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不微笑》——镜水(夏雪)
镜水(夏雪)  发于:2008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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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性恋?那是一种病吧!那种人根本就是变态,不应该存在于世界上惹人嫌。』

呼、呼……呼6

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好清楚,好清晰,彷佛就要撞破他的胸腔。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奔跑了。就像是在闪避什么,或者想摆脱什么,他几乎是竭尽全力地没命狂奔。

为什么他要跑呢?

为什么他不坚定地拒绝管晔?

他动摇了吗?也跟管晔有相同的情感吗?

怎么会呢?

他明明是一个没有心的人,明明是不能动心的!

可是却又^

管晔的表白,使他再也无法自我解释这混乱的一切。

慕弈之停下脚步,过于急遽的奔跑让他不停地喘着气,苍白的面颊旁滑下一道道汗水,湿了他的睫,湿了他的眼。

他也想要管晔温暖他,他也希望有人能陪伴;他关心管晔,却不知不觉地超出应有的控制,他说要走的时候,他甚至忘了呼吸。

他希望管晔开心,希望他无虑,多年来过度的专注,不知何时转化为一缕丝线,只缠绕在某个地方。

「我真是糟糕……」他既不能否认自己对管晔有所留恋,也不知该怎么面对管晔的感情。本来他以为,没有人能察觉到的……

他没办法让过世的父亲原谅他的不正常,他的身体里也不像平常人有一颗健康跳动的心脏。

他不能。

管晔不明白这种身份所遇到的不堪会有多少,也没办法体会随之而来的挫折。这是不容世俗所接受,不为社会所包容的!

他好不容易才从地狱里爬出站在人生的顶端,他怎么能破坏这一切?

这种身份只会带给他伤害,他不能!

慕弈之紧紧地闭上眼,空荡的胸口只留有亟欲穿出的疼痛不停地狂涌,一次比一次更为激烈。

砰通、砰通……

他难忍地咬破了唇,身子也摇晃地没办法再站稳。

「慕弈之!」

总算追上的管晔大步地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强迫他转身。

「我不准你逃走!没有说清楚之前,你哪里也不准去!」他没有发现怪异之处,奔跑的喘息加重他忿怒的语调。

哪里也不准去……如果,他要去的地方,很远很远,远到他永远也追不上,是不是就可以算结束?

