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猴子真小,只有顾家臣的手掌大。短短的棕色毛发,细细的小尾巴,两只眼睛大又亮,水汪汪地看着他。顾家臣听说要来峨眉山的时候就准备好了,从自己家里抓了好多花生来。走到半路任啸徐把他的花生给扔车窗外面去了。幸好他有先见之明,事先抓了一把藏在滑雪服的口袋里。
果然在这里就看见了小猴子。顾家臣开心地抓了几颗花生出来,那小猴子看了,居然对他做了个“抛上来”的手势。顾家臣觉得好神奇,不过他没把花生往上抛,他对着那小猴子招手让它下来吃。他以为自己这样坚持了,小猴子就会下来。一只猴子懂什么呢?谁知道那猴子见他不把花生往上扔,顿时怒了,从树上摘了松球,往顾家臣头上砸。
顾家臣挨了几个松球,没办法,只好把那几颗花生扔给小猴子,自己好没趣地走了。走着走着又觉得,那小猴子看上去着实可爱,只是习惯不大好!
后来遭遇的事情,才让他知道为什么任啸徐那么强硬,要把他的花生都从车上扔出去。
本来跟着任啸徐出去玩,是不用担心路上遇到劫匪啊什么的。会有人事先去清场。
可是这次他们没遇到拦路抢劫的歹徒,遇到了一群猴子。那群猴子数量庞大,大约有上百只。为首的一群身材高大健壮,周围的都是些体质稍逊但非常灵活的。猴王长得极肥,拖家带小地盘踞在公路边儿的一颗大松树上。
顾家臣从一大群猴子里看到了他喂过的那只小猴子,它站在猴王旁边朝着自己龇牙咧嘴。任啸徐一脸不满地盯着顾家臣,问他是不是藏了花生,然后去喂了猴子了。
顾家臣一脸心虚,心想,怎么他随便喂个猴子都能喂到猴太子?他上辈子和高干子弟结了什么仇么?
那些猴子围着任啸徐的车转悠,还不断扔东西过来,一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的嚣张模样。任啸徐不耐烦了,人拦路抢劫都不怕,还怕一群猴子?他也没让保镖动,直接给司机下令:
“给我直接撞过去,车撞坏了不算你的。”
顾家臣吓了一跳,刚想求情,司机已经踩动了油门。顾家臣只听见砰地一声,一抬头,就看见司机已经开动了雨刷,刷下了玻璃窗子上那一溜血迹。
猴子们都疯了,什么石头野果子都朝着车子乱扔。任啸徐丝毫不为所动,司机也加足马力往外开,开出去好多里路,才把猴子甩在后面。顾家臣吓得够呛,一路上不停地问:
“是不是撞死了?是不是撞死了一只猴子?”
车子开到山下,顾家臣下了车,才发现那辆价值连城的奔驰,外观已经被砸得像一堆烂铁了。那群猴子的威力可真不小。
顾家臣好难过,任啸徐就捏着他的脸说:“不许难过。那只不过是一只猴子。要是以后要你去撞人,你怎么办?”
顾家臣哆哆嗦嗦地问:“我……我为什么要去撞人?”
任啸徐淡淡道:“你不是想在我手下做事么?我的手下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那时候顾家臣还很天真,一心想着那啥号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还说要在任啸徐手底下给他打工。可那以后,顾家臣就再也不敢说什么给任啸徐打工之类的话了,他甚至都不敢和任啸徐谈公事了。
可是现在他自己这个工作,说的不好听,那真的是一滩浑水。根本说不清什么是公事,什么是私事。好像所有的公都是因为私,而所有的私又都是为了公。
比方说莫如宾请他吃饭这件事,你说到底是公事呢还是私事?莫如宾要跟他道歉,无非是因为这件事对莫家的打击有点太大了。顾家臣不是不知道,市局接受调查那会儿,莫政委都急疯了。
莫政委不是傻子,可他对自己的儿子没什么信心。当初他把儿子安排在青龙区检察院的时候,根本也不知道检察长看他不顺眼。检察长和市局的矛盾,也是从这件事情上才透出了端倪。
说到检察长这个人,也真是心黑。搞政治的人心都挺黑。事先他和莫政委人前人后称兄道弟的,莫如宾的工作他也答应得好好的,赌咒发誓拍胸脯,保证一定给他落实。
后来还真给他要下来一个指标,不要求研究生文凭,也不要求司考过A,一切都是按照莫如宾的条件量身定做。莫家还挺高兴,以为这事儿呢就成了。
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一个顾家臣,笔试面试第一名,C大研究生在读,还带个司考过A。
莫政委赶紧去打听这个儿子最大的威胁,以为他背后没人呢。那就好办,政审的时候随便给他找个理由拉下来,再让儿子补上就好了。谁知道一打听,他妈的这人是程老爷子开口保的!把个莫政委气的脸红脖子粗,就差没和检察长互相掐起来了。这他妈一巴掌打脸上了,他还不能还手。
后来检察长还是意思了一下,给莫如宾在办公室里安排了一个职位,显得他那叫一个敦实厚道。莫政委是个明白人,怎么会不知道他在背后搞鬼?只能在心里大骂这个狗日的老狐狸,老谋深算,得了便宜还卖乖,真他妈混球!
这回的事儿一出,莫政委就把莫如宾叫来大骂了一顿,差点吊起来抽。把个莫如宾急的哭天抢地,跪在地上抱着他老子的大腿喊冤,说他那都是说说而已,逞逞嘴上的威风,就是借他个胆子也不敢真去动人家呀!那个顾家臣是程老爷子保的他又不是不知道……
莫政委气得捶胸顿足,抓着儿子的耳朵问:“你到底说没说要整他?说没说?”
