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远征一向知道这个侄儿,自小就不是一个硬骨头,性格有些内向,也从来没跟人红过脸,见齐行这会儿顾忌着外面看热闹的邻里,眼珠子一转,便打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进什么门?就在这里说!”尤远征大喇喇的推开齐行扶着的门,连带着齐行也推了个踉跄,“我说齐行你小子行啊!当年你爸占了我家这地儿我可没说什么,要不是看着他照顾老头子的份上,我也不可能就让老头子把这块地白白的荒废了,你爸倒是有些良心,每半年交点钱我跟我妈也认了,就当做好事了给你们一家一个落脚的旮旯,我们也算是这个什么,仁至义尽了是吧。”
“可是齐行啊,你这小子就有点忘恩负义了吧!你说你爸死了,咱们呢也是很难过,不过人死了就死了,再说你爸跟我们也的确没什么血缘关系啊,你不至于还以为你爸死了,你家占的这地儿就不需要给钱了吧?”
齐行说:“二叔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挺小的,尤远征心头一定,就知道这小子是个软柿子,语气也足了不少:“齐行啊,你也知道你家占的这块地有一亩多呢,以前呢,是因为看在老头子的份上,你爸给个四五千,我们也没说什么,不过现在,你也知道,你弟弟也读书了,这花钱的地方也多,本来咱家种地也没几个钱,你家还占了这么大块地,这也说不过去是吧!”
说来说去,那话里面的意思也就是想齐行多给点钱。
尤远征可是听说了,这齐声两口子的死是意外,两条人命,所以落在齐行手上的赔偿可是不小的一笔数目,再说了,这几年齐声在城里开了个饭馆,赚的也不少,现在他虽然是死了,不过这钱却也落到了他儿子手上,他们可是什么也没捞到,每年依旧得的那几千块钱土地的补偿,他越想越不是滋味,这怎么说他家对齐声也有过养恩吧,这恩情也不是这么廉价的!
“二叔想要我给多少钱?”
尤远征见齐行主动松口,露出满意的表情,“以前你爸是半年打一次回来的,一次是四千,不过现在嘛,行行,你现在也在工作能自己赚钱了,可是你二叔嘛,是乡下人,每年也赚不了什么钱,你弟弟现在读书花销也大,二叔也不多要你的钱,纯粹是看着你弟弟花钱的地方来算,再说你奶奶这里你也不能不管对吧,这样,我也就不多要,一年你就给个一万二,至于你奶奶这里,二叔也不给你压力,还按照你爸以前给的数。”
齐行猛地看向尤远征,脸色有些苍白,“二叔,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多?齐行,你可不能乱说话啊,你爸妈被撞死赔了你一大笔钱吧,这点二叔可没惦记你的,再说了你手上不是还有个小饭馆吗,每年赚的钱可比二叔说的要多好几倍吧!”
齐行咬牙,尤远征口里丝毫不避讳的说起父母的死因像是在自己心口撒了把盐,他并不期望二叔他们能够为父母的去世难过一点点,但是也从来想不到他们会这么薄情,他看向二叔身后坐在小石板凳上的奶奶,见她不做任何表态的神情,心里最后一丝期望也熄灭了。
齐行突然转身,尤远征有些愣了愣神,不知道他做什么,再说齐行疾步跨过院子进了房间,将床上的衣物收拾叠好,放进了自己的背包中,床边那个纸箱抱在手上,齐行留恋的看了看这间小屋,眼睛微微有些湿润。
尤远征探头在院中看了看,齐行突然进屋的行为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次来要钱他心里是有底的,齐行性格有些懦弱,对于他的要求他不怕齐行不答应,毕竟齐声以前说过,再怎样他家也是要给妈养老送终的,老太太现在住在自己家里,这钱还是要打到自己手上的。
其实尤远征有点想把齐声留下的那个小饭馆给弄到手上来着,不过老太太有点不愿意,他也怕逼急了齐行这小崽子咬人,干脆就往后放放,总有机会的。
尤远征正在这里想得十分美好,忽然瞧见齐行从屋里抱了个箱子出来,身后还背着一个包,他心里咯噔一跳,还来不及多想,齐行已经走到了院门口。
“二叔,我爸妈的赔偿金我自己不会动,也不会给你们用,你要是觉得我家这房子占的地荒废了,让你家收成少了,那你将这房子给推了吧,地还给你,以后,我不会跟我爸一样给你钱!”他嘴唇有些苍白,但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有力,将尤远征脸上的错愕收入眼底,从他身旁挤出了门外,然后走到老太太面前。
对于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奶奶,齐行一直以来也没有什么感情,更谈不上憎恨,“奶奶,我爸妈虽然走了,但是他们交代我给您养老的那笔钱不能断,我还是会按时给您打到账户上的,我回去了,您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就让林叔给我打电话。”
老太太总算抬眼看了他一眼,不过那浑浊的眼睛也看不出其中究竟有没有一丝感情,齐行也并不想去纠结这一点,他交代完了事情,抱着木箱再也不回头看看,朝着村口的方向抬步离开了。
“什么意思!齐行!你是不是不想给钱了!”尤远征脸色黑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小崽子竟然撂挑子了,“齐行你这个白眼狼,你他妈信不信老子掀了你家房子——”
齐行走得越来越快,身后的骂声就当没听到一般,这里不是他的家,这里只是父亲曾经落足过的地方,如今父母已经不在了,他留着又有什么意思,他的家,一直都是T市那间小屋子。
第六章
陆延祁从后视镜中看见傅司旸挂断了电话,身子往后靠了靠,闭目养起神来,“老爷子没什么事吧?”
