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走的,只是你……佛蓝多先生——”鼓起极大的勇气,迪夫终放抬头看他。“你以后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再喝酒、吃那些奇奇怪怪的药,还有要记得吃饭不要让自己挨饿,饿肚子的滋味很难受,对身体也不好;另外,那个洗衣店昨天打电话过来说可以去拿衣服了,还有……”
“你像个管家婆。”这小鬼到底在干什么?李斯挑了挑眉,双手改环在光裸的胸前,一脚无意识地打起拍子。
“咦?”
“你找到新住处?”
迪夫摇头,年轻的脸上挂了一抹苦笑,又长又密的睫毛垂落,明显的失意,他垂头丧气,不想让李斯看见脸上的凄然表情,这是他残存的一点骄傲,不顾在人前示弱,尽管他真的是弱不禁风,没有什么能力。“我没有地方住,从来没有。”他从来没有一个属于他的地方,更何况是一个住处。
“你现在就有一个。”
“咦?”重新抬头,迪夫瞪大的蓝眼写满了错愕。“佛蓝多先生?”他的意思是不是自己听见的那样?愿意留下他,不赶他走了?
“做份早餐难不倒你吧。”手指在他额心又弹上一记,李斯关上浴室门不再理他。
迪夫笨拙地摸着发疼的额头,傻傻地笑 了。
他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太好了。
带着这份愉快的心情踏进厨房,看见炉子和厨具,他想到李斯的话!——做份早餐难不倒你吧……但他……的确不会煮东西。
"这……”打开冰箱他看见鸡蛋、新鲜的火腿、土司,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这一个月都是李斯回来时顺道替他带回温热的食物,”而他走进厨房顶多是为了喝水和牛奶垫肚子,正式使用厨房对他来说还是头一遭,更糟糕的是他连炉子怎么开都不知道。有记忆以来他都靠翻找食物过日子,根本没看人做过餐点。
“现在该怎么做?”他问自己,苦恼地瞪着握在手里冰凉凉的鸡蛋。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背后低沉的声音不耐烦的口吻依旧,黑影也随着声音罩上迪夫显然太过瘦弱的身体。
“我——”迪夫回头,困窘得不敢着他。“我不会。”
“那就算了。”李斯右转转进卧室,打开衣橱拿出成套的西装换穿。
“佛蓝多先生!”迪夫紧张地跑进李斯的卧室,倚在门边看着大开的衣橱门板,接下来的话迟疑了好久才出口:“我……我可以学,我会学得很快,真的!”
“嗯。”李斯回应的语气很冷淡。
隔着大开的衣橱门,迪夫看不见他的表情,也因为看不见而害怕这个收容他的人会改变心意决定赶他走。他很紧张很紧张,可是门板后头的人却迟迟不出声。
他才以为自己不会被赶出门而安下的心这会儿又重新提了起来。
衣橱门板合上,迪夫看见李斯的脸和平常的冷淡漠然没有什么不同,但就是因为没有什么不同才让他无法揣测他的想法,才会及一下子担心他赶他走,一下子担心他讨厌一颗心悬来荡去总没有办法安定下来。
这样的忐忑持续到李斯不发一语离开房子大半天都无法消除。
李斯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交代,那双蓝色的眼离开前淡淡扫了他一眼,不知道有什么意涵在里头,害得迪夫只能悬着一颗心在客厅里发呆独尝笨拙失败的无能给自己的鞭责。
他什么都不会,佛蓝多先生留着他又有什么用处?这样的想法一直盘旋在迪夫脑海里。他讨厌自己什么都不会,连最简单的早餐都做不出来,还敢说希望能为佛蓝多先生做点事,他简直是痴人说梦!
