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白芸
白芸  发于:2009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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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叫一声,老人便看见易辰踉跄着奔出了铺外,高大英挺的身影宛若一颗流星般,朝幽谷深处扑去。


 「大哥哥好厉害呦,他会飞哎!」


 小草雀跃地揪住老人的衣襟。


 「是啊……」


 老人摸摸小草的头发,望着那背影,悠然出神。


那人真是莫公子的朋友吗?好象感情很深,但愿等一下他看到早已荒芜颓败的废墟,不会马上崩溃才好!


像莫公子这么冷漠的人,能交到这样的朋友,若泉下有如,应该也会十分欣慰了。


 自古人情冷暖,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掌柜的,快给大爷们上几壶好茶,还有什么好吃的,尽管端上来!」


 「来了来了,客人您先请坐!」


又有生意上门了,老人的喟叹并没能持续多久,注意力便全放到刚进店铺的客人们身上。


一忙碌,那位叫易辰的男子自然被抛在脑后,当然,关于莫公子的记忆,也日渐淡去……


在这个江湖,除非是事关自己,否则,谁还会有这个余心余力去管别人的事?


 红尘如梦,誓言随风。


 生死一挥间,弹指过。


 纵然情深几许,叹无缘。


***


 时间在悄然流逝,一年、二年、三年……


 秋水湖畔的藤萝,谢了又开,开了又谢。


 秋水阁中的燕子,忙忙碌碌,分分合合,归来去。


 玉人依旧,琴声似昨。


 一曲弹尽天涯,魂牵梦系。


 杯酒饮尽离愁,故人何处?


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指节突出,棱线分明,纯男性的修长手指,轻轻地自酒杯边缘打转。


 细腻光泽的上好青瓷,衬着浓郁的酒色,更增醇香。


 慵懒的身形,斜靠于坐栏旁,正对那一湖池水,碧波荡漾。


 几分颓废,几分俊朗,几分……令人心动。


美人在前,但他悠然悠哉的眼眸,却一直盯着手中的酒杯,彷佛这酒杯就是他的情人。


 谢秋水一边抚琴,一边嫉妒地看着他手中的酒杯。


 她恨不得自己也能变成他手中的酒杯。


「噗噗……」一条鱼儿突然窜出湖面,游离的神思被蓦然打断,易辰缓缓将眼光收回。


 「秋水,我替你赎身,可好?」


 琴声戛然而止。


 「公子又在开玩笑了……」


「我是认真的。秋水阁纵然清雅,到底也是烟花之处,实在不适合你。」易辰收起笑容,正色道。


 「公子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没办法,实在是因为我长得太俊,到处被女人追着跑,再不赶快定下一个,只怕我会疲于奔命。」


 易辰摸摸鼻子,笑道。


「公子这又何苦?凭公子的条件,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又何必执着于我?」


 「你这样推三阻四,可是很伤我的自尊心哪!」易辰笑道。


 「公子若想以秋水来忘掉心中那个人,恐怕会徒劳无功。」


 谢秋水突然幽幽道。


 此言一出,心里一惊,便知说错了。


果然,彷佛乌云压顶,只觉得灿烂的阳光迅速自那男子的瞳孔散去,取而代之的,便是那层层阴霾和无法捉摸

的淡淡沧桑。


 彷佛有什么,是他心中的极点。


 只要一碰触到这个极点,他整个人,就会不对劲。


 「可是秋水说错了什么?」


 谢秋水不安地看着他迅速褪去血色的脸庞。


 「没有,你没错。」


 有错的,只是自己。


 眼光淡淡瞥向远处湖畔的堤岸。


 晴空皎日,又是一个夏季。好快呵……


一个个来去匆匆的人影,一张张陌生的脸庞,大都挂着木然冷漠的表情,低着头,自顾自地赶路。


 自远而近,走过堤岸,再自近而远,渐渐消失。


就像数年前的那个人,就这么远远地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只要不打招呼,每个人,都可以是生命中匆匆而过的陌生人。


 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气血翻涌,他不禁轻咳出声。


 「怎么了?公子?」谢秋水关心地询问道。


 「没事,刚才一个人影,看上去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易辰定定神,再望向堤岸,只见一片水波,哪里还有半分熟知的身影?


