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渡水柔情————昕语
昕语  发于:2009年04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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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子容终于抬起头看着他,他眼中有令人心碎的苦涩,因为他看见单若水的笑容宛如挣破夜幕的一道曙光,虽然微弱,但温暖。

“我怎会让你与我同死?”单若水笑道。

雁子容发现,他身上空无一物,他随身的青竹不在了。对了,他为他杀死了唐鹰的随从,染血的竹他不再沾手。但就算他手无寸铁,他也明白自己仍伤不了他。

“不需为我改变你的原则,我说过,我的命是你的了。”他依然带笑。

这句话涵义深远,雁子容心如泣血。

“你不会知道我在想什么的……”他哑声启口。今夜行动之时,他早已下定决心——杀唐鹰,杀单若水,然后杀了自己。但他知道他没有能力杀他,所以,他决定与他动武,为维持自己那分薄弱的尊严与炽烈而不敢放肆的情感,他要在跟他决斗时,了结自己的生命。

“我知道……”

当单若水柔声吐露时,雁子容已手握剑柄,倏地起身,以迅雷之势刺向他的身体。

单若水绝对躲得过这迅速却不带杀手的一剑,他也应该要躲,就算不躲,人体的自然反射动作也会牵动他的脚步。

但,他真的没躲,让那道锋利的长剑直直的没入他的胸口。鲜红的血液染红了他的衣裳,染红了冰冷的剑身,他——居然依旧微笑。

那当下,撕裂的痛,却是粉碎在雁子容倏地惨白的脸上。

抽回剑,点点血滴怵目惊心的溅洒在地,在他雪白的脸上、衣上,他的剑瞬间掉了,心也碎了。他不敢相信,他就这么伫立原地不动的受他一剑。

“死在你手上,我不枉此生……”

这是他最后的话,震碎了他的心口,逼红了他的眼眶,雁子容抱住了他瞬间软倒的身躯,眼泪瞬间溃决。

“不!”他痛哭嘶喊。他怎能杀了他?他怎么能杀手杀了他!他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苍白,他的心亦随着他的伤口剧痛。

房外一阵仓卒的脚步声,天道坛众人发现异状,人马纷纷而至。

雁子容当下决定,他不能让他死,该死的人是自己,他绝不能让他这么死去!在人群破门而入的一刹那,他提气抱起昏迷的单若水,弃剑破窗而出。

☆ ☆ ☆

“前辈!前辈!”雁子容怆惶叫喊,使劲捶打着竹屋的木门。

莫言一向睡到日上三竿,他一脸不耐的打开了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瞠目结舌。

雁子容抱着单若水冲进内房,将他放在床上时,他也耗尽气力的跪坐于地,那瞬间,自单若水袖口掉落下来的药瓶滚到他脚边。他浑身发颤,面色如雪,几乎无法喘息。

莫言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拾起瓶子递给他,他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颤抖的看着莫言,心碎的眼眸在瞬间蒙上一层水雾。

你的命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呢!莫言“说”,而他居然可以意会。

“救他,前辈,求求你救他!”雁子容突地抓住了他,失声痛喊。

莫言被他突来一抓,整个人跌坐在地。他猛点头,使劲拉下他紧拉在他手臂上的手。他的老骨头都快被仓拆散了。

莫言拉起他的手,把药瓶塞进他手中,指了指他,然后瞪了瞪眼。

雁子容明白他的意思,他仍是激动难平。

“前辈,我知道只有你救得了他,他……”

莫言挥了挥手,示意他冷静下来。他爬起身,也将雁子容扶了起来,指着门外做出洗脸的动作,然后要他吃药。

“前辈……”

莫言双手插腰,看似快失去了耐心了。雁子容只好强忍焦急,他望了一眼床上昏迷的单若水,默然离去。

他一走,莫言立刻关上房门,走到床边查看单若水的伤势。突地,他双手环胸,稚气的脸上浮现一抹诡笑。

起来,别给我装死!

单若水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果真缓缓睁开了眼。他虚弱的启口:

“我真的快死了……”

少来,死了哪还能说话!莫言一点也不同情。

“你不救我?”

莫言贼兮兮的笑了起来。

让你吃点苦也好。

真狠!他果然看出来了。在剑身没入他的身体时,他及时运气以内力化减了剑的力道。况且雁子容并没有杀他的意愿,对他而言,这仅是皮肉伤。但他真切感受到了,雁的心活了起来,他用他的伤,唤醒了他封闭的情。很疼,却是很甜……他用他的命,赌他的爱!

☆ ☆ ☆

跪在湖畔,雁子容盛着冰冻澄澈的湖水洗净脸上干涸的血迹,那透明纯静的清水,瞬间被染成淡淡的粉红色,也瞬间狠狠扯痛了他欲裂的心肠。他怎么下得了手?他怎么下得了手……

他从不曾心软,也不曾觉得冷,但此时,他快冻坏了,冻得连发抖的力气都没了。他恍若死尸的枯坐在湖畔,他在等,等莫言一句话。单若水能生,他愿用一辈子来偿还对他的亏欠;单若水若死,他马上投河自尽,绝不独活!