“脱离危险了。”
“那就好。”陆延祁松了口气,傅司旸刚离开就出了事,幸好人是救了下来,要不然傅司旸这赶不及到医院还不得悔恨死他了。
傅司旸说:“回去先送我到住的地方,我要换身衣服再去医院。”
“得嘞,爷!”
陆延祁不在说话,给傅司旸一个安静的空间让他休息,车子放匀了速度,不再急赶。
眼看着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齐行将箱子移到了路边,背包也放在了上面。
出了村口等了大概一个小时才等来汽车,谁知车子没走多久就坏在了半路上,这一截路本来就没什么车走,索性一车的人都站在路边等着司机安排另一辆车来接,只不过这等的时间有点长,乘客的耐心显然不是特别足,开始骂娘起来。
前面没见到汽车的影子,后面倒是来了辆黑色的小车,速度不急不慢的朝人堆驰来。
“嗯?”
陆延祁疑惑了一声,将后座闭目养神的傅司旸惊醒了,“怎么了?”
“好像看见熟人了。”陆延祁回答到,一边踩了刹车,从倒车镜往后看了看,然后开始倒车,慢慢驶了回去。
路边站着等车的人瞧见一辆宾利飞快的驰过,然后在不远处忽然停了,紧接着又慢慢倒了回来,不由得疑惑。
车窗缓缓降下,黑色宾利里面探出张英俊的面孔,“哈罗,小学弟!”
齐行看见车里面的人竟然是陆延祁,露出个惊讶的表情,连眼睛都睁得有些大,“陆学长?”
傅司旸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他,见他看到陆延祁吃惊的睁大双眼,眼睛在一瞬间亮了起来顿时觉得有些好笑,这人的表情也太有意思了。
“你干嘛呢?”
“啊!”齐行露出个笑容,一瞬间又变回了有些腼腆的表情,“那个,汽车坏了,我们都在这里等车来接。”
后座的车窗依旧关着的,齐行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傅司旸突然开口道:“他好像跟我住一个地方,让他上车吧,顺路。”
陆延祁撇了撇嘴,朝齐行做了个手势,“上车吧,我送你!”
“哦,好的,谢谢学长!”
齐行本来觉得有些麻烦他,不过想了想也没有开口拒绝,便笑笑,俯身抱上那个箱子,朝后座走去。
“诶诶诶,”陆延祁连忙招呼他,“你坐前座来!”
齐行还没拉开车门,被陆延祁拦下了,感觉有些奇怪,不过还是转而走向副驾驶。
幸好箱子也不大,完全可以抱在腿上放着,只不过箱子方才放在地上过,他又穿着一身浅色的衣裤,齐行想腿上估计会被箱子蹭脏。
见他坐稳了,拉上车门,车子开始启动。路边的人羡慕的看着黑色小车驶离的背影,顿时有点小忧伤,好在这会儿前头隐逸隐约约的也看见了汽车的模样,应该是回来接他们的,一群人这才摆脱了那点小忧伤。
陆延祁的车开得很稳,对于有点晕车的齐行来说没有任何不适的状况,“出远门了?”陆延祁问他。
“不是,回了一趟老家。”齐行长相挺清秀的,可能是由于他说话习惯性的含着淡淡的笑,显得有些腼腆。
陆延祁点了点头,“哦,我记得你老家好像是这里来着。”他看过齐行家的资料,有些印象,听齐行这么说忽然就想了起来。
“你的箱子要不要放到后面来?”傅司旸突然开口,盯着齐行的背发现在他话落时有一瞬间的僵硬。
“你、你好!”
他上车后竟然一直没发现后座还有人,齐行被车里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抱着箱子的手微微抖了抖,身体也不自觉有些僵硬起来,“那个,箱子不重,我抱着就行,谢谢!”
“噗嗤——”
齐行的反应并不大,然而开车的陆延祁还是发觉到了,觉得挺逗不禁笑出了声,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小学弟胆子这么小?
傅司旸眼里也有些笑意,只不过有点淡,齐行这边的车窗没有关上,镜子里映出他端坐停直的身体,目光直视着前方,修长的手指扣在纸箱两角,将箱子抱得稳稳的。
“对了齐行,你怎么认识司旸的?”陆延祁从后视镜中瞥了一眼傅司旸,“听说你们住一个地方啊?”
“啊,我跟——”齐行侧身回答,忽然有些卡壳了,他好像还不知道对方姓什么,不过又才听陆延祁提到对方的名字,便以为是姓司,也就接着说道,“——司先生住在一个小区,前几天见过面。”
陆延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觉得齐行一说话他就挺乐,现在更是被他那个“司先生”的称呼给逗得停不下来。
齐行还不知道陆延祁究竟在笑什么,不过直觉是跟自己有关,双耳隐隐有些发烫起来。
这时候傅司旸也想起之前两次见面,第一次陆延祁没叫过自己的名字,两人也没有过对话,第二次是他帮自己解围,事后也没有问过自己的名字,想来这司先生的称呼,也是刚刚陆延祁嘴里提到,他便以为自己姓司了。
“傅司旸。”傅司旸神色淡淡的纠正道。
“抱歉!傅先生!”
齐行的反应也快速直接,意识到自己的差错立马表示了自己歉意,只不过其中的尴尬也只有自己知道,现在不仅是双耳发烫了,就连手指也紧张的僵硬起来。好在齐行虽然尴尬,但是面上除了腼腆的神色之外,看不出丝毫其他情绪。
陆延祁打岔:“我这小学弟很害羞的,司旸你别逗他啊!”他说着别让人逗,脸上看戏的表情却一览无余,十足的说一套做一套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