慕弈之极为缓慢地抬眸,对上了那一双他从来就不该碰触的曜黑眼瞳。

轻轻地,他露出一抹浅浅、浅浅的笑容,几乎化为透明。

砰通……

「我……我一直希望……希望看到你笑……」他缓慢地抬起手,指尖有点颤抖,就在要摸上管晔的面颊时,猝不及防地颓然落下。

他整个人没有预警地软倒,彷佛被狂风吹散的枯叶飘落在地。

管晔错愕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及时搀住慕弈之,别让他继续下滑。

他揽着他的肩,发现他冰凉吓人的体温和完全汗湿的衣衫,他的面容,惨白地有如霜雪。

「慕弈之?」轻微的摇晃唤不回他的清醒睁眸,管晔加重了力道,却只是让他毫无反应的身体更加绵软。「慕弈之!」

薄弱到几乎察觉不了的气息,宛若下一秒就会消失。

生平第一次,管晔感到失去某种重要东西的恐惧。

啊 啊 啊

「对不起护士小姐,请问急诊室往哪里走?」急性子的慕谊庭抓到一个护士小姐就着急地开问,后面还跟着慕谦御。

一接到通知电话他们就十万火急地赶了过来,因为最小的两个弟弟都在学校,所以他们决定先不要通知,先确定慕弈之情况再说。

一路上,慕谊庭担心地都快哭了出来,还是比较冷静的慕谦御开车,她根本连方向盘都没办法抓稳。

只要一想到大哥发病,她就无法冷静。

在护士的指引下他们直奔二楼的急诊室,进入眼帘的是死寂空旷的长廊和紧闭的急诊室大门。门上的红灯亮着,表示里面正在进行诊疗。

慕谊庭手心冒出了汗,她瞪视着站立在走廊底的管晔,三步并两步地跑到他面前。

「是你!为什么大哥会昏倒?你没有好好照顾他对不对?你为什么让他发病?为什么不多看着他?!」她抓住他的衣襟愤然大吼,一直强自压抑的眼泪终于激动落下。

慕谦御深思地睇视着沈默的管晔,不发一语。

「是你害大哥又发病,要是他发生了什么事,我绝对不会饶你,绝对不会!」她的脸上皆是泪痕,不成调的哭音里有着愤恨。

「……什么病?」管晔抬眸,他看着慕谊庭,眼神冷得像是尖锐的冰刃。

送慕弈之到医院后,医生只来得及告诉他,「情况很危急」。

慕弈之有病?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

「你别再靠近大哥!别再出现他的面前!」要不是他,大哥的平静生活不会被扰乱,现在不会发病躺在医院!

「妳冷静点。」眼见担心情况会不受控制,镇定的慕谦御上前拉住她。

「你别阻止我!」慕谊庭生气地扯开他,「你忘了大哥发病的样子?我不想再看到那种事情发生,我不想啊!」她悲愤地怒叫。

「什么病?」管晔重复着先前的问句,神色冰寒。

「不关你的事!从现在开始不准你接近我大哥,不准你拥有他的善良和温柔,你离他越远越好,要是他这次有什么万一,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慕谊庭恨然地落下重话,紧握的拳颤抖着。

「什么病?」如同尖针般的冷冽。

「我说了不关你的事!你--」

「他到底是什么病?!」

冲破耳膜的暴喝响撤整个楼层,几乎震落天花板上的灰尘。

深沉的寂静回荡在极为混沌的气流之间,管晔阴森的神情骇人,犹如暗夜的夺命使者。慕谊庭死瞪着他不肯退缩,却被他周遭慑人的森寒给冻的发毛。

诡谲的沉寂扩散,没有人知道该不该打破这沉重的压迫空气。

「心脏病。」

首先出声的,是慕谦御。

管晔睇着他,面无表情的慕谦御维持着平板的语调。

「我大哥他有先天性的心脏疾病。」
 
第十章

第一次见到大哥是什么时候?他们姊弟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父母突然过世的伤痛难以抹灭,还有知道必须和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异母大哥同住的错愕。

他们家的经济算是小康,房子是租下来的,房东在知道他们家中顿失经济支柱后,就很现实地限期他们搬出去,没出过社会的四个孩子,面对突如其来的家庭骤变,除了失去亲人的痛心外,也备感不知所措。

然后,慕弈之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知道这就是那个父亲一直不肯认的大儿子,是他们的异母大哥,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同性恋者。

他很温柔,也很可靠,一肩扛下所有的后事,但他们三个姊弟却怎么样也没办法对他友善。

因为父母会出车祸,这个异母大哥的亲生母亲难辞其咎。

慕弈之的亲生母亲偶而会向父亲要钱,父亲念在过去的情分上,多少会给一点。那天,父亲也是接到电话,决定跟她当面讲清楚,说明他现在有一个温暖的家,请她别再打扰,给完这次后就此情断义绝。

母亲也跟着父亲去了,但却没有人预料到,他们出了门后就再也没办法回来。

因为这样,所以他们十分地排斥慕弈之,也用他是同性恋这件事情说过很多不堪入耳的话。要不是他们没有地方住,根本不想跟他处在同一个屋檐下。

当然,慕弈之被母亲拋弃且没有来往的事情,他们是过了很久才知道。

他们住在一起,却不交谈,慕弈之本就不大的住所因为这四个弟妹而笼罩在压迫的空气下。每天,慕弈之会煮好三餐,但最后的结果都是进了垃圾桶。

他们嫌弃他、嘲讽他,觉得他恶心。

不论他怎么做,他们始终都没给过他好脸色,慕弈之不曾抱怨过,态度依然温和。

身为大姊的慕谊庭第一次跟慕弈之说话是为了跟他要钱。三个弟弟就要缴学费了,但她却连自己的都凑不出来,若非真的山穷水尽,她一点也不想根这个等同于仇人的大哥说话,她也是瞒着弟弟们来跟慕弈之商量的。慕弈之虽然只大她两岁,但她总认为他会有办法。