莫如宾扭捏了半天,才心虚地说:“我确实说过要整整他来着……可我也不敢真的动手啊!我自己的能耐我还不知道?现在市局那么惨……”
莫政委只觉得脑子一乱,儿子接下来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心想,完了完了,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儿子的黑锅是背定了。算了算了,赶紧收拾收拾负荆请罪去吧!听说这个姓顾的来头不小,他们家老太爷救过程家老太爷的命!大恩人的后人给人收拾成这样,程老爷子不知道怎么生气呢!
于是就拎着莫如宾的耳朵带他到程家去请罪,好话说尽了,也只换了程老爷子一声不咸不淡不清不楚的“嗯”。
还能怎么样呢?父子俩只能垂头丧气地从程家出来。一路上莫如宾焉答答的样子像霜打过的茄子。
市局还是给人收拾干净了,也不知道是哪尊佛爷出的手。R市三大家族势力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触动了一家的利益,也别管是谁家动的手了,反正认栽就行了。
莫如宾的妈妈哭坏了。娘家势力被人清扫一空,叫她以后靠谁去?只能骂儿子不争气,莫如宾这几日在家里被人当个球一样踢来踢去,任凭哪个亲戚见到他都能数落一番。就连隔壁邻居没事儿了也来踢他一脚,嫌他挡住了夏日里明艳的太阳。搞的他差点崩溃。
莫如宾只能哀叹。这真是天妒英才!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老子这叫天降大任,妈的,大丈夫能屈能伸,看老子来玩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
所以他把自己重新收拾起来,鼓起勇气,终于打通了姓顾那个龟儿……啊不对,那个小贱人……也不对。呸,他妈的,顾同事,终于打通了顾同事的电话。
顾家臣虽然犹豫了一阵,好歹还是答应了。听说这个顾家臣很好说话……如果他都不计较了,肯帮着自己在背后那些佛爷面前美言几句,那这件事也就能过去了……
一切都会好的嘛!就像歌里唱的那样,明天会更好。莫如宾开解自己道。腐书网 www.danmeiwenku.com
文章正文 七十二
莫如宾跟顾家臣讲好的时间是下午六点,现在已经四点钟了。|www.danmeiwenku.com|
任啸徐被他父亲叫走也快一个多小时了。
他走之后顾家臣就把房间的门开着,这样他回来的时候,顾家臣就能够听到他的脚步声。顾家臣的耳朵很灵敏,是谁走路的声音他一听就能听得出来。
一般的男人走路脚步都很重。
而任啸徐这样的高门子弟,走路的步子是比较轻的。
他们之中,步伐最轻的要数个性最张扬的季泽同。虽然他看上去应该是步子最重的那一个。
走路把脚步放轻是基于对他人的一种尊重,表示自己不想打扰之意。而季泽同行事往往是最不肯顾及他人感受的。他那么小就跟着爷爷回了西南,人生地不熟,父母兄姐都远在千里之外,寂寞之情可想而知。自顾不暇的人,往往没有心思去顾及他人。
可是季泽同学过唱戏。学戏的人一言一行都是讲究,走路更是门大学问。青衣走的是莲花步,讲究脚步相连,落地无声,步履轻盈,体态端正。就是说,走路的时候脚无论怎么动,身体也是不动的。
季泽同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综合体,最懂礼貌,也最不懂;最尊重他人,也最不尊重。与他交心的人,他可以豁出性命去。他为了不影响到任啸徐和任啸怀之间的势力,自己和家族的关系说断就断了。可是要有人得罪了他,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错误,在他眼里也可能是死罪。他最温柔,但是也最残忍。
步伐最为铿锵有力的无疑是程忆周。他是军官,走路的步调严禁而有节奏。军靴打在地上的声音像是一种特殊的打击乐器。听到他的脚步声,人都会变得更加严肃和精神。顾家臣想那大概是一种军人的风范。
而任啸徐的脚步是平稳的。平稳中带点散漫,又很有规律。如果说季泽同的脚步是古典的京剧,程忆周的脚步是严谨的军歌,那么任啸徐的脚步就是优雅的爵士。有时候任啸徐走路也像是清丽的钢琴曲,一步一个音符,每一个音符都落在顾家臣的心坎儿上。
踢、踏——踢、踏,就是这样的脚步声。
顾家臣从沙发里站起来,看向门口。任啸徐已经进了房间,正背对着他关门。他穿了一件渐染的衬衫,下摆上是一片淡淡的墨痕,趁着细腻的衣料,那墨痕如国画一般雅致。
中国山水画受王维的影响特别大,景物是绝对的主角,而人物则被细化到最渺小,常常是山水之中的一个点。著名的深山藏古寺,则只把人迹用了一缕炊烟来表示。
可顾家臣觉得,这样的人是最渺小的,却也是最主观的。风动旛动,皆我心动,我若眼闭,举世为空。
他之所以觉得任啸徐长得那么高大帅气,穿的衣服那么别致好看,走路的脚步声那么动人心弦,一言一行都那么有吸引力……大约是因为他自己对他动了心吧。
任啸徐和爸爸谈过话之后,心情好像好了很多似的。
任啸徐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特别急。常常是关上门就直接把顾家臣压在身下,没有任何前戏就直接侵入。可现在他没有这么做。
顾家臣看见他回来了,就站起来迎接他。任啸徐走到沙发旁边,拉着顾家臣坐下,就从后面搂住他,整个人贴在顾家臣的背上。他把下巴抵在顾家臣的肩膀上,两只手在前面轻轻地摩挲顾家臣的身体。每次只要任啸徐做了这种亲昵而温柔的动作,就说明他的心情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