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死心?”喃喃自语,对于离休锲而不舍的追逐说不心疼、不为之折服是不可能的
,但要他回应又太难。他无法突破自己的心防,更没有保护好他的把握,甚至不认为自己配
得上他、值得他如此用情。
你是寄人篱下的死士,离休是皇族贵胄,你配得上他吗?呵呵!
卢方死前的冷嘲像是诅咒,无时无刻不在他脑海中出现。但是这样的追逐已经长达五年,再
下去对离休并非好事。
是该有个决断,也必须有个决断才行!
心念立定,怵言打开门,举步离开。
? ? ?
“你们俩的事我插手至此。”在派人传唤原被以为已逃离幽州的怵言进入厅堂后,西门独傲
走下阶梯朝外头走去。
经过怵言时,他停下低语:“恩怨情仇总要有个了断,要逃要解决,你自该有数。”啧,认
识离休数载,直到今日才知他非女儿身,哼,瞒天过海的本事可真高啊,连他西门独傲也瞒。
看向等他进门的离休,今日的他恢复男子装扮,俊秀的脸上隐约带着不安。
怵言目光一黯,面无表情地颔首表示将话记在心上,似乎心底已有决断。
待厅堂只剩两人,沉默氛围也就如影随形般笼罩在彼此间。
好半晌,冷哼出自离休,“不逃了?”
“事情总要有个了断。”
了断?“很好。那么给我个答案,告诉我这五年来我费的心力是不是都付诸流水、都徒劳无
功?”
怵言正眼看他,细细巡视他的容貌。“听说你是春阁坊的主人?用这张脸骗尽天下人?”
“你又想用这编派我的不是?作为拒我于千里之外的理由?”
怵言没有回答,却伸手触上离休白皙的脸颊。“要到何时你才肯以真面目示人?”
“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哈!哈哈!”狂笑数声,离休缓缓拉开他的掌。“我该死的不想这样
,但我绝不能被人认出来,我不要进宫,也不想当什么皇子无端被卷入后宫政争,那些事与
我无关,大唐天运是兴是败,我离休没有兴趣。”
“你易容,是为了避人耳目?”
“哼,花了五年的时间想通,你的脑子还真管用哩!”离休讥讽道,心底则为他突来的举止
感到惶惶不安。
这厢的怵言对他的嘲讽只是一笑置之。“你还是很容易动怒。”
“还有脸说?我动怒是为了谁?”指尖用力戳上眼前的肉墙。“是谁每次说话都要挑起我火
气的?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你,喜欢的人是你,偏偏就故意作践我的情意,一躲再躲,一逃再
逃,难道就不能像我一样坦诚、一样不去在乎世俗眼光?你知不知道五年来我有多气,气你
更气我自己!”
“气你自己?”
“当然气,为什么我离休就这么笨、这么死心眼,明明你就不希罕啊!可是说什么我都不死
心,就算听见你亲口说、说……”
“说今生今世别让我——”
“还说!”迅速捂住他嘴的离休,气得睁圆眼狠瞪。“不准你说这么绝话!”
怵言拉下他的手,“既然我把话说绝,你又为何不死心?”当年他以为这么说就能断绝他的
情意,让他死心,没想到反而让他更执着。
照理说,他漠然的言行应该让他心底生恨,为什么没有?
再者,逃避了五年也该让他心生怨怼才是,毕竟他性烈如火。可是,也没有。
再见面,他仍然只执着地想要要他承认对他的情意,不言恨、不谈报复,只要求他坦承、要
求他回应他的情。
无视伤痛,单纯执着地想要得到他的回应,好傻的离休。怵言心疼地暗忖。
“不死心也是因为你。”
此言拉回怵言心神,扬眉看他。
“德、宁二王的死是你下的手对不对?”虽然疑问,但离休的口气十分确定。
“你——”
“除了你,没有人会为我这么做。”这就是他无法死心,认定他对他亦有情的原因啊!“你
是把话说绝了,让我差点死心;但事后德、宁二王相继丧命的事却让我怀疑是你做的。”
怵言转身背对。“我没有必要——”
“你有。”打断他的话,扳他转身相视,离休笃定说道:“你有必要。因为他俩是我的仇人
,为了我,你有必要。”
这份傲然自信从何而来?“他们一个遭人暗杀死于侍妾房中,一个丧命在盗贼手上,与我何
干?”
