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著,吶喊著,最后声音甚至不能成为语言。
接著,医生也哭了。就算在医院待了这么久,面对过那么多的生死分离,但对於至亲的两个孩子的悲剧,他还是无法压抑情绪。
最后兰迪儿医生替伊萨打了一剂镇定剂,让他安静的睡著。
睡脸上还带著泪痕。
但那天晚上,伊萨醒来后却马上跳楼自杀。
幸好正巧碰到警卫巡逻,又刚好掉在高达二楼的树上,所以在第一时间內救回了性命。
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的早晨,看见医生跟爱丽丝的脸时,伊萨一点也不开心。休息了三天的泪腺也开始运转。
「为什么要把我救回来呢?」他说。「没有修尔的世界,我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那我算什么呢?伊萨你把我当什么啊?」爱丽丝大吼,本来想要打他,拳头却被医生给拦了下来。
「你才不是抢走了他的生命,而是继承了修尔的生命,怎么可以自杀呢?」
这孩子,这傢伙真是太过分了!亏別人这么担心他,他却......他却......
「但当初,我们的確是要一起死的,现在我怎么可以一个人苟延残喘?」以为就算死去,也是因为同一个理由而死去,现在要他靠著「奇跡」活下去,他怎么可能办得到?
因为叫得太用力,受伤的地方又渗出血来。伊萨皱起眉头,痛到说不出话来。
爱丽丝看到他的样子,也不忍心继续骂他,用力大喘了几口气后,她默默的坐到一旁,医生则吩咐护士来替伊萨重新包扎。换完绷带后,伊萨也冷静了下来。
「我死了之后,帮我把骨灰洒在他的坟上,好吗?」他说。
听了他的话,爱丽丝皱起眉头。
「別说这种话,如果你真的死了,我才不要帮你的忙。」虽然快被这孩子给气死了,却又无法不理他,他太令人爱怜,太令人眷恋,也太令人难过了。
爱丽丝摸摸他的头,这是在不知不觉间养成的习惯。
「约好了,你绝对不准寻死。」她说。
「......嗯。」伊萨低著头,应了一声。
不久后,爱丽丝离开病房。
伊萨看著窗外,修尔已经远去的天空,再也没有从前那么碧蓝。
那天晚上,伊萨梦见了修尔。
隔天早上,他擦掉脸上的泪水。
等到伊萨可以自由行动时,已经是两个礼拜后。
在经过严密的身体检查以及精神鉴定后,兰迪儿医生终於答应让伊萨离开病房。
虽然爱丽丝很担心他,但伊萨坚持自己没有问题,要爱丽丝不要在成天待在他身边。
又因为爱丽丝服装设计的工作,实在不能再为伊萨拖延下去了,於是在確定伊萨应该没有问题后,她便赶回公司加班。
最后,终於只剩伊萨一个人。
拿著十八岁时修尔送他的钢笔,他在床头留下了留言。
他一个人搭车到市区去,走进园艺店。
「我想要能够確实除掉病虫的农药。」伊萨的要求相当明確。
「那么就用这个吧。」老板稍微找了一下,將一瓶似乎已经放了很久的塑胶罐丟给他。
「吶,这个农药很毒吗?对人体有没有危险啊?」
「小伙子,如果会怕就不要用,没有农药不伤人的,自己用的时候要小心点。」老板皱著眉头,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好的,我知道了。」伊萨露出了非常灿烂的笑容,付完钱要走出园艺店时,还不断对老板说谢谢。
面对那个笑容,没有人会怀疑伊萨接著要做什么。在他走出店面后,老板还对妻子说,很久没遇到这么有礼貌的孩子了。
回到医院后,伊萨一个人走到后山的山坡上。
坐在初次相见的地方,伊萨笑著。
面对著眼前一望无际的天空,今天没有下雨。
伊萨转开手中的塑胶罐。
「我一定会下地狱的,所以让我们在地狱相见吧。」
假如,假如这辈子你能爱上我就好了,真的。
所以我们相爱了。
你知道吗,修尔,我好喜欢你。
好想跟你,手牵手在白色花园中嬉戏。
「耶?你已经会唱《小白花》了?」
「嗯,我学习力是很强的。」
「那么就再唱一次来听听吧。」
张开嘴唇,伊萨唱出了最后一次的《小白花》。
当天晚上,工作到一个段落的爱丽丝回到了医院,却到处都找不到伊萨的踪影。
最后她只好跑去院长室找父亲。
「爸爸,伊萨人到哪里去了?他最近的状况很不稳定,我有点担心......」
开门时,看到父亲的表情,爱丽丝突然懂了。「......不会吧,不可能吧?他跟我约好的呀......」
「爱丽丝......」兰迪儿教授拿下眼镜,用手捂住脸庞,泪水缓缓的从指缝中流出。「伊萨他,已经走了......」
喝农药自杀的话,农药会先侵蚀食道,然后烧灼胃部,必须折腾很久才会死亡,所以伊萨死前一定会经歷过剧烈的疼痛。
但伊萨的遗容却是极其幸福的笑容,似乎死的毫无痛苦。
遗言则是隨便写在一张便条纸上:他来带我走了。
面对伊萨的遗体,爱丽丝感觉自己全身无力。
不过是离开几个小时,好友就背叛自己寻死了,完全不顾与自己的约定。
在他心里,修尔真的占了太多位置。爱情远比友情重要。
「太过分了,早知道会这样,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人家不要这种结局啦!太过分了......就这样拋下我一个人,殉什么情啊,白痴!
