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秘密》——吕希晨
吕希晨  发于:2008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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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你务必考虑。”
  “我会的。”
  “那,要不要我送你回去?”说了半天,江行才发现自己过度兴奋,只知道他叫池千帆,其他再也没有。
  啧,真的是感叹值得投资的新人难寻啊!才让他兴奋失态到这地步,要是平常,他三两句话就连对方祖宗八代的底细都问出来了哩。
  “你家在哪儿?还是你就住在这里?”
  “我……”池千帆顿了口,摇头。“不用麻烦,等我考虑过后,我会与你联络。”
  听出他拒绝透露更多的讯息,江行也决定不再追问。“那我等你的消息。很高兴认识你,千帆。”他伸手。
  池千帆也伸手,与他一握。“我也是,江先生。”他说,双眼微含歉意,对于自己拒绝他送他回去这件事。
  他不能说的,因为——
  这是秘密。
  * * *
  池千帆还没进门就在外头听见客厅电话铃声。
  丰仲恺还没回来吗?低头看表,八点多,他应该回来了。
  开门进屋,池千帆提着装满画具的帆布袋穿过玄关走进客厅,电话铃声还是响个不停,他注视着随着电话铃响闪烁红光的主机座,愣愣地坐在放电话的茶几旁,盯着电话发呆。
  对外,在众人眼中的丰仲恺单独一个人住在内湖某处,是个在外头交游广阔但私底下十分重视自己隐私的商业新贵,是谈生意可以、作朋友也成,但只仅止于在外头,他从不带人回家,除了他。
  他的交游广阔和善于交涉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只要进了家门,就全隔离在门外,留在烟嚣满布的花花世界,惟一能与外界流通的就是家里电话,不过也仅止于部分人士,例如亲人、好友,其他人,只能拥有他公司的电话,最好的不过就是手机号码。
  丰仲恺,是个把公私分得很清楚明白的男人。
  而他池千帆,是只在这个别墅,在他眼里才有存在的人;于外,根本没有人知道丰仲恺的家里还有一个他。
  所以这电话,他不能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还连累他得多作解释。
  盯着电话,池千帆想起几个月前,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误接。
  那次是他朋友打来的,也是他第一次发现电话这东西在他家还派得上用场的时候,说真的,打电话到家里来找他的人实在少得可怜,而手机却总是不停地响,一通接着一通。
  那时候他是怎么解释屋里的人?池千帆斜着身子侧趴在沙发扶手,盯视还在闪烁的红光回忆着。
  好像是……
  那是我请来修冷气的水电工,我在外头来不及接才请他帮我接——他好像是这么对电话那头的人说的吧。
  水电工呐!天晓得,他根本不会修冷气。
  噗哧笑出声,当时的丰仲恺表情很紧张,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话的口气也很不耐烦。
  以后别接电话,就算我不在也一样,让它自己断线就好——挂上电话以后,他这么交代,为了避免到时还得解释有个人与他同住的麻烦。
  这是个好方法,可是当时听他那么说的自己,却乍然有种认为自己见不得人的异样感受。
  他见不得光吗?池千帆问着自己。
  还来不及找出答案,丰仲恺的声音就从客厅与饭厅之间的楼梯传了下来。
  “你盯着电话发什么呆?”腰上用浴巾围住重点部位,双手拿着干毛巾擦拭一头湿发,一幅风景绝佳的俊男出浴图落在客厅,十分养眼。“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刚才有电话,你没听见吗?”忽略后头的问题,他只回答第一个问题。
