严清怡都闭门不出,偶尔李实过来以及春兰出去买菜会带来些许消息,诸如蔡家店铺已经完全倒闭,铺子里的东西被讨债人搬了个干净,甚至有些人还冲到蔡家要钱,连带着二姨父的兄长家也跟着遭殃,镇日不得清净。
二姨父气极恨极,不顾两个儿子阻挠,提笔写了休书亲自送到牢狱中,扔在二姨母脸上。
二姨母先前还维护着二姨父的面子,看到休书之后,把二姨父之前做的几桩缺德事抖搂了出来。
朱家也是人心惶惶,东昌府知府郑南初也不知怎么想得,把几年前就了结的案子重新开卷另审,好在府衙里与朱家交好的人不少,偷偷跟朱贵露了口风。
朱贵少不得寻到原先的苦主,拿银子封口,又重金打点府衙的人,然后将傻子拒在家中,不得再外出。
李实说得口沫横飞,拍手嚷道:“娘的,再让那两家狗仗人势,以为有钱就了不起,这下子够他们喝一壶的。你那姨母家里完全败了,听说还欠着京里贵人的银子,这几天正张罗着卖铺子。那些中人死命往下压价,我本来撺掇我爹也买两间,他竟是不同意。”
薛青昊应声道:“活该,罪有应得。”
严清怡情知单凭自己,最多让蔡家名声败裂,而真正把他们压垮的,想必就是七爷。
先前落水那次不算,七爷是替自己的随从赎罪,可上次他费心安排人把自己送回济南府,又顺利将薛氏从东昌府接回来,这次又承蒙他援手才度过这场难关。
林林总总已是欠了他许多人情了。
而自己能做的不过是在菩萨面前替他念几卷《金刚经》,再就是……
严清怡想了想,把先前画好的衣裳样子找出来。
趁着守孝在家,用心做几件衣裳,替锦绣阁多赚些银子,多少也能偿还些人情吧?
只是,不免会想起蔡如娇。
蔡如娇虽然脾气骄纵了些,爱使小性子,却没有坏心眼儿。也不知她现在什么情况,想必早就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兴许已经把她恨到骨子里了。
严清怡着实觉得对不住蔡如娇,可又有什么办法,她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了,难道真的任由人捏圆捏扁?
五月底,严清怡收到了魏欣的信。
信里抱怨严清怡不讲义气,口口声声答应送她生辰礼,结果生日都过完了,不但没礼物,就连只言片语也没收到。
又说何若薰忙得很,何夫人病情始终不见好,她去探望过两次,何夫人瘦得几乎脱了形,何若薰也瘦了许多,看上去没精打采的。
而严清怡离开京都没多久,云家将李婉接到了忠勇伯府,好似过得不怎么样。因为李兆瑞太太不止一次跑到何家去诉苦,何若薰烦不胜烦,有次直接吩咐下来将她赶了出去才算完。而且钱氏生辰那天,云楚青上门庆贺,眉宇间极为得意。
然后提起她的生日,因为严清怡跟何若薰都不能去,所以过得颇不顺心,只请了五六家来往近的世家吃了顿饭,并没有给大姨母及蔡如娇下帖子。听说陆家遇到了什么麻烦事,魏欣不关心也就没有打听。
最后魏欣再四声明,要严清怡一定给她写信,否则饶不了她。
自从严清怡回济南府,被接二连三的事情烦扰着,她还真是把魏欣的生日忘了,直到看见信才恍然记起。
严清怡立刻提笔回信,说明自己因为母亲过世,一时没顾得上写信,这会儿守孝在家,倒是有了工夫,所以绣了条裙子权作贺礼,希望她别嫌弃。
写完后,把信及才做好的一条天水碧的罗裙包在一处,另外用棉布口袋缝好,让薛青昊拿去驿站。
薛青昊寄了信,回来时买了块肉骨头给黑豹。
薛家众人都吃素,天天清汤寡盐的,黑豹却吃不得,隔两天就急得上蹿下跳,李实倒是记着,每次都捎根骨头来。
这几天李实的大哥要成亲,李实没空过来,黑豹已经馋了好几日,见到肉骨头顿时叼到旁边安静地啃起来。
家里有了黑豹,严清怡安心不少,夜里也睡得踏实,不用担心有人顺着墙头爬进来。
五月底的天气已经暖了,月季花已经开了好几茬,还在不辞劳苦地继续开。
东厢房的糊窗纸早已换成了绡纱,月季花的香气便随着夜风飘了进去,一室清香。
残月如钩,静静地挂在天际,星星倒是繁密,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
黑豹静静卧在树下,抱着那根骨头不厌其烦地舔着,忽地低呜一声支楞起耳朵,站起身无声无息地走到墙角的阴影处。
这时,墙头悄悄探出个脑袋,接着露出半截身子。
那人两手在墙头一撑,身子擦着墙头略进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动作利索干脆,才刚站稳,黑豹毫不犹豫地冲过去,张嘴往他腿弯咬,眼看就要咬上去,那人反应极快,纵身一跳,两手攀住墙头,身子自然地挂上去。
黑豹追着往上扑,爪子挠得墙皮窸索作响。
严清怡睡觉轻,听到动静,穿好衣裳,抓起枕边那边短匕,轻手轻脚地出来。
月光浅淡,瞧不清那人面目,只觉得他一双眼眸幽深黑亮……
第106章
这眸光何等熟悉。
严清怡愣一下, 便听那人轻声唤道:“阿清, 三娘?”