「你真的很过分,你要知道,我是多么的羡慕你,因为他是多么的爱你......」她紧握著他已经冰冷的手,眼泪因为各种复杂的情绪而不停飆出。
「好羡慕哪......有这么爱你的人在,有一个,可以为了你不惜牺牲自己性命的人。这段恋情真的是很轰轰烈烈,但是你们两个却都死得很不值得呀!」
但假如换作自己,又会如何呢?
如果自己是修尔,会冒著性命危险,用全身去容纳伊萨的存在吗?
如果自己是伊萨,会因为挚爱不在人世间,而选择自我了断吗?
「活著的、留下来的人,是很痛苦的!你知不知道啦!」
虽然羡慕他们坚定不移的爱情,却又感到万分难受。
世界上总是有些人,会为了爱情做出傻事。
傻到燃烧自己的生命,误以为这样人生就会变得很璀璨。
但是我很难过,父亲也很难过。
他们从不管留下来的人的心情,就这样隨意的自我了结。
虽然人总是会分別,但是这样的分別,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既生气又有些羡慕他们的我,真是有够矛盾的......
那天晚上,爱丽丝无法成眠。
第六章 终曲
真的消失了。
我最爱的两个朋友,两个恋人,一起消失了。
好討厌。
生活中严重的空虚感让她难以適应。
一直以来耳边总会听到的,他们喧闹著的声音,曾经让她有些生气的那些声音,现在却令她如此想念。
照著遗言,她將伊萨的骨灰洒在修尔的墓上。娇小的背影看起来非常的单薄、寂寥。
风吹过,她美丽的金色长髮被风吹起。
「你们两个快乐的在一起,但是我很寂寞呢......」她说。
此时风中彷佛传来了伊萨的笑声,就像是在嘲笑著爱丽丝。
爱丽丝嘟起嘴,像个孩子般跺著脚,对修尔的坟墓生著气。
「修尔!把伊萨管好啦......」
不久,风便静了下来,爱丽丝不禁苦笑。
「连死了都不安分,这样我会很担心唷。」
轻轻抚摸著墓碑,爱丽丝闭上双眼。
「所以说,再见了。」她说。
「我想离开一阵子整理心情,但我回来之后一定会再来看你们的。」
离开墓地,离开家乡,爱丽丝开始了她的疗伤之旅。
在途中,她並没有遇见任何可歌可泣的恋情。虽然感到有点可惜,却又有点安心。
因为她毕竟没有坚强到可以承担沉重的恋爱。
两年后,爱丽丝回到了故乡。
不管时差,不管自己是不是拖著一身的疲惫,她放下行李后,便带著花束直奔修尔的墓地。
一直,一直都好想他们。就算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他们,她还是想要假装他们依旧在自己身旁。
走到墓前,对於墓园两年之间的改变,她惊讶不已。
满地的白色小花绽放,就像当年医院后山丘,每到夏天就会开满整片的白色花园。
简直就像是伊萨和修尔所留下的证据。证明他们曾经活过,也一起在这片大地上沉眠。
爱丽丝向墓园管理员问,为什么墓园会变成这样?
