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她跟关崇善还在冷战状态,她并不想把两人之间的状况弄得更差。
「所以呢,你想怎么做?」她叹了口气,递上一盒新的卫生纸跟一杯果汁,这算是讨好政策。
关崇善拿下眼镜用衣服擦了下,接过果汁跟卫生纸,喝了小口后分给三眼喝:「当然是成全他啰!」
「成全他,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
孔雀的脸整个铁青:「你不要跟我说,你要跟那家伙一起从六楼跳下去!」
关崇善下巴抬得高高看着他,露出赌气执拗的表情:「就是那样!」
「关崇善,烂好人也不是这样当!」孔雀受不了抓狂,气呼呼的站了起来:「你不要仗着你自己是不死之身就可以乱来!
「照他那个故事来看,你跟他一定都要先掉进去水里——你以为我们底下那个池子里的鱼是吃素的啊?你又不是没看到平常牠们那副饿死鬼般的样子!就算你是不死之身又怎样,掉下去一样被啃成精光!」
看着她气到通红的脸孔,关崇善有些吓到。这是他与孔雀成为室友以来,第一次听见对方直呼他的全名。
孔雀瞪了他许久,胸口不断起伏,似乎是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做出什么失控的事。
最后,她僵硬的转身。
「算了,随便你!反正本王说什么你都当放屁,不听就算!」她抛下这句话,摔门出去。
「孔雀她生好大的气……」
三眼在孔雀离开后,吞了吞口水开口,心有余悸。牠刚刚好死不死正好夹在他们两人之间,尾巴末端都被孔雀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给烤焦了。
「啊啊……是啊!」
关崇善垂下头,面色有些黯然。
「……我发觉,我最近好像老是惹人生气……」
不论是玫瑰或是孔雀,都被他惹到发怒了……
三眼听了,把头窝到他的腿上,轻轻舔着他的手掌。
「没这回事,小善!没这回事……」牠柔声的安慰着,三只绿色的瞳子散发着柔和的光辉:「他们只是关心跟担忧你,却不知道该怎么样表达,所以才会发脾气,并不是你惹他们生气了……」
关崇善摸摸牠的头,微笑。
「谢谢你的安慰,三眼,谢谢……」
「哪里,你把你的包子让给我吃就好,不用客气!」
「……」
「本座听说了你独特的悼妻方式,所以就来了。」
无机质的嗓音在他俯身向下眺望时响起,阿斯弗提亚转身,露出微笑。
「克雷斯多,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跟我说一下……」他快步走向前去,热情的欢迎着对方。
可惜对方对他的热情是毫不放在眼里。
克雷斯多对他呼唤自己的本名感到有些不悦,不过这不是他今天过来找对方的重点。
「本座以为提醒过你了。」
他像幽魂般滑到阿斯弗提亚的面前,一股淡淡的新鲜血味与冷气迎面而上,令后者反射性的后退一步。
「关崇善是本座的婚约者,不要打他的主意。」
「我也以为你的『婚约者』有他自由选择的权利,克雷斯多。」他挺起胸膛,对上对方冰冷的灰眸,金色的眼睛底下毫无畏惧,「他既然说他愿意了,那你就无权过问他的抉择。」
一对长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本座当然有权过问。」克雷斯多冷冷的说道。
虽然阿斯弗提亚无法自他脸上看出一丝情绪的波动,可他感受的到对方已经动怒了。
「他是我的责任。」
可动怒又如何?他从来就个不是怕死的人,甚至渴望死亡降临!「责任?你这么拼命害我以为你喜欢他。」
这话一出,倒是克雷斯多愣了一下,不过架在对方脖子上的刀还是一样平稳。
