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大概可以明白自己是已经死了,被自己的家人害死,大概上天也悲悯他的遭遇吧,也唾弃从前那个懦弱的自己,所以才让他回到过去,才让他有机会弥补所有的错失。苏叶拽紧拳头,抵住止不住呜咽的嘴巴,真好,他能活着真好!他苏叶发誓,这一次,他要完完全全为自己而活,不再受人摆布,不在任人宰割,那样的日子他受够了!
重活一世,为自己而活!
收拾好心情,苏叶彻底冷静下来,安抚自己飘忽的心,现在要确定的是他重生到了哪一年,重活一世,他要好好追求自己的梦想,把自己曾经抱憾丢失的都找回来。从前的苏叶是懦弱的,不敢反抗也不敢追求,从来都是父母安排什么自己接受什么,就好像一个傀儡,没有自由。但苏叶从来没想过,就是因为一些钱,他的父母、他的弟弟,竟然忍心将自己杀害。所以,这一世,他要翻新自己的人生,脱离这个对他来讲毫无亲情的家庭,哪怕自己被指责被唾骂。他也想幸福地活着啊……
翻开书桌上的书本,是小学一年级的课本,苏叶出生在九十年代初,那时候对小孩的入学年龄十分严苛,当时的上学年龄统一为七岁,那么这个身体几年应该七岁了。七岁的自己啊,还好,一切都刚刚开始,一切都来得及。
后脑勺的疼痛把苏叶拉回现实,伸出手摸了摸疼得厉害的地方,原来后脑勺起了个大包,怪不得这么疼,苏叶也不在意,这个痛感对于死前的自己来说完全是不值一提。看向窗外,太阳晒得厉害,目测是下午三四点左右,三点的自己还在家,那大概今天是周末。
小小的手拂过曾经属于自己的一切,但这一切在弟弟长大一些后完全不属于他了。他家比较小,只有两室一厅,也就是他父母及他弟弟占了一间,他自己一间。等弟弟长大些后,他就会被看到这个房间的一角,搭个小铁床过完之后的几年,直到上大学搬离这个家。
回想前世的种种,苏叶深深唾弃自己,自己当时怎么可以这么懦弱,怎么就这么好欺负呢,苏叶恨不得掰开自己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被塞满了棉花。
坐回书桌前,苏叶翻开自己的课本,看着自己稚嫩的字体竟有些想发笑,原来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字迹许多年前竟像爬满本子的小蝌蚪,歪歪扭扭。再拿起课本旁的作业本,“抄写……这什么字……课本第五页……”第五页,小手一翻,是一首诗。这是周末作业吗?这是语文作业,那么也一定有数学作业。找到桌面上的数学课本和对应了作业本,苏叶记得自己有在本子上记下作业的习惯,苏叶庆幸自己有这个小习惯,不然重生后第一次上学就没完成作业什么的简直太丢脸了。
花了几分钟解决自己的作业,苏叶感叹还是小时候好,作业分分钟搞定,不像初中高中需要熬夜。苏叶看着自己几分钟的成果,又有些苦恼,虽然他已经尽量把字写差了,可是还是有很大差别啊……算了,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随遇而安吧,他就不信他在亲手写出这些字的情况下,还有人会怀疑这作业的真实性。
撑着头看着窗外,可以感受到迎面扑来的水汽,这给炎热的夏天带来丝丝凉爽,那是苏叶酷爱的大河,对于精通水性的苏叶来说,在水利畅游的时刻永远没有烦恼没有失望。有多久没享受过这份安宁呢?自从工作后的自己一直被自己困在忙碌之中,从未好好犒劳过自己,把自己的付出当做理所当然,对任何人都小心翼翼,无法拒绝他人只能逼迫自己,苏叶为自己的过去感到悲哀。
现在他有机会重来一次,自己的目标又在哪呢?重活一次虽然决定为自己而活,但自己又该做些什么呢?难道还是上辈子那样,上学,上班,然后像陀螺一般转得停不下来,不,这不是他想要的。回想起当初兴致满满地拿回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最后却得到一个被调剂的结果,因为他所报取的文学专业人数太多,就这样他错失自己十八年来算是唯一的梦想--学习更专业的文学知识,当一名作家。最后他阴差阳错的进了新闻专业,他根本不适合新闻这个互动性很高的专业,但他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没用的东西!