陷在自责的大海里,他抓不到任何一根河以救命的浮木,直到门铃难得地响起,他开了门,接下外头送货员递上的包裹,收件人是他。
“谢谢。”迪夫接下被层层胶带粘牢的牛皮纸袋包裹,心想怎么可能有人寄东西给他。在这个世界里,他没有朋友,也没有认识的人!如果真要算——李斯是他第一个, 也是唯—一个接触过的人。
话虽如此,好奇心强盛的他还是忍不住想看看包裹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又是什么人给他的。
打开一看,他白净秀丽的脸漾起灿烂的笑……
一本本简易料理的食谱像彩色图画一样摊开在他眼前。
++十
几乎可以说:迪夫学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这么来的。
收容他的李斯佛蓝多像个考官,也像个任性顽劣的恶男,当迪夫学会一项东西之后他就立刻要求另一项,脸上永远挂着淡漠拒人放于里之外的表情,冷冷的话语是出自不经心还是故意的谁也不知道,但每每都能刺进迪夫心里,因为李斯说的每一件事都是他的弱点。
而且,每回在迪夫深陷无能的自责深海里时,都会有专门解决这问题的人出现。
比方说,当他向李斯坦诚自己识字不多、无法整理他丢给自己的这些有关黑帝斯城琐事的零星小文件时,待李斯一出门,就有人上门担任家教;当他被逼得说出自己连简单的礼仪都没概念时,同样的情况生。但仅止于启蒙,就像一个人向钓鱼好手请教,而这个钓鱼好手无言地丢给他钓竿却不告诉他使用方法一样,他必须靠自己去找、去摸索。
认为这样的对待再理所当然也不过.毕竟他只是寄住在人家屋檐下却什么都没做的米虫,唯一能做的就是完成他交代自己的每一件事。颠沛流离的游民生活让他懂得什么叫随遇而安,什么叫顺从。
李斯给了他从来不敢想的生活,让他不愁没东西吃、没地方安身,冲着这些恩惠,他该尽自己一切力量完成他要他做的事,他是这么想的。
但是时间一久,在他懂的东西愈多的同时,无形中他的视野也随之开阔。为了自己也为了报答李斯,迪夫瞒着他在外头找到一份兼差性质的工作——在速食店当服务员,打工时间刻意排在李斯不在家的下午。然而今天因为接班的同事迟到,他必须等,以至放回住处的时间晚了,一走上玄关踏进客厅,李斯已经坐在沙发上
“您……您回来了。”相处将近一年,迪夫还是无法让自己在他面前说话像和一般人应对一样流利,莫名的,对李斯他感到敬佩和一丝丝……敬畏。
“你去哪里?”慵懒的语气随香落淡淡的白雾呼出,蓝色的眼暗暗夹带着冰冷。 “我、我去……去走走。”迪天低头,不想让他知道有关工作的事,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了解李斯对劳工阶级有某种程度上的轻蔑。
虽然他是劳工阶级,但并不想让自己被他摆在轻蔑的位子;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被佛蓝多先生轻视,甚至——他希望自己能被重视,否则不会强迫自己去学他丢给他的每个难题。“迪夫。”李斯起身走到他面前手捏住他的下颚,抬起他垂得有如千斤重的头,"凉冷的视线俯看着依然白净秀丽的脸孔。
过了这么久,他还是一点都没变,除了长高一些以外依然纤瘦,一张介于男女之间的脸还是让人一眼看不出他是男是女……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才理不清思绪。思绪中断,他回神看进让自己陷入迷思的脸孔。
“佛蓝多先生?”迪夫试探性地唤道,这么近的距离给他的压迫感很大,大到会让他心跳失序、乱了方寸。鼻间所闻净是淡淡的古龙水味混和着烟草味,是成熟男人才有的味道,对他这个青涩的男孩来说太遥远。 要多久的时间自己才能变成像他这样事业有成的成熟男人?迪夫想。或者自己根本没办法像他一样?因为自己穷极一生都不可能象佛蓝多先生那么……痛,这个感觉打断他心里的暗
“我最恨别人对我撒谎!”李斯逼近他,吐气寒冽。“你的工作如何?”
“我……”他知道了!“唔!”痛楚再次来袭,仅仅两根手指头,力道却大得几乎可以捏碎他的颚骨。
“我说过你可以进黑帝斯工作。”他拥有黑帝斯是最近一两个月的事。凯莉的确做到当初说好的约定杀掉他眼前最大的阻碍者--前黑帝斯之主强森,但是她的心机太深沉,成为黑帝斯之主唯一的女人后开始暗中派驻自己的势力,做起当黑帝斯第一个女帝王的美梦,这让他有了也让他明白目前自己最需要的是随侍在身侧、什么都能做,而不受怀疑的部属。
迪夫就是他第一个想到的人。相处近一年,如果他是敌方派来的暗桩也早该下手,但到了今天。他拥着黑帝斯,成为它的主人还不见有任何动静,这足以证明他不是,他自然可以减去这份怀疑。
但他现在竟然敢骗他!思及此,李斯加重指头力道,无视迪夫痛哼的声音。
“给我理由,一个能让我原谅你的理由。”他恨欺骗,尤其这个欺骗竟来自唯一一个被他接受并和他共同生活的人!