他望着手上的药瓶。

你的命比他的命重要呢!

谁说!以他的名声,他在武林的影响力,他死了,会是世上最大的遗憾;而他死了,只是一闪即逝的流星。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值得他如此看待,他绝对相信,世上有无数女子愿意为他而死,他却对他说:能死在他手上,不枉此生。他怎能如此看轻自己的生命?他可明白,他的生或死足以左右他的生、他的死……

时间为何如此缓慢?

是午后了吧?却没有暖阳。他跪了多久?全身僵硬,已失去知觉,然而他的心依然痛彻,他的神志依然清醒,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为他挂虑……失去他的笑,连天气都变得这样冷,连冬天都来得这样急。这十年来,从不觉四季轮转,他的生命永远置身寒冬,从未像此刻……他竟是如此渴望阳光,渴望他带来炽烈的温暖。

但冬天到了,也表示下一季是春天了,充满生气与希望的春天啊!

雁子容一怔,他僵硬而缓慢的转身,全身冻彻的肢体仿佛被肢解般的疼,麻痹的痛从跪坐过久的双腿窜升上来。然而不管多疼,他都必须回头,回头确认那身后有脚步,确认他的生死。

他一回头,却瞬间一震。来人不是莫言,是单若水。

单若水走到他面前,缓缓蹲坐下来,当他伸出手轻捧起他冰冷的脸颊时,再一次使他干涩的眼眶湿润。

这么爱,这么爱……原来他同他一般这么爱,爱到连这么浓烈的一吻都叫人心碎,爱到他吻他的时候,他情愿在他怀里就这么死去……

“我不是因为这样,才让你吻我……”在他面前脆弱,已不再令他羞怯,是他让他可以不再佯装坚强。

“我明白……”

他都明白,一颗被冰冻十年之久的心,怎能一剑就将之融解?所以他这么爱他,这么心疼他的颤抖与冷漠。

“你怕我吗?”单若水捧着他的脸柔声问。

雁子容只是望着他。在他眼中,单若水终于看见浓浓眷恋的深情,为这情深意浓的一眼,他再挨一剑也情愿。

“怕我是个男人,会受尽天下人耻笑?”

“我何尝不是男儿身,天下耳语谗言,雁子容何时在意?”

单若水笑了。即使他在流泪,即使他在颤抖,即使他那样脆弱无助,他眼中仍有一分独特的傲气,这分孤绝之美,此时更令他心醉神驰。

“雁属水性,筑水而居,这是你对我说的。”

他的冷傲中,藏有一分纯真的倔强,在在令他狂恋痴迷。

“你却说你是一只孤雁。”

“我仍是孤雁——一只沉于水、溺于水的孤雁。”

单若水情不自禁的吻他一遍又一遍,他紧紧的拥抱住他,借以温暖他受冻的身体。

“不要再孤独了,你好冷,冷得我心痛。”他紧抱着他,柔柔的贴在他耳畔说。

埋首在他宽大温柔的胸膛,他可以触摸到他胸前缠绕的纱布,还有一股沁鼻的药草味窜入他心底,他的心脏一阵无力——

他的伤,是他鲁莽所致,他的心比他的伤更疼。

单若水低下头,看见他的吻印在自己胸口。单纯冷酷的雁,他相信他比谁都热情纯洁。

雁子容冰冷的手贴在他胸口,他缓缓仰起头,在那道晶莹的泪珠还来不及滚落之时,单若水的唇已吻去他惆怅的热泪。

“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你的眼泪。”

“我的泪……比不上你流的泪……”

“如果你的泪是心甘情愿为我而落,那么我的血,便是心甘情愿为你而流。”

雁子容动容的泣道:

“你知不知道……我是多么恨你的聪明自大?你把那个真实的我揪了出来,让我无所遁形,叫我不知所措。在你面前,我不知往哪藏,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对待每个人都如此,但我真的又惊又慌,从没有人可以一眼就看穿了我……”

“也从来没有人,让我一眼就肯定我要他。”单若水柔声回道。

雁子容狠狠一颤。

“在芙蓉坊屋顶的第一眼,我就确定是你,蓉儿是男是女并不重要,我爱的是雁子容。”

爱?多么震憾又陌生的名词!虽然感受到那强烈的爱意,但亲耳听见,仍叫他震骇得不能自己。他从来不懂人为何有爱,而他,为何爱上他?

“你要问我理由吗?”单若水柔声一笑。

他却摇了摇头。

“你是名人,如何抵抗得了这种压力?”

“单若水不知压力为何,我也不当自己是名人。你这么问,岂不矛盾?你不是不在乎世人舆论?而我的性子,你应该了解。”

他还是摇头。

“我不了解,我从来就不了解你;你神秘莫测,机智过人,你了解我,但是我自始至终就无法了解你。”

“所以你认为我爱的是蓉儿,我入秋月阁有企图,我会闪避你那一剑?”