离休闻言,双眼一亮。“你真是个傻瓜!”这下子不是不打自招了吗?呵!
“离休!”被戏称傻瓜的男人皱了眉头。
“我可没说过他们是怎么死的,你又怎么知道?”
“我……”
“杀德王对你来说是轻而易举,但杀宁王就不同。宁王是你的主子,要你背叛他根本不可能
,除非有个更重要的原因。”逼近他,望见对应的黑眸目光游移不定,他知道自己说对而且
也说穿了。“那个原因就是我。你担心我为了报仇让自己身陷险境,所以你先替我动手对不
对?”
“别胡扯。”
“是你!就是你!”耐性被消磨殆尽的离休忽然闹起孩子脾气。“我说是你就是你!就因为
你这么做我才无法死心,才不甘心就这样让你离开。我喜欢你,这一生一世就只要你一个!
除了我娘,你是我惟一在乎的人,我只想在你身边……”
“别说了。”这回,换怵言捂住他的口。“你的执着、费的苦心都不值得。”
不值得?言下之意是——会意出他语义的离休楞楞的拉下他的手。
“你的意思是说不管我再怎么说、再怎么做、再怎么费心,你还是不愿意承认你对我动情?
”
垂眸看着彼此相触的掌,暗吸口重气,几经挣扎,怵言别过脸不看他。“别逼我。”
“是你在逼我!”扳正避开自己的脸,离休气得咬破唇瓣而浑然不觉得疼痛。
反倒是怵言看了,触目惊心地伸手欲抹去那道血红,却被一掌拍开。
“别碰我!”
“你的唇在流血。”凝视唇角一点如樱瓣的血红,怵言失了神。
离休的怒吼迅速地将他的心神拉回。“这点小伤比起你给我的算得了什么!”
“不要胡闹。”怵言沉声斥责,再度伸手。
却也再一次被拍开,而且更使劲。
“离休!”
“不要碰我!如果最后得到的结果依然是白费心机,你就不要碰我,不要给我任何希冀,不
要让我继续执迷不悟。”
就是这番话,让怵言断去为他拭血的念头,黯然收手。“你最好死心,我不值得你为我付出
这么多。”
“我不懂。”他真的一点都不懂。“你百般拒绝逃避,就只因为我不是女的?”
“不是这样,而是我不值得你如此费心,更不值得你用情。”
“不值得?”离休想了想,寻到些许眉目,“因为我的身世?”见到他倏然一震的反应,他
知道自己猜对了。“哈哈哈,就因为那可笑的身世,所以你拒我于千里之外?”
“别胡说。”
“你明明就在意这该死的身份,还怪我胡说!”这个傻子!天底下哪有这种大傻瓜!可是对
这傻瓜动情的他更傻。
“你这个傻子,为何在意这种小事?”