「喜欢?」他喃喃的重复这个字眼,感觉有些困惑,「不,不是那样。本座说过了,关崇善对本座来说是一种责任。他对本座有恩,本座有责任保护他,不让他发生任何危险……」
「啊啊,果然跟他说的一样,你们真的不是那种关系!害我有些失望,还以为可以看到什么超越一切世俗性别,轰轰烈烈伟大爱情之类的东西——结果搞了半天,却是两个不解风情又不来电的硬凑二人组!」
「你太无聊了,如果有这种闲时间看无聊的事情,你到不如快点滚去预定地点自杀,做些对你跟对别人都有意义的事情。」
「有啊,可是有人却阻扰我,不让我去进行啊!」
「谁?」
「不就是你啰!」
「……」
克雷斯多收回他的刀,退了一步。
「咦,怎么收回去了?不杀我啦?」阿斯弗提亚摸摸有些渗血的脖子,十分讶异。
「你杀不得,本座知道你是西方那边的皇族,本座可不想替这里跟自己惹上麻烦。」克雷斯多把手藏回袍子里,声音毫无起伏:「你保证。」
「啊?」
对方没头没尾的话让他好阵子才反应过来:「喔喔!当然,我保证!我保证我不会让那个人受到一点伤的!如何?如果你要的话,我甚至可以召唤言灵来起誓!」
克雷斯多摇头:「这样就足够了。」
阿斯弗提亚偏头看着他,突然开口:「你一定杀过很多人,对吧?」对方身上的血气与厉气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染上的。
「当然。」克雷斯多毫不否认的点头,「因为本座是武将,在战场上不是你杀人就是人杀你,这种事情是无可奈何的。」
「你杀了那些人,难道你不会有罪恶感吗?」
克雷斯多嘴角扬起一道嘲讽的笑,转身走向门口:「有啊,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本座甚至想不起第一次所杀的人的模样,也以为自己已经对杀人麻木了,可到头来,它们其实仍是存在的……」
阿斯弗提亚在他转身过去的瞬间,看到了他脸上所划过的两道幽蓝色的血痕。
这就是为什么克雷斯多会被唤为「泣血杀神」的缘故。当初魔王赐予他这个封号时,本意就是在讽刺……
「记住,你跳归跳,可不要破坏这里任何一项设施,要不然你得全部赔偿!还有,跳完的隔天请立刻退房,本座不想再多看到你一眼!」
望着他的背影,阿斯弗提亚一脸没好气:「喂喂,你们这里都是这样对待外来客的吗?这么没人情味……」
「不是,只不过是本座私人上的不顺眼。」克雷斯多顿了下脚步,然后开门离去:「而且身为妖魔的我们,本来就没有人情味这种东西。」
说完,门便毫不留情的甩上。
「……好,算你狠!」阿斯弗提亚瞪着那道门,笑得很开心:「果然没有白来这里,遇上的,都是些有趣的人呢!」
8
阿斯弗提亚妻子的忌日终于到了。
平日很少人敢接近的鲤鱼池畔,今日奇迹似的围了不少人。因为在昨晚,克雷斯多命令竹莫老人,把这些让人望之怯步的大东西给全数移到别处寄放,所以今天才会有这么多人,敢接近这座平时优雅美丽,却只能远观的大池塘。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今天有人要在这边跳楼耶!」路人甲开口,兴致勃勃。
「当然有,要不然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当然是想看看哪个好胆的,居然选在这里当自杀地点——不怕摔进池子的瞬间,被那些恶心的鱼分尸当养分!」路人乙答话,露出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路人丙插话:「所以代理的才会命人把那些东西移走啊!听说今天要跳的那个人,可是从西方那边来的贵客呢!」
「是喔!看来西方来的人怪癖还真不是普通的多呢!我记得好像是一千多年前吧!不是也有一对从西方来的男女,那时候他们不是要求崔白苌煮这池子里的鱼给他们吃吗?」