“佛蓝多先生……”迪夫只来得及唤他的名,因为颚骨碎裂般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咬着唇强忍,他知道自己不该瞒着他,但是……
“唔……”
李斯没有松手,相反的,力道因为迪夫的痛呼更加重、直到看见他紧咬成苍白色的下唇溢出耀眼的鲜红,滑过唇角流下,滑落他箝制的指头,呈一道细流,流过手背。
“该死!”他松手,蓝眼瞪视自己手上的红艳,一再看见迪夫溢血的唇,眼里闪过不为人知甚至自己也理不清的复杂情绪。
迪夫的血在他手背上,竟像岩浆般烫人,烫得李斯甩手,欲挥开这股恼人的烫热感。
“您没事吧?”不先管自己的注意的是李斯的举动,他的关心之情诚实且恳切、忘了那是他的血,来自于他的伤。
“还好吗?”他拉长袖口,谨慎地试去细红的血丝。
这笨蛋,受伤的人是他自己却--李斯抽回手,对上迪夫投视而来的不解的目光。
“佛蓝多先生?”
“你——”李斯头一次有说不出话的时候、当看见迪夫染血的唇和白净的肤色相映时,他以为自己看见一团美艳的火在雪地独自燃烧。
拉斯推加斯从不下雪,自然没有雪景可看,但该死的他却在迪夫脸上看到冰天雪地里艳红的火光,狠狠焚烧他冰封千年般久无人可动摇的情绪,燎烧他的冷酷。
火舌燎烧不绝,以不留一草一木的残酷焚烧他的理智。李斯突然粗暴地拎起他领口猛扯向前,目的不是为了揍他,而是以唇则上他的……
原以为自己激怒他而将挨打的迪夫闭上眼等着重拳落下,又怎知落下的竟是四片唇瓣相贴的震撼!他睁大眼瞪视眼前李斯的吻,初次体验到的吻竟如此违背常理,如此霸道残暴不留余地,威力强大到崩溃他的理智与气息;他只觉脑中一片混乱,他的背贴上冷硬的墙壁,一只温热厚实的手掌突兀地拉出他衬衫衣角,从缝隙钻入,抚触他的腰……
"该死!”
李斯的唇离开他,手也同时撤出,气息沉重且烦躁。“给我一个能让我原谅你的理由,否则你的生命到今天结束。”这不是威胁而是决定,当发现有人或事物会扰乱他的时候,消灭或将其留置在身边是他会做的两种决定。
而现在——决定性的关键掌握在迪夫手里,是生或死全在他将要出口的理由。震慑在突如其来的吻中还无法清醒的迪夫愣楞地看着强吻他的李斯。以往倚赖性重的猫儿眼如今像在看陌生人一般,直到李斯抓着他领口将地扯向前,又狠狠压贴撞上墙壁才回神。
“给我理由!”
“我……”迪夫出声,眼泪不争气地跟着滑出眼眶.下后因为艾斯的强吻再度流血.被逼到不得不说出一直藏在内心的话:“我无法像您那样……残忍,我……”
李斯抓住他猛力推到一旁,怒气灼灼的蓝眼闪过冷酷残暴的波动,一声不吭地踏进卧室甩上门。迪夫狼狈地倒在地上,被一连串的震撼骇出了泪。
他还是说出口了,会将两人关系破坏殆尽的话他还是让它出口了……
第三章
那小鬼竟说他残忍!走进房躺卧在床上的李斯想了想,铁拳捶落身侧的床垫发出砰的一声。他竟敢说他残忍!不愿意承认,同样的话从别人嘴里听见是恭维,从那小鬼嘴里说出却让他感到莫名愤怒,愤怒到——他抬手扬掌在自己眼前,想起刚才失去控制的举动,该死!他的手还有从那小鬼身体传来的微热。
他不曾情绪动摇,冷漠阴邪的面具从未在人前卸下;然而,一次又次,他的情绪、他的面具,全在那双猫儿眼面前崩解,甚至让他——
“不,不可能!”李斯摇头否决方才所想,也提醒自己绝对不可能。
他——不可能对那小鬼有欲望,绝不可能!
