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越来越瘦了!现在你是一个人吃饭,两个人够本,不多吃点怎么行?”
乾脆把饭也端了出来,颜怡玉把一个荷叶包递到她手上,自己蹲在一旁也大口地吃起来,一边还塞了满口饭含含糊糊地说道。
“如果亲亲来了,你一定要记得跟他说……”
“嗯?”
还是没胃口,可是看在一脸锅灰的颜怡玉那么艰辛才做出一次既没夹生也没煮糊的白饭,姬碧苓终于赏脸地吃了几口,强打精神向那个只要想著惠清一追上来就会做表白而欢欣雀跃的颜怡玉笑道。
“你也够了吧?你已经是第二百六十七次吩咐我了,老在亲亲、亲亲的,就不知道你脑袋里除了他还想些什么?”
“人家紧张嘛!这有可能是亲亲第一次说喜欢我呢!我脑袋异还想什么?我当然还想著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
老没正经地扮著彩衣娱亲,终于引得姬碧苓一层愁颜后,在溪边相视而笑的两人谁也没注意到,暮色中有一条黑影已悄悄地向这边掠来。
“我知道了!你心里挂著我和我的孩子,只不过是想……”
在这个阳光灿烂般的大男孩的逗笑下,无佐味也解决了大半包的荷叶饭,感觉心情好了很多的姬碧苓一边细心收拾著剩下的残羹,一边也打算回屋歇下,刚一站起来却觉得一阵头晕。
“碧苓!”
颜怡玉赶紧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一手便往她的脉搏探去,茅舍下的阴影处却传来了一声既是悲痛、又是伤心的暴喝。
“你别碰她!”
微带著蓝芒的刀光一闪,怀里还抱著一个人的颜怡玉躲闪不及下,左臂上被划了一个血口,紧接著又微微一麻,却是因为突然被那森森的刀气所迫,姬碧苓身上的护身蛇碧儿在惊惶不安更兼嗅到了血腥气后,也一口咬上了那还流著紫血的伤口!
“阿仇!”
从颜怡玉的肩头看出去,只见在一片昏暗的光线中,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如浮雕般地显现,颤抖的唇角写满了不敢置信与悲伤——却不是那个让她梦里回旋数百度的傅严仇是谁?
“你误会了!”
心知他是因为听到他们先前暖昧不明的话而产生了误会,更兼看到颜怡玉在情急下抱住了她,姬碧苓赶紧在他揪起颜怡玉的衣襟,正准备再砍下第二刀时抱住了他的手臂。
“我误会了……你要帮著他说话?小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傅严仇被她抱住后的手不敢动弹,可是全身都在颤抖得厉害,显是心情愤愤不已。他本就是个容易偏执的人,现在耳闻目睹,九死一生从少林回来后,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竟已跟别人有染!
“不是,你听我说……我怀了你的孩子!颜大哥他刚刚只是因为我头晕才没有避嫌地扶住了我!”
与他相知相爱,怎会不明白现在他的悲怒为的是什么:姬碧苓紧紧地抱住了那粗壮的手臂,顾不上害羞地对那个愤怒得已失去理智的人喊道。
“孩子……”
被“孩子”——突来的消息震惊,傅严仇看著她凝望自己的眼中深情款款、无比真挚:心中一软,放下了钢刀,伸手回拥住她才过了短短一个多月便消瘦了不少的身子。
“阿仇,你活著回来了,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喃喃地不断重复著这句话,姬碧苓脸上流著泪,嘴角却带著无比美丽的笑容。
“是的。小苓,我从一开始就被骗了……一静,根本不可能是我的杀父仇人!”