  “我刚才在浴室。”丰仲恺隔着帆布袋坐在他旁边,双手仍在头上忙着。“去画画了?”随口一问,他同时也看见放在另一边沙发上色彩鲜活的画布。
  但他这个商人,向来与艺术无缘,看过就算。“嗯。”没有说明遇见江行的事,因为他认为没有必要,彼此相处的生活模式中没有干涉对方或向对方报告事情的义务,只有在想说的时候说,因此,他并没有开口说。
  不过池千帆倒是将帆布袋拿开,跪坐在沙发上接手他擦拭头发的工作。
  丰仲恺任由他接手,自己乐得清闲,一整天南征北讨下来,能有人帮忙这等细琐小事也是种享受,他索性闭上眼享受池千帆的服侍。
  “刚才电话响了很久。”
  “无妨,如果真有事那人会再打来。”闭上眼假寐的丰仲恺淡然道,非常的务实。“反正远水救不了近火,要真出事我也来不及帮上什么忙。”
  头顶忙着的手掌突然一沉,压了他一下,同时从头顶落下笑声。
  “哈哈哈……”真服了他。“你太实际了,仲恺。”
  “实际有什么不好?”张开眼,他眸中含笑地看着替他拭发的人。“你就是太过理想化才会不知道变通,不懂转圜。”知道他与家人决裂的始末,丰仲恺觉得他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作法才奇怪。
  擦拭的动作缓了缓,落下浅浅的自嘲:“我就是学不来虚与委蛇的作法。人生,应该要顺应自己的心意,何必强迫自己过着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种双面人的生活?我只想画画,不想一面顺从家人期望,一面私下偷偷继续绘画;我不想侮辱自己的理想,也不想侮辱绘画,它不是见不得人的事。”见不得人……这四个字主让池千帆陷入沉思的桎梏。
  他自己呢?在丰仲恺的眼里是不是也——思绪顿停在丰仲恺拉下他一只手的时候。
  丰仲恺拉下他的手握在掌心看着,状似赏玩。池千帆的手是天生艺术家修长的手,甚至比女人还漂亮,指尖因为必须用来抹匀颜料在画上的明暗深浅,久而久之磨得光滑圆润,修长骨感的指头很吸引人。
  “需不需要我买个新的袋子让你安顿那些能完成你崇高理想的画具?”瞥了眼池千帆身后的袋子,那帆布袋从他住进他家之后就一直破旧到现在。
  “不用了。”池千帆笑着婉拒,回头看了几乎是跟自己同甘共苦的帆布袋一眼。“我用惯了这个袋子,要我换新的也用不顺手,谢谢你的好意。”
  丰仲恺还是表情古怪地看了帆布袋一眼,只好点头表示同意,也想起了相遇那天的情形。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当初大雨天里带他回来,坐在客厅的他神志清醒的第一件事,不是设法解决一身湿凉,或是看看自己哪里受伤,而是检查帆布袋里的画具,检查了半天,才放下心露出庆幸的表情,直喃着幸好没事。
  第一次,他丰仲恺佩服别人的执着。
  也是第一次,他兴起帮助他的念头留他同住,只是当时并不知道会演变到今天这个局面。
  谈不上后悔,因为一切的发生只是个错误;而这个错误,来得自然单纯,接下来的一犯再犯,他们谁也没有异议,于是就这么继续下去,谁也没想过改变,也都知道总有一天会改变。
  他会娶妻,他需要个孩子来传宗接代,所以他要找孩子的妈;而他也是,彼此都知道这关系只是一个过渡期而已,再简单也不过。
  再简单也不过……吗?
  疑问突地涌上心头,丰仲恺倏地震了下,来不及消化这份错愕,电话声再度响起。
  03
  “喂,丰仲恺。”接起电话,丰仲恺以平淡的声调招呼。
  (仲恺,猜猜我是谁?)电话那头的声音听来很兴奋。
  “妈,找我有事?”丰仲恺见怪不怪地问道。
  (呜……你怎么知道是我?)她都捏着鼻子讲话了说……
  “只有你老人家才会有这种心情打电话来我这里开玩笑。”认识他丰仲恺的人都知道,除了商场必要,否则私底下他是个超级冷场王,很懒得应付好友之间无谓的谈天说地。
  如果连对待朋友都要像应付客人一样虚与委蛇,干脆就别做朋友,这是他丰仲恺的好友都知道的丰氏铁则。
  (是这样吗?)