但如果是呢?潜意识里的反面情绪悄悄浮起问号,一个令他首次领略到呆愣为何物
的问号。这个问号没有解答,或者,该说是李斯在答案浮现之前已经先行扼杀答案的内容才更贴切,他不想知道也不要知道。
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一把呈现黑亮光泽的法制MAB·PA—5自动手枪安稳地躺在里头。李斯拿起枪、掂掂它在掌中的重量,取出弹夹,十五发子弹一粒也没缺;将弹夹推回弹夹槽,扳动卡榫,听见第一颗子弹被推进弹道的声音,卧室门被从外头敲响的叩叩声也同时发出。
“佛蓝多先生?”迪夫朝紧闭的门板说话。“您出来好吗?我……我有话告诉您。”
门内的人连声音都不出,让迪夫站在门前好一会儿。
“佛蓝多先生——”他真的生气了,为什么自己总是会惹他呢?明明白己一直很努力想报恩,为什么每次都适得其反?“我不是故意要说那种话伤害您,承蒙您搭救我才能存活,没有饿死在街头,照理说我是该听您安排,但是——您的黑帝斯城不是我这种不知天高地厚、没有半点能力的平凡人可以进入的世界,我什么都不会,进黑帝斯能做什么?而且依我的个性——相信您也很清楚,我什么都做不来,帮不了您什么门内还是没有动静。
佛蓝多先生,您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赫!”卧室门突然大开,吓了迪夫一 跳,受到惊吓的蓝眼瞠大,眨也不眨地迎视李斯俯落的瞳眸和……抵压在左胸的枪口。
“您……”
“你无法说服我。”李斯淡漠的语气和杀气腾腾的目光倏然闪过一丝无可奈何的苦 涩,让危在旦夕仍然保有敏锐直觉的迪夫在到矛盾。
佛蓝多先生的确要杀他,枪口紧紧贴右自己胸前告知这再明显也不过的事实,但如果真要杀早该动手,不会只是将枪口压在他身上迟迟不扣动扳机。好矛盾,他要杀他却不动手。
“我为什么要躲?”淡淡的视线扫过枪一眼,迪夫抬头,毫无畏惧的眼神流露的不是不怕死的坚强,而是满满的问号。
“你不躲是因为我收容你?”如果只是为这个令人厌恶的报恩心态——他会恨这小鬼、真真切切地恨这个介人他世界影响他至此的小鬼!
他向来杀人不眨眼,却在这小鬼面前迟疑了……
迪夫摇头,褐金色的发随之轻扬。“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您还不动手。”
“你想死?”
“我不想。”他想活着,可是不想再一个人孤伶伶的活着,想有个人在身边,而这个人也早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是当初救他一命的李斯,所以"如果是你,我可以。”若他不要自己活着,那就死吧!因为——如果陪在身边的人不要他,活着与死无异!
李斯冷冽的蓝眸因为他的话闪过强烈的错愕,而迪夫却给他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
“为什么?”他想知道为什么明知自己死期将至迪夫还能笑成这样,而且,扬言杀
他的是他这个当初收容他的人,他不恨不气不恼不后悔吗?
“我想活着,但是我受够一个人孤独存活的滋味。"回想起过去,即使记忆再遥远,也只是事隔一年,余悸犹存的恐惧令迪夫不自觉发斗,并非寒冷,而是害怕那种乞食、孤独寂寞的生活重新降临。"我想有人陪我活下去,我好早以前就告诉自己如果这世上有个人能陪我,或者让我陪他一起活下去,我会好好活着……"
“你找到那个人了?"所以想活下去。李斯的话带酸味而不自知。
“"我以为我找到了……"迪夫抱着双臂,凉硬的枪口仍然抵在他胸前,这种场面让他发出苦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认定您就是那个人,哪怕不是自愿陪在我身边或愿意让我陪在身边都好,那个能让我想活着的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一定非得是您才行,其他人都不可以的这想法、我自己也是到刚才、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好早以前就抱着这样的想法,甚至刚刚还想过如果没有您,活着与死没什么两样,你说——我为什么要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