 一定是眼花了,那个人,应该是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淡淡苦笑,再轻抿一口酒。


 「公子,别再喝了,对伤口不好。」


 「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易辰笑道。


 谢秋水幽幽数口气,走到他面前,突然伸手去解他的衣襟。


 她做得再自然不过,事实上,这种事情,她已司空见惯。


这个经常来去无踪的男子,来的时候总是带着一身伤,血迹斑斑,不是他自己的,便是别人的。


但是,衣襟下赤裸胸膛上密布的道道剑痕,仍是令她倒抽一口凉气。


新伤在右胸近锁骨处,只用绷带胡乱地包扎着,隐隐渗出血迹,已凝结成块。


 「公子何苦如此糟蹋自己?」


 美人的泪水,晶莹剔透。


「别哭别哭,要是让柳嬷嬷知道我让你哭,肯定会被她骂得很惨,再也不让我来秋水阁了。」


易辰不以为意她笑言相慰,不敢说其实他背部中的那一掌,才是真正致命的重伤。


 「干嘛哭成这个样子?我还没死呢!节哀节哀啊!」


伸手替她拭去泪水,轻轻一晃,沾在食指上的一滴珠泪划过一道弧度,落人湖中。


 易辰的笑容仍旧淡然。


 他身上仍在不断流血,看来却不过只是在流汗而已。


他的确已经疼得开始浑身直冒冷汗了,但看起来这些伤口好象根本不在他身上一样。


 「都伤成这个样子,公子还有心思说笑。」


谢秋水一边轻轻啜泣,一边拿来绷带,替他重新上药、包扎。


两人凑得很近,远远看去,就像一对互相依偎的浓情蜜意的爱侣。


一个竭力忍痛,一个专心包扎。谁也没发觉,一道灰色人影自秋水阁的檐顶悄然掠开。


 风过无痕,人去无踪。


「公子如今的剑法已是武林顶尖,是谁有这个能耐伤了你?」


 「一时大意,又心急着去见一个人,所以就着了道。」


 「难道这么多年了,公子难道还是忘不了她?」


 谢秋水试探着问道。


她一向是个聪明的女人,而一个聪明的女人就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该问一些怎样的问题,什么时候不该问一些

怎样的问题。


 但是今天,她实在是忍不住追问他心中的极点。


 「公子难道就这么喜欢她?」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呢!」易辰笑道:「怎么会喜欢像他那样的家伙,冷漠得要死,一点也不可爱,脾气坏

,嘴巴毒,性子又倔。」


「但是我跟他曾经生死与共,他虽然冷漠,好象什么都不在乎,但是其实很细心。他知道我喜欢吃鱼,在那个

时候,他总是一声不哼地把鱼烤好,然后再一根根把刺挑出来,虽然递给我的时候总是一脸很生硬的模样,好

象很不情愿似的,但是我明白,他就是这样一个别扭的人……」


 谢秋水怔怔看着他,觉得他笑得既温柔,又忧伤。


 「那……她现在何处?」


 「他……已经死了。」


 死了,真的死了。


 纵然事实无法接受,那也是事实!


 每次午夜梦回时,总要一遍遍地提醒自己……


 那个人,三年前就死了。


 一堆灰烬,几根焦骨……他已经死了!


 「啊!」谢秋水不禁失声惊呼。


「不过他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他在这……」易辰微笑着指指自己的心脏,「他一直都在这里,我会永远守着他

……所以就算见不到他,心里也还是很开心。」


谢秋水叹道:「早知公子事情,却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痴情的一个人。」


「这一生,也许有人可以爱很多人,但有的人,却只能爱一个人。」易辰的笑容丝毫不逊于外面的艳阳。「不

过这恐怕是我做的,唯一一桩赔本生意。」


 明亮的眼眸神采四溢,谢秋水深深看着他,半晌无法言语。


 「小姐,慕容公子呢?」


手捧茶水糕点的婢女匆匆走入阁中,四顾之余,却只见谢秋水一人凭栏远眺。


 「他去见一个人了。」谢秋水淡淡道,无限惆怅。


「慕容公子好不容易才来一次,小姐怎么不留住他?」小婢踝脚道。


 「纵然留住了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又有何用?」


 谢秋水叹道,走回琴桌旁,顺手一拨。


 琴韵铮铮,高山流水。


第九章


 无情谷。


绿荫蔽天,重重树干,形成一个半圆,将整个山谷环抱其中。


 仅剩头顶一圈空阔,洒下几缕阳光。


 苍白而淡然的光线,恰好照在谷底正中的一座石坟上。


 一座半大不小的石坟,碑文呈腥红色,刺眼般醒目。


 一杯清茶,五个馒头,静静放在坟前。


 一柱暗香,冉冉上升,淡淡散开。


 今天是那人的祭日。


每年的这一天,他必然来到这里,静静地,就这么陪他一整天。


修长的手指顺着石碑中刻下的莫无情三个字的凹痕,一遍又一遍,来回抚摸,就像数万次在心里刻下他的名字

一样。


……无情,我还要等多久,才能来到你身边?其实要我等多久都可以,只是别再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托个梦吧,告诉我你在那里,这样等我死后,就可以去找你了。人死了,总还有灵魂,何不托个梦给我呢

?哪怕只有零星的片段?