  “嗯。”丰仲恺扬手示意池千帆停下拭发的工作,并要他先上楼,然后顺手拨了下头发,发现已呈现半干,于是他向他点头示谢。“妈,你找我有什么事?”
  池千帆笑着接受,提起帆布袋转身上楼。
  (打电话给我最宝贝的儿子不行吗?)真委屈。(是不是在台湾找到女朋友,光顾着谈情说爱就忘了远在美国还有我这个娘啊?)
  丰仲恺扯开苦笑。“你说这什么话,我没有。”(什么?你还没有女朋友!)这怎么得了,(喂!儿子,你今年都三十岁了耶!)
  “黄金单身汉不是?”他笑道,一抬眼发现池千帆正站在楼梯口看他,唇角含笑,对此刻的他似乎很感兴趣。
  池千帆的确很感兴趣,他头一次见到丰仲恺有这种近乎有苦难言,很想挂电话又不能的无可奈何的表情。
  算他不善良吧!但真的很好笑。
  知道他在想什么,丰仲恺只能耸肩扯开无奈的微笑,扬手催促他先上楼。
  (黄金也会贬值。)丰仲恺的娘黄美英,在电话那端尖叫出声:(台湾女孩子那么多,你怎么可能一个都看不上?真的没有?)
  “妈,你打电话给我只为了问这件事?”
  (当然不是。)黄美英呵呵直笑,接着说:(儿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从来不认为母亲能给他什么好消息,这让丰仲恺难得的动了好奇心。
  (最疼你这个宝贝儿子的为娘我,就要搭上飞往台湾的飞机找你去了!)
  丰仲恺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此举停住池千帆正踩上第四个阶梯的脚步,回头,就见他皱紧浓黑的剑眉。
  怎么了?池千帆以唇形无声问。
  丰仲恺扬手要他噤声。“妈,你怎么不先通知我一声?”
  (我这不就通知你了吗?)上飞机前打电话难道不算通知?(儿子,你有什么困难吗?)
  “如果你早点通知我,我可以安排你下榻的饭店。”丰仲恺一手贴额,他没想过母亲会有回台湾的兴致。
  (我要饭店做什么?)这儿子真不孝。(儿子在台湾有房子住,为娘的我还得住饭店?这是什么道理,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第4页
  “你的意思是你要住在我这里?”他抬头,与池千帆互视的表情同样愕然。
  (当然喽。)黄美英看不见儿子的表情,但已兀自认定他应该会非常开心。(开不开心?妈到台湾找你,一来可以看看这一年来我儿子变得怎么样,二来要替你爸慰劳慰劳你这个在台湾费心费力的接班人,那票叔伯姨婶不好对付吧?)
  “你这一趟打算住多久?”
  (住到我找到可爱的媳妇,看你步入礼堂结婚为止。)黄美英在电话那头笑着说:(仲恺,你都三十岁了,再不讨个老婆,你要妈跟你爸什么时候才能抱孙子?丰家就等你传宗接代哩,你可别忘了。)
  “结婚!?”丰仲恺错愕地重复出声,警觉地看向池千帆。
  (仲恺?仲恺?)怎么没声音了?
  丰仲恺因为她的呼唤回神,同时下意识地闪过池千帆投来的目光,“你什么时候会到?我好去接你。”
  (不用了,妈是老台湾,知道怎么走,你要上班,我到机场再坐车直接去公司找你。就这样,飞机要起飞了,有话到台湾再说,等妈哟。)
  “妈!”嘟的一声,丰仲恺不可思议地瞪着手中的话筒。
  再抬头转向楼梯,看见借由断断续续的对话猜出大部分内容的池千帆,且一脸读不出思绪的表情正看着自己,突然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通电话让他们像看见夏天向来炎热的台北城下起冰雹似的,只能用错愕不信的表情互视对方。
  这冰雹下得很猛,将平常舒适自在的气氛击得满是窟窿。
  谁也没想到这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关系会这样就结束了。
  是知道会有结束的一天,只是没想到——
  竟然是以这种方式。
  * * *
  丰仲恺用极缓慢的速度将话筒放回机座,黄美英带来的消息太过出人意料之外,一时片刻,连他这个惯走商场、口才不差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百味杂陈,他分不清自己是真如母亲所说很开心她老人家回台湾看他这个儿子,还是不高兴她老人家即将介入他的生活、打乱他的步调?