所以他看了无数新闻节目,翻阅了无数报纸,独自一人走上街不顾路人的厌烦和反感,一再压低自己的自尊,才开始在学校的新闻报上见到自己的名字,再然后是各种专业报纸。毕业后,丰富的写作技巧和多篇发表的文章再加上导师的极力推荐,他才在那个城市站稳脚跟,但接踵而来的是来自家庭的不断索取。他那时真的很累,行业中的新人干的自然比别人多,白天他脚不沾地,晚上连夜加班,时常还要应付电话里的咄咄逼人。在他不胜其烦的时候他想过就此断了联系,但最终还是过不了自己良心那一关,说到底还是自己的懦弱害了自己,自己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至少他现在明白了什么该放弃什么该抓紧。
其实苏叶一直是偏向小文艺的男生,初中的时候流行各种青春疼痛故事,那时候几乎人手一本,每一篇大概都是描写属于青春期的迷惘和那些朦胧的情感。苏叶特爱看这些带着些忧伤笔调的文字,也是这样才让那时候的自己燃起了一颗想当作家的梦。后来苏叶知道些这些小短文的人还算不上作家,只是些抒发自己情感的学生罢了,但这个作家梦一直盘踞在苏叶的内心,不肯散去。
苏叶也尝试自己写了些东西,写进了自己唯一一本印着图案的笔记本,每次他都会偷偷用纸包着藏在枕头下。直到有一次被苏青看中笔记本上的图案,在索要后遭到拒绝时告诉了他们的父母,自然最后本子归了苏青,苏叶也被教训了一顿,从此苏叶再也不敢写这些东西了,因为后果他从来都无法承受。他写的东西被父母发现,常年生活在山脚旮旯的人哪懂什么作家,以为苏叶不好好读书学坏了,他们很早就打算让苏叶缀学帮着他们干活,要不是邻里邻居劝着再加上他还算争气,每次考试都是前三,苏父苏母也没理由让不及格的小儿子读而不让成绩优异的大儿子去跟着他们务农,毕竟在村庄里名声还是要的。
但这件事发生后,苏父苏母还是起了心思,背地里商量了几次,就等着苏叶成绩落下来好有个借口。苏叶在一次无意听见时后背都湿了一片,这是后怕,还好当时的自己把本子让出来,还好自己这次期中成绩没有掉以轻心。至此,他再也没接触过自己曾无比向往的领域,而是更加拼命的学习,因为他知道,他的人生很有可能会被自己的一个失误毁掉……
他很庆幸,不是庆幸自己的重生,而是,把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左胸膛,他庆幸的是,这颗心还在为自己曾经、现在、未来的梦想跳动。
3.现实
“哐!”这是木门狠狠砸向墙面的声音,还未从自己世界里完全出来的苏叶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是比十多年后更加年轻的母亲--江翠云。
“哟!都可以坐起来了,之前可不是装的吧?也对,你现在可是长进了,有本事了,懂得给家里丢脸了。也不看看你自己毛都没长齐呢,干的那什么缺德事儿,我这张老脸都快被你给丢尽了,现在谁不知道老苏家的儿子呀,你现在觉得风光了是吧!苏叶我跟你说,你脸是自己的,可我们还要脸呢,麻烦您能不给我们惹事行不?”江翠云脚底生风,三两步走到苏叶面前,指着苏叶的鼻子破口大骂,丝毫没有顾忌她对面的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看见江翠云的一瞬间,苏叶心中腾升出一股难以压制的恨意,上下滑动的喉咙似乎就要爆发出对命运不公的怒吼,紧咬的牙根也隐隐作痛,脖子上的青筋也暴露无遗。他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能让一个母亲如此对待自己的孩子,即使他现在才七岁,对着一个七岁的孩子辱骂出甚至他还不能完全懂的话语,所以自己到底算什么呢?
松开拳头,也罢,自己不是早该明了,这个家,从来就没有苏叶。
指着苏叶鼻头骂得正欢的江翠云发现从前在自己面前只会怯怯地低着头的孩子,现在干只瞪着她喘粗气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在就知道这祸害就不是一个好东西,看看看看,这么小就敢瞪自己的娘了,以后这还得了。
许是苏叶不符合年纪的憎恨让一个一辈子生活在市井中的小市民后背一凉,江翠云抓起们边的一根断了的凳脚就对着苏叶招呼起来,一边按住手下瘦弱的身躯一边咒骂道:“你个祸害胆子倒是大了不少,让你瞪老娘,让你瞪……哎呦气死我了,我江翠云到底造了什么孽才生出你这么个倒霉儿子……”
苏叶拼命捂住嘴巴,后脑勺的伤再加上砸在自己身上的一下接一下,让他有些呼吸不过来,他想反抗想怒吼,想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越是反抗加注在自己身上的疼痛就会入骨,他只能忍,忍到这个人打累了为止……
“翠云!你做啥呢!”从门口经过的苏父苏安国看到眼前的一幕着实吓坏了,这疯婆娘是想打死这孩子吗?
一把拉开抡着棍子的江翠云,后者被突然出现的力量一扯向后踉跄的几步,刚站稳看见推自己的是平时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男人,这会儿倒是得劲了,敢推她了,今天一个两个都要翻天了是吧!