……无情,已经这么多年了,为何我连梦都梦不到你呢?是不是因为我爱你爱得还不够深?抑或是你仍在怪我

,所以不肯来见我?


……无情,不管你肯不肯来见我,我现在已经得了重伤,估计命不久矣,也许可以马上来见你了……你一定要

等我……


 一阵风过,树叶沙沙作响。


坟前痴坐的男子突然轻咳出声,喉头一甜,淡色衣衫便溅上几滴红梅。


 呼吸一窒,胸口传来阵阵剧痛。


「玄阴掌」果然厉害,背部中的掌伤像火焰一样炙痛,已然伤及内脏。


 敛好衣衫,男子缓缓站起身来。


 「你们都出来吧,跟了我这么久,不累吗?」


 抄起一把落叶,蕴劲于内,疾向密林深处飞去。


 叶飞如雨,满天散花。


「慕容易辰,我们在这里等你很久了,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衣袂声动,从密林树梢中突然跳下两名男子。


易辰笑道:「原来是玄阴掌平一指与四川唐门的断肠剑唐清河,我猜是谁呢!两位从四川一路打到这里,下毒

、暗杀、偷袭一起上,可真是花样繁多!」


「血债血偿,为了莫无情,中秋时你突然杀上四川唐门,灭我全教,这笔帐今天该算清了吧!」


尖锐刺耳的声音,场中略显高瘦的男子——断肠剑唐清河冷笑道。


 「那三年前唐门杀害莫无情,这笔帐,又该怎么算呢?」


一阵尖锐的心痛掠过了胸口,英俊的脸庞顿时扭曲。只因亲口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三年前,几乎动用百行门所有人力彻查,终于得知莫无情是被四川唐门,联合玄阴教前来寻仇的高手,共同逼

入火海而丧生。苦练两余载剑法,于第三年中秋,易辰立即杀上唐门寻仇。


其实易辰若一开始便肯脚踏实地,他的武功,本来应在莫无情之上。双亲月海双侠,刀剑纵横江湖,干爹又是

百行门的门主,精通各门派武学。但他平时生性贪玩,总不肯好好练习,纵有再好的剑招,也输在根基不稳,

但是二年多苦练下来,武艺已是突飞猛进,区区一个唐门,自然不在话下。


中秋唐门一役后,虽然大胜而归,但是天网恢恢,终有漏网之鱼。


 那就是唐门另一狠辣角色——断肠剑唐清河!


未料想他竟然联合了邪教玄阴教来对付他,从四川一路跟踪暗袭至江南。三人一路上打了无数次,眼看莫无情

的祭日将近,易辰心急赶路,一时轻敌之下,不慎中了一掌,右胸亦受重创。


其实谢秋水说得没错,是他不够珍惜自己。并非无力御敌,他已无心御敌。


「慕容易辰,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你已经中了我一掌,以为自己能活吗?」玄阴掌平一指哑声道,失去一眼的

脸庞狰狞而铁青。


 「你是不是想把你的另一只招子也废掉?」


 「好狂的口气,老子等会就让你血溅五步!」


 易辰淡然道:「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拿走我这条命。」


 伸手,握剑,屏息,凝神,气势如山。


 明亮坚定的眼神,没有一丝动摇。


 纵然明知其实自己已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大片白晃晃的剑光直扑过来。


 疾、快而恶毒。


 重重叠叠的无数剑花,扑天盖地罩向全身。


 剑如飞花轻似梦。


易辰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那一天,在海边,那个人决绝而去,挥出的最后一剑。


 那是所有他跟他的,最后一幕记忆。


 也像现在一样冷冽无情的剑芒。


不知怎地,瞬间气泻如山,前所未有的疲倦涌上心头,那像死亡一样致命的疲倦,已紧紧掐住了他的喉咙。


 剑光如雷!


 到达他的咽喉口,只有一寸!


 一寸的距离。


 他能感觉到皮肤的刺痛。


 他闭上眼睛。


 ……无情,我终于要来了……


 「叮」地一声,火光四溅。


一柄透明如月光一般美丽的利剑像一道屏障一样,抵在断肠剑剑尖,像毒蛇的红舌,被硬生生地钉住了七寸之

处。


 剑尖一寸也动弹不得。


 唐清河的额头已然泌出了汗水。


 易辰睁开眼,四溅的火光中,他看到了那双眼睛。


 寒芒!


 冰一样的寒芒,像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的深沉的黑色眼眸。


 冰与火在那双眼眸中,互相纠结互相爆发……


 一口鲜血喷出来,呛上那人的胸膛。


 不可能!


 带着这个念头,易辰顿时昏迷过去。


***


 秋水阁内。


 纤影莲步微移,娉娉袅袅,余香扑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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