心痛地帮心上人抹著泪,想起自己只因一个误会,便险些抛下了她去送死,傅严仇把她拥得更紧了。
半月前,自己潜伏上嵩山少林寺向一静下手被擒,言谈间反而得知了一个惊人消息——那就是,他原本以为是他父亲的男人——傅延煜根本不可能是他的父亲!傅延煜虽然的确是死在一静大师手下的弟子,可在他短暂的一生中,从未娶妻,他爱的,是另一个男人!也就是一静大师俗家时的儿子。
一个根本无妻室之想的人,哪来的儿子:也许被他称为母亲的女人只是单恋上了二十多年前在江湖上有“美玉郎君”称誉的傅延煜,所以在傅延煜死后,还一心三思只想著要为他报仇,这才对自己不住地灌输一静是杀父仇人的思想。
那个做了他十七年母亲的女人也早在七年前病故。
把仇恨深植在心中二十多年,日日夜夜不忘的杀父之仇竟然只是一句谎言,让他不知道是该怨还是该怒。
失手被一静擒下后,更惊悉这一真相,傅严仇在万念俱灰下,只求速死,可是一静却没有对他的暗杀行为作出任何的处罚,反而放他下山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怎不叫死里逃生的他感激涕零?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现在他才明白,仇恨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自己怎么会舍得放弃已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和未出世的孩子、放弃自己宝贵的生命去作复仇那种蠢事呢?
“阿仇!”
含泪的相拥,有情人的世界里,无需太多的言语。
“咳……我说……”
一对劫后重生的有情人紧紧相拥,本来是非常感人,不宜打扰的一幕啦!
可是……被抛弃到一旁的颜怡玉很努力地先为自己解毒,但弄了半天后,还是无法成功地同时化解那两种毒——傅严仇本来打算用来对付一静那把刀上沾的毒液及被碧丝噬咬渗人体肤的蛇毒。两毒齐发后形成的混毒让他渐渐地觉得麻痹加剧,不得不开口向仍在感动中的情人之一求救。
“碧苓,你有没有解药?”
脸上虽然一片灰绿,但早年前被爷爷强灌著吃遏了灵丹妙药的身子根底要比正常人能耐毒许多,颜怡玉忍住想去挠创口上的麻痒,强笑道。
“对不起……颜大哥,我马上帮你解毒!”
不好意思地一笑,姬碧苓从怀中取了一丸淡黄色的药丸给颜怡玉服下,再用银刀划开了他肩上和臂上的伤口,让毒血流出,敷上药粉,可是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却一点好转也没有,颜怡玉的脸上已淡淡地浮起了一层黑气,伤口一点也不痛,只是在发麻,很轻微的那种,但却一点一点地向心脏麻痹而上。
“是怎么回事?碧丝的解药和阎王笑的解药我都给你用上了……”
惊惶地看著颜怡玉毫无起色的伤,中了毒的伤口,若是不痛,那便是毒根本没解!姬碧苓也开始著急了起来。
“好妹妹,这次我想不认输都不行了,这种毒我解不开了……”
还是没有感觉自己有丝毫的好转,软语央求著姬碧苓的颜怡玉刚开始时还满不在乎地心想——她是不是还想藉著这次机会,继续毒门与药门间的争斗,所以才故意地跟自己开一个玩笑,好让自己求她以示药门已败于毒门。
“不是的……颜大哥,我……我真的已经把两种解药都给你服下了!”
顾不上避嫌,姬碧苓就想凑上嘴去吸出他伤口上的毒液,傅严仇却快她一步地吮上了颜怡玉的伤口。
又是半个时辰过后,就连傅严仇都已累得满头大汗,地上浓黑的污血积了一团又一团,颜怡玉的脸上的黑气却只有越来越浓的份。
“我想……是它们混在我的血里又产生了一种新的毒……原来的那两种解药……没有用看到床上的颜怡玉终于张开了眼睛,姬碧苓扑到床边嘤嘤而泣,而知晓自己非但错伤好人,还造成这种严重的后果的傅严仇也失去了冷静,显得束手无措。
“傻妹妹,我自己就是大夫啊!他说得没错,毒已入了心脉,虽然发作得很缓慢,可能再过一阵子,等到六脉尽断后我才会断气吧……”
再次确认了身上的毒确实已是回天无力,现在他还能堡叩不过是因为先前吃过不少药培出来的底子。颜怡玉惨然地笑著,慢慢地坐了起来。他现在的行动还能勉强无碍,但那要命的毒会发作只是迟早之事。
“我对你不住!”