小事?“离休,你是当今圣上的儿子,是大唐的皇子。”
“我叫离休,与李家无关;再者,如果大唐灭亡,李氏一族也不会是皇族。”
惊世骇俗的言论令怵言咋舌。“如果你介意我的身世,我可以让大唐败亡,到时我也不过是
个平民百姓。”反正朝中奸臣倍出,大唐要灭不过是早晚的事。
“你疯了。”
“是你太死心眼。”抚着额角,离休觉得头痛欲裂。“我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的确男扮女装蒙骗过你,但那是情非得已;我也瞒你身世,让你生气,可是我并非蓄意
。如今你知道一切还是躲我,我不懂也想不透,明明对我有情,不惜落个叛主的罪名刺杀宁
王,却拒绝我,躲我躲到北方来,怵言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只想你离开,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他转身,因为太过使劲,腰间掉出东西而不自知…
09
微闪的银芒勾住离休目光。
俯眼垂视,离休蹲身捡起掉落地上的物件,摊在掌心。“又一次。”这回,话该由他说了吧
?看着掌心里的物件,离休暗忖。
一只耳饰置在他摊开的掌心。
那是他怎么找都找不到的耳饰,是怵言丢进湖里的耳饰,竟然在他身上!
“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求?怵言绷紧全身。“什么事?”
“求你别嘴上净说些绝情的话,却反其道而行地做出让人无法断念死心的事。”
“我没——”眼前晃动的银光,截断怵言别脚的辩驳。
“还想说对我完全无动于衷?还是要说对我从没有动情过?还是要编派理由拒绝我?”
怵言探索腰间,脸上的慌张明显可见。什么时候掉的?
“你找了多久?”那夜后他再也没回去过简陋的小屋,只因不想触景伤情,没想到他竟一直
在那里找他苦寻不着的耳饰。“你这样做要我怎么死心?最后一次问你,承不承认在乎我?
”
回应的,依然是沉默。
不回答,好,很好!咬牙和血吞进满心苦楚,再出口的话满是怨怼,也有无法因为被冷漠以
待而消弭分毫的执着。
“我曾说过想要的就要得到,除非死,否则我绝不罢休。你答也好、躲也罢,我绝不会死心。”
“何苦作茧自缚?”
“作茧自缚的人是你不是我。”说了这么多还是败在他的心防之下,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
怎么做。“该说的我已说尽,过几天我将随西门独傲北上攻奚,如果我死在战场上,今后世
上再无离休这人;如果能活着回来,我会继续追,直到你愿意承认,愿意让我留在你身边为
止,告辞。”
上战场?怵言出手留住他。“你要上战场?”
甩开手腕上的箝制,离休勾唇一笑。“不行吗?我死你就能轻松度日了,对你来说是件天大
的好事,你定是希望我战死沙场对吧?”
“我不准!”
“你没有资格不准。”拉开再度扣住他的手,离休笑得凄然。“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
的事?”
“我是——”
“你是什么?”
“我……”冲动的话语退却在严密的心防前,化成无言以对,最后黯然收回留人的手。
“我也希望我死啊,这样就不用在你后头追得这么辛苦。你知道吗?追你真的好苦,好苦!”
把一切赌在沙场上,生死由天。若生,他离休会继续追、继续领受无法死心的自己给自己带
来的折磨;若死,万事皆休。
? ? ?
他真的随西门独傲的军队北上?这一路能不能安然无事?是不是已经到达奚族据地?战争是
不是已经开打?而他是不是平安?没有丝毫损伤?
带夏侯焰来到昔日契丹王城后山,一路上怵言想的除了这些还是这些。
六日来,怵言满脑子挂念的全是离休,满心担忧的也是离休的安危,任谁都能感觉到平日行
事谨慎的他变得恍恍惚惚,眉头纠结不曾解过。
行军前一刻他无法压抑的到校场想阻止他随军行,但他避不见面,用西门独傲的军令将他挡
在校场外,甚至在他驾马追到他身边时也装作不认识,不肯听他的话留下。
而他,直到出幽州城的最后一刻,还是无法撤下心防留住他。
明明只要说出他想要听的话就能留住他,他却说不出口,理智总横亘在前头阻止他说出想要
说的话。他知道他想要什么,却给不了。
“怵言?怵言?”夏侯焰唤了数次,决定用手轻推神游物外的人。“怵言?”
“殿下?”
他竟失神到忘了他已不是殿下了。“在想离休公子的事?”
离休公子?“您知道离休是男儿身?”