管理员回答:「有种子隨著风吹了过来。」
或许是这样吧,就算世人坚持要分开你们,你们最后还是以自己的方式为恋情留下了纪念。
爱丽丝在墓前站定,对著墓碑微笑。
「......所以,你们果然还在,还在这里。」
爱丽丝放下手上的花,坐在两人的墓前许久,然后站起身来,將白色长裙上的花瓣拍落。
第七章 敘事者找到的真正结局
少年在奔跑著。
他有著一头柔软的棕发,和一双宝石般的碧绿双眼。
用目测看来,少年的身高大约在一百六十五到一百七十公分之间吧,不算很高,但他跑步时的姿態看起来却很优美,绝对不输给身高更高的跑者。
少年从另一个少年的面前经过,卷起一阵骚动的风。
他美丽而专注的身影,让金髮的少年不禁怦然心动。於是,金髮的少年便追隨著棕发少年的背影,跑过了午后有点昏暗的长廊。
从医院的这一头,跑到了另外一头,跑进了一间看似尘封已久的房间。
接著,他看见棕发的少年打开了房门。
於是,过了不久,金髮的少年也打开了房门。
然后他看到了那幅画,绿色草地上,一座小小的房屋旁,绽放著满地白花的,美丽的画。
而这时,棕发的少年早已不存在於那个空间,就这样消失在空气里。
这是伊萨二十二岁的夏天。
这一年对他来说,是人生最大的转戾点。
在这一年里他所感受到的各种心情,说不定会是这辈子里最多且最复杂的。
他得到了他一辈子都无法想像到的爱情,是原本应该跟他毫无缘分,从出生便註定得不到的爱情。
他被他最爱的人所深爱著,那是件既痛苦又美好的事情。
他踰越了他的本分,不仅让他人负担了自己生来便带有的原罪,而且爱上的还是同性。
虽然他並没有信教,但他也可以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绝对会被称为恶魔。
--恶魔,你是恶魔之子。
虽然从未有人当面对他如此说过,但他却总是在睡不著的夜里,对自己如此呢喃著。
修尔、他所爱的人,给予自己的爱情,是如此令人心折,又如此沉重。
总有一天自己会毁在这份爱上的。伊萨知道,但他並没有因此停止自己跟隨在修尔身边的脚步。
因为我爱他。他闭起双眼,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道。
黑髮的男人走进室內。一走进房间內,他就看见棕发的青年正望著墙上的一幅画发呆。
那是他送给自己的画,如果真要说的话,那幅画可以被定义为他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礼物,也可以算是他们的定情物吧。
青年凝视著那幅充满白色小花的画作,而男人凝视著青年。
就这样过了许久,青年才发现男人的存在。
「......!修、修尔,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啊?」伊萨惊讶的叫了出来,因为不知道自己究竟毫无防备的被恋人凝视了多久,他感到相当难为情。
「挺久的。」修尔则恶劣的对他微微一笑。
「你这样很过分耶,如果、如果我一直都没有发现你,然后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的话,我不就......」像是挖鼻孔啦,或是打呵欠之类的不雅举动,如果被他看到的话,自己要去哪里挖地洞啊?伊萨一想到那画面,就不禁窘困的想要跑出室外。
「因为伊萨毫无防备的样子很可爱嘛。还是,你可能会做什么不该让我看到的事情呢?」看到恋人做出了一如往常的逃跑预备姿態,修尔笑著堵住这房间唯一的出入口。
被年长而且性喜捉弄人的恋人看穿自己所有的举动,还被不经意的调侃,伊萨的双颊顿时刷红。
「我才、才、才不会做出什么不能被你看到的事情呢!」他高抬起头,嘟著嘴,却不敢直视修尔。
但他那傲娇可爱得无与伦比的行为,却严重勾起了修尔想调戏他的心態。
「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容易脸红啊,不过也就是这一点可爱啦。」
修尔走近伊萨,用几乎要亲吻到他耳朵的方式,贴附在他耳边说著话。而对方的反应也正如他想像的一样,从正常的脸红
变成烧开的开水,现在他大概跟红烧肉一样红吧。
「你你你你你、你真的很过分耶!」
恋人只不过是在他耳边呢喃、呼气,他就已经是这种反应了,那么在做爱时会是什么情况更是可想而知。有的时候,物件太过纯情也是令人无奈的地方哪。
「也还好啦。」修尔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我只不过想充分利用时间跟我心爱的人在一起,难道不行吗?仔细端睨你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样貌,也都是我爱你的方式,是我爱情的一种表现呢。我是如此的爱你,你难道都没有感觉吗?」
他故作悲伤的摇头叹气,並且用他那双深邃的棕色瞳眸紧盯住自己的恋人〈猎物〉。
孰不知伊萨只要被他那双眼睛给直视著,就会感到全身脱力。
他单恋修尔太久,单恋到连被他给直直盯著都会感到害羞的程度。也就是因为他如此的纯情,才会总是被拿来玩弄。
「你......你你你!犯、犯、犯规啦!」伊萨现在已经超脱红烧开水壶的等级,达到从耳朵冒水蒸气出来的程度了。
他坐立不安的在室內绕来绕去,接著在发现修尔因为靠近他,而露出背后的通往天国〈室外〉的门扉后,便一股作气往外冲去--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才走了两步,修尔便从容的抓住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的可爱情人的领子,把他拉回自己身边。接著就如同驯兽师与猛兽的对峙,两人在大战了三百回合后,最终盘以伊萨被修尔在脸颊上亲了两下,然后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紧紧抱住作为结局。
获胜者,修尔.夏巴特。
伊萨在他腿上不安分的扭动了几下后,终於理解自己的立场,安静了下来。
其实被这样抱著,像小时候一样的抱著,对他来说,反倒是比较能安心的相处模式。
接著他的视线又回到了刚才自己凝视著的那幅画上--因为刚好在他的正前方。
「对了......你不把画带走吗?」伊萨问道。
两人接下来就要一起到乡下去隱居了,隱居似乎是私奔的另一种说法,不过这毕竟是公开的私奔,所以应该不能称为私奔吧。
离开前的这两个礼拜,两人都认真的在整理身边的东西,下周要一起把行李请搬家公司运到新家去。所以这间画室早已被伊萨收得乾乾净净,只留下不属於他的东西--也就是这一幅画作。
「这幅吗?」修尔看了看正前方的那幅蓝、绿、白相间的美丽画作,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