  乐于接受自己和池千帆的关系如此突兀地宣告结束的结果,抑或是相反的,对这秘密的关系原本可以再维持一段时间,如今却被母亲的即将到来而破灭的结果感到不悦?
  一时之间,他找不到此刻情绪复杂的正当理由。
  “谢谢你。”先开口的是还背着帆布袋走下楼的池千帆。
  “什么?”丰仲恺回神,看着与自己身型相似,只是稍微矮他二、三公分,也比他来得瘦削一点的池千帆,听不清楚他刚才说了些什么。
  “我说谢谢你。”
  “谢我?谢我什么?”
  “谢你帮我这么多。”见他一脸不解的表情,池千帆说得更明白:“这半年来幸亏有你,我才能没有现实问题的烦恼,专心画画,所以我要谢谢你。”
  “这没什么。”比起他为自己做的,他不过是让他有个地方栖身而已。“你也帮了我很多。”整理这幢别墅的人是他,料理三餐的人也是他,他不过是让她住进来而已。
  池千帆噗哧一笑。“什么时候这么谦虚了?”他调侃道,调整快滑下肩膀的帆布袋肩带,口气如往常一样,朝他伸出手。“我们彼此都帮过彼此。”丰仲恺看着他修长骨感的手指好一会儿,才伸手握住。
  一时间,掌心贴着掌心,在此刻,突然萌生一种无以为名的暧昧氛围,让两人相视凝望而不自知。
  池千帆首先收回手。“我上楼把你帮我买的生活用品带走,这样你就不必再花时间处理了。”说完,他便快速上楼。
  掌心突然一空的感觉很奇怪,就像你明明拥有一件东西,将它握在手里却有人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抢走它,让你手里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的,有种奇异的失落感。
  望着池千帆消失身影的楼梯口,丰仲恺茫然地失了神。
  * * *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睡在他房里的?
  走进丰仲恺的房间,池千帆放下帆布袋准备动手整理他用的随身用品时,忍不住想起这件事。
  这是种很自然的感觉,当以为生活就这样让人安心地一成不变的时候,一些生活上的小细节都不会去注意,但是当生活有了改变,以前不注意的事情突然鲜明起来,记忆力好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此时的他,就有这种情绪,才会自问:什么时候他开始将自己的衣物放在他房里?
  一开始他们是分开睡的,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在想什么?”丰仲恺不知何时跟着上楼走进房间,看见他蹲在衣柜下放置衣物的抽屉前发呆,遂开口问。
  “没什么,只是在想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把衣服放在你房间里,我刚到客房去才想起衣服在你这边。”平常,走进这个房间是这么自然,今天怎么突然想起这个,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要离开住惯的地方吧!多少总会怀念。
  丰仲恺双手环胸斜靠在门边。“那次之后没多久吧。”
  “是吗?”池千帆没有多问,想不想得起来并非那么重要,拉开抽屉发现他帮他买的衣服还真不少,等一下还有牙刷之类的私人物品,不是几个塑胶袋就能解决的。
  “借我一个背袋或行李箱什么的可以吗?”
  丰仲恺耸肩。“只有你自己知道放在哪里。”双手一摊,他一副“请君自便”的随意。
  “我把所有的行李箱都放在客房的衣柜里。”他交代,先将衣服全搬到床上。“你这个样子不冷吗?”
  他提醒他身上只围了一条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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