“嗯,离休公子随鸿翼行军前曾到我房里向我道歉。”
“道歉?”怵言神色一凝。“他对您做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压根儿不知自己曾差点被掌掴的夏侯焰也是一脸不解。“但之后我俩谈了
很多,我也知道你跟他的事。”
“我——”有很多话想说,但口拙的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将心中的疑惑挣扎给说清
楚。
“你很担心他对不对?”
“公子?”
“别骗我了,我眼虽盲,心可不盲,这几天你心神恍惚到连我都感觉得到。”
夏侯焰抿唇浅笑。“你会担心他也是当然,就像我担心鸿翼一样,战场上刀剑无眼,教人怎
能不忧心!”“他不该上战场,而我——”怵言低头望着双手。“却留不住他。”
“没有人应该上战场。”伸手探寻到怵言,夏侯焰清楚感觉到掌下手臂的紧绷。“这世上根
本就不该有争战。”
“公子?”
“离休他很伤心。”那日在房中谈及过往,性情刚烈的离休竟像个孩子似的窝进他怀里大哭
,吓得他一时不知所措,但也因此将离休当作挚友看待。
虽然,稍后鸿翼进房看见他们互拥的场面非常、非常的介意,但自那日后,他的确将离休当
作挚友,为他心疼,也才会想为他做点什么。
“伤心?”
“没错,伤心。”夏侯焰点头后又道:“离休的确性情刚烈,但这不代表他承受得起一再的
折磨;怵言,我以为你也是有情人,毕竟你因为担心我在契丹族中势弱饱受欺凌,所以一直
留在我身边护我。你对我很好,但为什么独独对离休无法坦言说爱?他是你最在乎的人不是
吗?”
“他是,他一直是,无论是男是女,他都是。”在长年跟随又交心至深的主子面前,怵言坦
然道。
或许,也因为折腾人的忧心忡忡让他乱了分寸,开口说出始终不敢说出的话。
“那么为何你要拒他于千里之外,存心躲避他?”
“我不能让他受人非议。”
“怵言,你真是不公平哪!”难怪离休会说羡慕他,起初他并不明白,直到现下他才明了。
“我与鸿翼的事你能坦然接受,也不因此而轻视我,可是对于自己的事你却看不开,宁可伤
他也要抱守世俗伦常不放,何苦呢?”
“我是为他好,我并不值得他付出这么多。”
“我也不值得鸿翼为我付出这么多。”夏侯焰叹了口气,“我只是个一无是处的瞎子,并不
认为自己值得鸿翼细心对待。”
“公子不该妄自菲薄。”
“你也是,怵言。”就像离休气呼呼骂的一样,怵言是个直憨的傻瓜呵!“你能劝我不要妄
自菲薄,而你自己却一直这么做。”
“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给不了他。”这样的他怎么谈情论爱?
“你还有自己不是吗?”夏侯焰反问。
“自己……”怵言茫茫然地反复主子的话。他还有自己?
“我也什么都没有,除了自己之外,什么都给不了鸿翼,所以……”咬唇迟疑了半晌,夏侯
焰像是鼓足勇气似的再开口:“所以我把自己交给他,因为我只有自己。”
把自己交给离休?怵言楞住了。夏侯焰的话仿佛一记重锤,在他浑浑噩噩的思绪中敲出一片
清醒。他从没想过把自己交给他,满脑子只是想着自己能给他什么,却没想过他可以把自己
交给他。
“离休想要的不就是怵言吗?”他想通了吗?看不见,所以不知道此刻怵言是何表情的夏侯
焰不免着急。怵言为他做了许多事,他能回报的也只有点醒他了;可是他做到了吗?怵言明
白了吗?
“我曾经险些失去鸿翼,在那当头我才知道自己对他动了情。那种害怕失去的感觉与悔恨的
痛苦如此难受,我娘死的时候我也尝过一次。怵言,我不愿再有这种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