是林栝的声音!
他不是远在宁夏,怎可能出现在这里?
严清怡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一时不知是在做梦还是真的?直到听到黑豹示威般的“呜呜”声, 才恍然回神,连忙喝止住黑豹。
林栝利落地自墙头跳下, 披着清浅的月光大步而来,直直地站在她面前, 轻轻唤道:“阿清。”
严清怡心头蓦地涌上无限的委屈, 猛地扑进他怀里, 哀哀地哭了。
泪水很快洇湿林栝浅薄的衣衫。
林栝只觉得胸口像是燃着一把火,灼得他心头隐隐作痛, 不由地合拢双臂紧紧箍住了她。而下巴刚好抵着她顺滑的长发,有皂角的香味淡淡袭来。
林栝心底软得像水, 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温柔, “阿清受苦了。”
“没有, ”严清怡本能地摇头, 可泪水却不受控制般越流越多。良久, 才慢慢止了泪, 却不想起身, 仍然俯在他胸前,含含混混地问:“你怎么想起回来了?”
林栝低声道:“李实给我写了信, 可那会儿我没在营地, 过了七八天才看到。正好, 我们赵指挥使有密信要送往京都,我就自动请缨,顺便过来看看你……你娘葬在何处,明儿早起我去磕个头。”
说话时,他的胸口一起一伏,发出嗡嗡的声音,而他因长途跋涉,身上带着些许的汗味和体味,不好闻,却莫名地让她安心。
严清怡停了片刻,才回答:“在西郊,葬在我外祖父旁边。你拐到济南来,会不会延误你的差事?”
林栝低低道:“不妨事,我另外还带了三人,我脚程快,回头赶个夜路,与他们一道进京就成。”正说着,腹中传来“骨碌骨碌”的响声。
严清怡连忙站直身子,“我去做点饭。”
林栝并不推辞,点点头道:“好,多做些,一整天没吃东西,刚才翻墙时腿脚都有些打晃儿。”
“你呀,”严清怡嗔一声,这才惊觉自己手里扔握着那把短匕,忙塞进怀里,先往东厢房去寻火折子。
春兰也被吵醒了,正合衣坐在床边,低声道:“姑娘歇着吧,我去做饭。”
严清怡情知适才跟林栝的话已被她听了去,也没打算隐瞒,摇头道:“你接着睡,我去做。那人姓林,我们已经说定了亲事……并非外人。”
原来严清怡心里记挂得就是这人!
春兰无声地笑笑,仍是压低声音道:“姑娘若是有事儿,尽管吩咐我。”
严清怡道声好,点燃油灯,双手端着往厨房去。
林栝也跟着进去,轻笑道:“那狗不错,悄没声地就冲出来,刚才险些着了它的道儿。”
“是李实找来看门的,”严清怡唇角弯了弯,“这阵子幸亏有他照应,他说他欠了你的情。”一边说着,一边生了火,先烧了两瓢温水,盛在铜盆里,对林栝道:“你先擦把脸解解乏,上衣也脱了吧,我给你洗洗,天儿热,搭在外头很快就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