慕弈之当时只是微微地一笑,没说什么就答应了。

接着,他一天比一天晚回家,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么,也没有人关心他,反而觉得他不在家更好。慕谊庭偶会怀疑,但也只是想想就作罢,毕竟,她没必要去担心一个跟她无关的人,当然她也不曾想过,慕弈之身上的担子究竟有多重,因为他总是那样淡淡地笑着。

第一次见到慕弈之发病,是一个有雨的夜晚。

他们为了慕谊庭找慕弈之拿钱的事情而吵了起来,才进门的慕弈之想要温语劝他们冷静,却成了箭靶。所有的怒气都朝他爆发,究竟骂了些什么,他们已经不太记得了,只知道慕弈之始终无语,默默地承受一切难听的话,没有人注意到他太过苍白的脸色,也没有发现他手指冰冷颤抖,更没有察觉他额间的冷汗湿了他的衣襟。

在一片混乱的争吵当中,有人气愤地就想夺门而出,慕弈之想上前拦阻,被不客气地推开,不是很大的力道,但是却让他整个人倾倒在地。

所有人都呆住了,只能怔怔地看着他难受的神情。他紧闭着双眼,手心按着胸口,像是要断气般的喘息,连嘴唇都异常发白。

首先从混乱当中回神的慕谦御心知不对,当机立断地就将他送到医院。

医生说,他实在太乱来,他的心脏病需要用药物来控制,他却将近一个月没有复诊;医生说,他不把自己当一回事,明明不能勉强的身体却呈现极度疲劳的状态;医生还说,他这么不爱惜自己,发病的状况会越来越危险。

后来他们才知道,他们这个异母大哥有治不好的心脏病,他没有复诊是因为他把医药费省下来给他们当学费,他勉强自己晚上兼差当家教是要应付家里多出来的开支,他不爱惜自己,也都是为了他们这几个从来不曾对他好过的异母弟妹。

「大哥清醒时的第一句话,是叫我们不要因为他而吵架,他很虚弱,脸色也不好,但却仍是那样对我们笑着,我们没有人说得出话。」慕谦御说着往事,如今轻描淡写的文字叙述已经没有办法表达出当时感受到的震撼。「直到那个时候我们才了解,自己做出的事情是多无知、幼稚,而且愚蠢。在知道大哥跟他亲生母亲根本从来就没有联系后,你可以想见我们每个人懊悔的程度。」他看着坐在长椅上始终不语的管晔,斯文的脸上挂着苦笑。

慕弈之带给他们姊弟的不仅仅只是亲情,那无法偿还的包容,广大的像是海洋,那样沉静的温柔,彻底地撼动了他们。

慕谦御续道:「他可以为对他老是恶形恶状、根本说不上有什么关系,又抢走他父爱的陌生亲人做到这种地步,你可以说他笨说他蠢,也可以认为他是无可救药的烂好人,」他认真地看着管晔,「但是不可否认的,我们都被他感动了。」

在大哥出院后,情况就慢慢地改变。虽然一开始很尴尬,他们嘴巴上不说,但也都一步步地接近这个大哥,并且学习之间的相处。

越是了解他,越是打从心里尊敬他、喜爱他,他的性向问题不知何时被遗忘,没有人在乎他喜欢的人是男是女,只知道他是他们唯一且最亲爱的大哥。

管晔从头到尾沉默地听着,脸上淡漠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反应,偶而在眸中一闪而逝的光芒快地让人来不及捕捉。

原来那个柔善的笑脸后面,竟然隐藏了这么沉重的封闭伤痕,究竟慕弈之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微笑?究竟慕弈之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接近他、抚平他的伤痛?他一直以为,他根本没有经历过挫折,所以从来都没有深思过……管晔脸色紧绷,随着过去一幕幕拒绝慕弈之善意的画面掠过眼前,他的唇越抿越紧。