“苏安国你还敢推我!胆子肥了是不是!”越想越不忿,江翠云扔了手中的棍子冲到男人背后,推搡了几下不解气又想动手便听到男人的声音。
“教训孩子我不管你,可是你快打死他了。”虽然他是不喜欢这个孩子,但是要是传出去闹个什么家暴的名声,那他可没脸见人。
江翠云心虚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疼得发抖的苏叶,缩了缩脖子,片刻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心虚,挺了挺胸膛,扯起嗓子就撒起了泼,“苏安国你能耐了,你儿子干的什么缺德事你也知道,我就骂他两句怎么了,他就瞪我,现在敢瞪我了那离动手也就不远了吧,是不是以后我被他打死了你才开心啊!你说呀!”
苏安国唇瓣挪动两下终是没再发声,他原本就少言,之后娶了个强势的老婆更是在家没有发言权,刚才那一下爆发只不过是急于阻止将要发生的惨剧而已,毕竟谁也不想背着个杀儿子的名声招摇过市。
看着苏安国又变回从前那个畏缩的模样,江翠云两眼一瞪,挺起胸膛,活脱一个被解放的压抑已久的农村妇女。那模样,分分钟演绎一个什么叫做女人也能顶半边天,她理了理额前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亮出饱满的额头。苏叶的长相大多继承了苏母江翠云的好基因,巴掌大的小脸,秀挺的鼻子,就连瞪起人来圆溜溜的眼睛都如出一辙,只不过好的相貌被她过分强劲的性格给压下去了,这大概就是苏叶很多次面对来自父母的恶意而没有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问题,这张脸就足以说明一切。
苏父长相普通,因着老实的个性和敦厚的性格才让江翠云看上。江翠云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当初有条件更好的上门提亲,她偏偏看不上那些油嘴滑舌的男人,倒是选了平时半字不吭的苏安国。江翠云知道,若是跟了别人哪能有现在的日子,被当宝贝一般供着,钱也由自己捏着,这木讷的男人更不敢也不知道出去鬼混,更重要的是这苏安国从小就没了双亲,也就一个弟弟,这更是让她满意不过了,所以江翠云十分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
江翠云瞥了一眼被自己治得死死的男人,转眼看向已经缓过神坐在地上的苏叶,“别装了,你是不是还要老娘我扶你起来呀,怎么,当了一回英雄脸都大了?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之后又是一大段不带重复地很完美地避过了自己的咒骂,不清楚情况的没准以为这是碰见了仇人。
被重生冲击后的苏叶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弄蒙圈了,努力回想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缺德事,才让这个叫做母亲的人如此生气。直到一个“英雄”才让苏叶彻底明白过来,随即全身都仿若置身一场不可思议的荒唐之中,嘴角也溢出无比悲凉的苦笑。
这件事还是从自己放学回来的时候说起,小小的苏叶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在离家还有一个拐角的时候听到了熟悉的哭声,好像是村头刚搬进村那户人家的小女孩,偷偷蹭到哭声的来源,便看见令人气愤的一面,瘦小的女孩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含着泪忍受着来自周围的嬉笑和拉扯,小苏叶捏紧拳头,就这样单枪匹马地闯进几个坏小孩的势力范围,其中为首的还是村里的小霸王。
最后那场激动人心的抗战以苏叶脑袋中了一击倒在地上而结束,扔掉石头的罪魁祸首小霸王带着一干人仓皇而逃,苏叶就这样在自己懦弱的七年里第一次当了一回英雄。
事后小霸王许是内心不安被自己父母发现了,一问就全部托盘而出,连细节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于是小霸王的父母就带着小霸王登门道歉,连带表扬了一番苏叶的作为,顺便捏着小霸王的耳朵问再敢不敢了,待双方寒暄一番后就牵着垂头丧气的小霸王赶去小女孩家道歉了。苏叶望着那一家三口远去的身影觉得特自豪,看,自己做对了,就连平时看不起自己的小霸王都对自己认错了呢。苏叶无法回忆自己当时是怎样的自豪感,但那种恍若一瞬间就可以打倒怪兽的自信心爆棚感也许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可残忍抹杀这一切的父母呢,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苏叶不懂为什么他们会把这一场道歉看做是伪善的嘲讽,他们是怎么看出隐藏在对方微笑背后的匕首,他们又以是怎样的决心用近乎绝情的语气说自己给他们丢脸,当时的苏叶不明白,可是现在的苏叶懂了。有那么一种人无论你做什么,对的或错的,他们都用极其严苛的眼光否定你,诋毁你,这种人,无关血缘。
苏叶缓缓站起来,全身麻木的痛早已对自己没有任何作用,重新坐回书桌前,他几乎一秒都不想待在这个让他窒息的家了……
把头放在书桌上,用皮肤触碰桌面上斑驳的痕迹,有些伤痛留下了就留下来,就像被刀刻过的桌面,再怎么翻新再怎么掩盖也不是原来那个……
“叶子,你不舒服呢?”一道年轻的声音传到苏叶的耳旁,这声音……苏叶猛地抬起头,之间一个端着水果篮的年轻女子正对着自己笑。是张婶!张婶一家是在自己回忆中唯一像是家人的存在,张婶本名杜曼文,丈夫是村支书张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