在他晕迷时听过姬碧苓述说他走后发生的一切,想起自己不但是错怪了他们,更是在鲁莽下把自己妻儿的救命恩人送上了死路。
傅严仇右掌一扬,便欲自裁谢罪,可是颜恰五却一把架住了他的手,淡淡地道。
“我若真的没救了,你死一百次也没用……”
“我……”
“你真觉得对我不住,那么,好好地待碧苓妹子。她为你担惊受怕了那么久,以后别老记著什么仇啊什么恨的,好好地把握住现在的幸福过日子。”
他虽然也恨!就在自己快要实现了所有的愿望,与惠清守得云开见月明之际,却偏偏因为他的鲁莽带来了这场噩运。可是这又能解决什么呢?如果杀了他能换回自己的一条命,与惠清长相厮守,不用他动手,自己早就这么做了,见那是别人欠他的!
但他自己心里很清楚的明白那已是无济于事,与其让活著的人痛苦,不如给有未来的人们幸福与快乐。是以仇恨在他心目中的比率一向淡之又淡,微乎其微。
“颜大哥,不然我带你回毒门,也许我爹爹能救你呢……”
一手拉著还在因为颜怡玉的话而有些怔然的傅严仇,怕他再做傻事,姬碧苓仿徨无计下,向眉头愈皱愈紧的颜怡玉提议道。
“去毒门啊……可能我撑不到那个时候了。而且……惠清大概快要找到这里来了吧……”
望向暮色深深的窗外,颜怡玉、里唯一的念头是如果自己这次真的在劫难逃了,该如何为惠清打算将来的事。
“我替你去找他来,我跟他解释清楚,他一定会原谅我们骗他这件事的。”
“不,碧苓妹妹,我还是要请你帮忙……帮我把他骗到底。让他以为我真的已经不再想跟他在一起了,让他离开……”
拉住了姬碧苓的衣袖,阻止她想往外奔的举动,在困惑的姬碧苓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时,门外已响起了颜怡玉所熟悉的脚步。
“颜怡玉,你是在这里吧?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一把掩住了姬碧苓的口,颜怡玉低声对屋内怔住的两人道。
“一会你们谁也别说话,不管我们外面怎么样了,都不许出去。不然,我就算死也不开、心,”
“颜……”
赶了两天两夜的路才赶到这里的惠清本来就已怒气勃发了,本想直闯而人,可是从微开一线的窗口中,看到晕暗的灯光下,颜怡玉正搂著姬碧苓不知道说些什么,脚下的步子一顿,便说什么也不肯进门了。
“你还来这里找我干什么?”
彷佛是很不情愿自己与佳人的亲密时光被打扰,颜怡玉过了很久才慢慢地走了出来,向他冷冷地问道。
“我……”
惠清犹豫了一晌,可是他这次本来就是抱著破釜沈舟好死心回少林的打算,遂把心一横,也不再管那么多地直接说道。
“我本来是想来找你,告诉你,我好像也有一点喜欢你了,虽然只是一点点,可是……
如果你还是需要我帮你治病的话,我留下来也可以。不过现在看起来,你不需要我了,我回少林去。我想说的就是这么多……完了!”
对人示爱却用这般凶巴巴语气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可惠清一心只想把这几天盘旋在心头的话一股脑地说出来,虽然听起来杂乱钮章,但他能够想得出来要说的话,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说完后还是忍不住老脸一红,惠清偷眼看著没有任何反应的颜怡玉,心里一阵羞恼,一阵伤心——惠清哪里知道,如果他早数刻赶来,颜怡玉早就扑上去给好不容易才鼓足了所有的勇气说出一声“喜欢”的他一个拥抱,并向他澄清一切的误会了。
可是现下,颜怡玉只担心著,回应了他的真情流露后,自己却将不久于世,那他会多么的难过,与其这样,不如让他误解到底,义愤交加下彻底地把他忘记,这样,就算他真的死了他也不会太过伤心!