雁子容一顿,他无言以对。

“既然我的命已是你的了,我绝不逃避。”他合起他的双手,逐渐暖化他冰冷的手心。

雁子容垂下头,忧声启口:

“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何苦?我受之情愿。”他笑道。

雁子容摇摇头。

“我还欠你一个人情未还,居然对你下手……”他的声音满是悔恨。

“你现在不是救了我吗?”单若水笑意更深。

雁子容抬起眼帘。

“杀了你再救你,如此作为,足以教我羞愧至死。”

单若水以指贴在他唇上,他深邃的瞳眸有笑意,更有浓郁深情。

“我们都死过一次,别再死了。”

雁子容拉下他的手,定睛望他,他的口吻坚定而执着——

“你死,我绝不独活。”

单若水笑了。

“所以为了让你好好活着,我绝不能死。”

雁子容深深的望着他,他的心从未感到如此扎实的满足与温暖。

是,管他是男是女,管他是水是火,他再不能否认自己需要他、爱他。这红尘再复杂,这世态再混乱,他只要有这一瓢清水伴他同度此生,就算孤独也甘之若饴。雁子注定要抑赖水而生存。

他主动的拥抱他,很深刻、很激情,甚至很霸道的吻他,将他的笑、他的温柔都吞没。

他的冷化成火、他的倔酿成情,他的爱借着吻,只霸气的给他一个人。

单若水拥紧了他,吻紧了他,他知道,他绝对很热情。

卸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他身上,单若水扶着他的肩。

“你跪得过久了,起得来吗?”

“你有伤在身,不必挂心我。”

“我的伤无碍,而且莫言一手妙手回春,我现在一点都不疼了。”单若水笑道。

雁子容垂下头,他的双颊泛红,眉间带愁。单若水再次托起他的下巴,凝望着那双美丽的眸子。

“别再为我的伤自责,好吗?”

雁子容点点头。

“为我把自己的伤治好,好吗?”

雁子容沉默,再次点头。

“为我开心一点,好吗?”

雁子容望着他,看见他所熟悉的笑容。

“我还没见过你笑呢!”

“这世上没有人见过我笑过……”

“我知道,我要当第一个。”他笑得淘气。

雁子容却笑不出来。

他早忘了人该有的情绪,喜怒哀乐他完全感受不到,但他明白,在他身上,他可以找到那个纯真的自己,是他让他死而复生。

“我答应你。”他允诺。

“回屋子去吧。”单若水扶他起身。

“前辈他……”

“上山采药了。”

“我想谢谢他。”

“你只要按时吃药,就是最好的谢礼了。”单若水笑道,牵着他的手入内。

暖阳透进竹屋,是午后了。初冬的风扬起一阵竹荫沙响,竹映湖畔却有春季的柔情——

天道坛在短短时日连续死了两名坛主,此事引起轩然大波,江湖道上流言纷纷,小道消息很快便传入秋月阁。

慕芸成天郁郁寡欢,慕妈更是躁郁难耐,只因近来行径怪异的雁子容又无端失踪了两天。向来听话的他居然一再违逆她的命令,肯定是单若水对他洗了脑了,不然,容儿不会不向她报备行踪的。

“娘……”慕芸在她身后急喊。

慕妈一路闯进芙蓉坊,不理会慕芸的忧心呼唤。

“娘,你搜子容的房间,他会不高兴的。”

慕妈四处翻搜,闻言,反身瞪眼。

“怎么不高兴?他有什么秘密不让我知道不成?”

“娘,不是这样的。”慕芸不知所措。

慕妈忽然冷冷的盯着她看,寒声道:

“芸儿,容儿和你最亲,他最近行为举止异常,有没有跟你说些什么?”

慕芸秀眉轻垂,无助的回道:

“我怎么跟他亲近呢……子容生性孤僻,他什么事都放在心里,连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当是外人……”

“不听话,不听话了!”慕妈挥了挥手绢,烦躁的往椅子上一坐。

慕芸挨近她身旁。

“娘,你想……子容是不是厌倦了杀手生涯,不愿再执行血腥任务了呢?”

“说他不想当名妓我还信,当杀手他绝对乐此不疲。”慕妈说得十分肯定。

慕芸忍不住叹道:

“娘,为什么……要将子容训练成刽子手呢?”

“训练?”慕妈一瞪眼,“是他求我让他学功夫的。”

“可是子容的身体有伤,根本不能学武……”

慕妈一震,倏地抓住了她的手,叫道:

“你为什么知道?是不是单若水找过你?”

“娘!”慕芸痛喊了声。

慕妈完全没发觉,自从单若水出现后,她逐渐失去了往日的沉静,她的情绪变得易怒不安,仿佛她具有什么秘密握在单若水手中。

慕妈似乎发现自己的失态,她赶紧收手,为自己辩解:

“单若水是个可怕的人物,我不希望他打乱我们的生活。”

“他并没有打乱我们的生活。”

雁子容的声音出现在门边,两人同时起身一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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