因为慕弈之很孤独,所以才不想让他走同样的路,然而他因为无聊的自尊将上天的不公平加诸在无辜的慕弈之身上,却从未想过,他的笑容根本就是在掩饰那些结不了痂的伤口。

管晔垂落在身侧的手握紧了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有些什么反应。

慕谦御可没漏掉他那细微地蹙眉动作,他可以解读成眼前这个男人在为大哥的过往心疼吗?他轻吁口气,翻出这些成年往事,他自己也颇为沉重,现在讲起来,还是觉得十分对不起大哥。

幸好刚才他已经询问过医生,大哥的情况趋于稳定,不然他也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

管晔默然良久,他看着已呈映照出夕阳的落地窗,缓缓地启唇:「你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

「因为我要你想仔细。」慕谦御坚定地睇着他,「我大哥的性向你已经很清楚了,你们属于不同的世界,如果不是真心的,就请你停止接近他。」

管晔转首看着慕谦御,深沉的神色辨不出喜怒。

「他不是一个健康的人,需要细心的照顾和包容,如果你不能做到,最好也离开他。」慕谦御没有半分妥协。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管晔冷道。

「那就由你决定。」眼镜底下的双眸直视着管晔,「我不是在说笑,如果你不能给他幸福,那么就别再出现。离开,或者留下,你自己决定。」

管晔顿住,离开或者……留下?

他离不开,不然早就该放手,可是留下?

他能像慕谦御所说的那样,真心地付出同等的感情,关怀地照顾他吗?

还是说,他根本就只能自私的利用慕弈之的不求回报,只想要索取他带给他的温暖和宁静?

他爱上慕弈之了吗?

他从没爱过人,慕谦御说的话,摇摆了他的意志。

他只知道,他需要慕弈之,在认清了自己对他有感情后,没想过要放弃。

可是现在……他该怎么做?

才认清自己的感觉却又被迫要做出困难的选择,管晔异常烦躁,他不耐地站起身就要离开。

「你不能总是在逃避。」慕谦御在他越过身旁时启唇,「我不问你大哥为何发病,但是我希望你认真地面对你们之间的牵扯。你若没有办法确定就尽快放手,大哥对我们来说很重要,要是你伤害了他,我一样不会饶过你。」他目视前方,任管晔擦身而过,静静地落下话。

管晔紧皱着眉,没有说话,只是迈步远离这令他无法思考的空气。

他不是逃避,只是……只是

可恶!他要见慕弈之,不管他是昏迷还是清醒,他要见到那张扰乱他的清雅面孔。

现在!!


亲亲秦

如果睁开眼睛,会看到父亲在的那个世界吗?

或许,他可以说声「对不起」。因为他终究对一个人动了情。

如果不是那个世界,那么,当他睁开双眼,所要面对的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医生、医生!他好象要醒了!」

如果已经知道是什么结局,可不可以重来一遍,把所有发生过的一切当成一场梦?

「情况很好,只是几天没进食虚弱了一些,等他完全清醒让他吃药,然后才能进食,今天只能先吃些流质的食物。」

似乎是很难,因为,那些话,那些事,像生了根一样,怎么也无法忘记。

「谢谢你,医生!拜托你大哥,拜托你快点醒吧,我们都好担心!」

只能选择面对,纵使可能会受到伤害,他仍是要睁开眼睛接受,不能一直躲避下去。

他所要面临的,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啊!醒了、醒了!大哥醒了!」

欢呼声随着柔软的人体抱住了他,慕弈之艰难地眨动眼睑,只觉得泄进眼帘的光芒好刺眼,让他一时无法适应。

「谊……庭?」他下意识地靠声音辨别紧搂住自己的人,才一启唇,喉咙就干涩地有如火焰在烧,让他的语调破碎。

「大哥,先喝点水……大姊,妳走开点,挡到了。」

啊,这是谦御的声音。「谦……」

「是我。先别说话,你睡了很久,滴水未进,喉咙会很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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