默然了一晌,颜怡玉咬紧了牙,苍白著脸一字字地道。
“你早该滚回少林去的,谁希罕你的喜欢?说要你帮我治病本来就是骗你的话!以前你在少林欺负了我,所以我才会用这个法子欺负回来,不然你以为我愿意去抱一个男人啊:这你都不懂,真是个笨蛋!”
“你!”
勃然大怒地揪起了颜恰五的衣襟,惠清只觉得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打击与污辱,高扬起的一掌快要打下去时,看到他异常苍白的脸色,却仍是有几分不忍。重重地啐了一口后,也不再动手打他,只是冶冶地从自己的衣襟上撕下了一块青布往他面前一丢。
“是我瞎了眼,一直都看错了你……现在我就当被狗咬过一口,从此与你井水不犯河水,天上地下,水不相见!”
本以为他最多也不过是说他喜欢上了姬碧苓,所以请他原谅什么的,哪知他一张口竟然说得绝情至此!
惠清强压下自己除了愤怒外还有著的深深悲伤,也不敢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极快地治失在苍茫的暮色里。
“清……”
待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后,再也伪装不了坚强的颜怡玉缓缓地滑坐在地,拾起了那块表示著绝决的衣袂,怆然地低呼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只溅得那本是淡青色的衣袂血染斑痕。
天边一道惊雷炸响,彷佛老天都在为这场悲痛莫名的人间惨剧而咆哮著,一场夏夜突来的骤雨瓢泼似的撒了下来,浇在跪坐在地上的颜怡玉脸上、身上……在那张苍白的容颜上淋漓著的,也不知是雨?还是泪?
如果深爱一个人,爱得更甚于自己的生命,那么,在生命将尽时的选择会是什么?
告诉他自己真的爱他,请他留下来陪自己共渡弥留中最后一段时光,让自己这一份最后的幸福成为他长久后最悲伤的回忆?
还是,想办法让他忘了自己?甚至,让他尽量地痛恨自己,从此也不再牵肠挂肚,待得听到他死亡的消息后,最多不过只作一声微含悲意的叹息?
从八岁时睁眼看到他的关心后就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下了山后千方百计地仍想霸住他所有的关切。不知不觉间,年少时不经意萌发的爱慕,早就化成了柔情刻骨。
罔顾了一切礼教、伦常,骗得他下山后,渐渐地开发著那个人一直被禁锢的感情时的感觉真好,能与他相拥的感觉真好,哪怕是被他又羞又怒后痛揍的时候也还是喜在心头。
若自己身体无碍,惠清终于肯回应自己些许深情,能与他相守百年就是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可是,若他爱上了自己,生命却已没有了保障时,他只盼著他远远的离开,甚至对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爱意就是更好。
这样……他的死也不会让他有太多的悲伤o
“颜大哥……”
一直最能与他惺惺相惜的姬碧苓最早想明白了他这一举动后的深意。
并非是无情啊!只是情到深处、爱至极境后才可能有这样伟大的胸襟,这种至死也不忘尽可能给恋人一个幸福未来的爱意,又岂是一般红尘中痴恋相缠、只盼长相厮守的情人们所能理解的?
被这种高尚情操所深深感动,却只能无奈地替他哀怜多情总被钮情恼!姬碧苓拉著他的手,跪在他身边泣不成声。
雷电交加的茅舍外,三个人都似乎都忘了要回去避雨,一任泪水和雨水在面上交错纵横。
依依修竹在暴雨中洒泪成斑,恍如干百年前湘女哭出的情泪,遗憾人间!无言地被肆虐的狂风折断了柔枝。
青竹折腰亦能复发,可是人呢?
在无望间即将流逝的生命是不是还有重生的希望?
被甚于生命的真爱亲手扼杀的情苗是否能有再度重发的一天?
突来骤雨苍茫了整个天地,在雨中狂驰而走的惠清一口气奔到所有内息用尽,这才颓然地倒在了草地上。心中被狠狠地撕裂开的口子,此时才后知后觉般地痛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