路人甲笑道,表情很是怀念,因为当年替那两人端上那鱼的侍者就是他。
「喔喔喔,经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有那么一回事!嘿嘿嘿——所以说这世上还真是无奇不有!你们说是不?」路人乙嘿嘿笑着,用手肘各顶了路人甲、丙一下。
「倒也是!」路人丙呵呵的笑了起来,然后朝那传闻中要跳楼的客人房间方向望去:「不过话又说回来,不是说是那个客人一人要跳嘛!怎么那个叫关崇善的凡人也在上头?」
「咦,真的吗?我看看……哟!还真的是他耶!他在那上头干嘛?我记得他不是五楼的吗?」路人乙瞇着眼向上看,惊讶的大喊。
「谁知道?」路人甲耸肩,「大概是六楼人手不够,叫他上去帮忙吧!」
朝下瞥了一眼,从上往下望去的高度与不断迎面吹来的冷风,令关崇善心生怯意,下意识的往后倒退,结果撞上了一堵软墙。
回头一看,是阿斯弗提亚。
不同于前几次的见面,今天的对方穿着十分正式。一身希腊风的绑肩白袍加身,手足上各戴上了黄金制的饰品,关崇善猜测这可能是他们那里的人在正式场合时候的打扮;表情也有别于之前那般的嘻笑,变得特别的认真稳重。
看对方穿得如此隆重,再低头看看自己一身T恤加牛仔裤的随性穿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尊重。
阿斯弗提亚对他笑了笑,将他扶好。
「不要怕,我不会让你受伤的。」他柔声的开口,低沉温和的嗓音有股安抚人心的作用。
虽然关崇善听不懂,一切话语都是由翻译机翻译出来后才明白的。
「如果真的很怕就闭上眼不要看,一瞬间就过去了。」
关崇善脸色发白的点点头,身体还是止不住颤抖。
说真的他有点后悔了,没来之前是还好,顶多是有点不安,可没想到当真亲临现场,感觉却比他想象的还要恐怖上不止一倍!
可是既然都已经答应人家了,那就一定要做到!
于是他做了好几次的深呼吸,想藉此调适自己。
「时间到了吗?」
被身后的人半推半就的推回阳台边,看来对方也不打算让他有反悔的余地了。
「嗯嗯,差不多了,只要你准备好,我们随时可以开始。」
不同于脸上的沉重,阿斯弗提亚的语调十分轻快,并顺手拿下关崇善脸上的眼镜,放到阳台内的小桌上、那台无敌翻译机的旁边。
「放在这边才不会弄坏。」他细心的提醒。
「喔喔,谢谢!我都忘了我脸上还戴着眼镜这件事!」
关崇善搔搔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他这人容易粗心大意,所以常常在不自觉间弄坏东西。
阿斯弗提亚点点头,然后站到他的身边,伸手握住他的手:「那我们开始了……不用紧张!我这次没有砍掉翅膀,因为我已经答应克雷斯多会保护你的安全,所以不会有事情的。放松心情闭上眼,一下子就过去了……」
闻言,关崇善赶紧闭上眼,手也反握对方的死紧,接着他感觉到整个身体腾空而起,然后,他体验到了从六楼坠下的重力加速度快感、底下池塘中水里的腥臭味……
「咳咳咳——」
哗的一声,被一股拉力自池中拉出,关崇善在感受到地面的触感时开始大口呼吸,跪在池畔不断猛咳。
接着,他感觉有人在轻拍他的背部,帮他顺气。
「关小善你还好吧?」
是孔雀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焦躁。
「咳咳咳……还可以!只不过喝了很多水——池子里的水还不是普通的恶心!」
他应了一下,继续努力的咳嗽,似乎打算把刚刚喝进肚子里的脏水全都咳出来。
「唉唉,没事就好!我还真怕你这一呛被呛成了白痴,那就糟了!」
孔雀招牌式的凉飕飕嗓音又再度传来,背上的力道也稍稍转大。
关崇善嘴角一弯,心想这只臭鸟连表露个关心也这么不干脆!
「好啦,不要拍了啦!再拍下去我就要吐血了——」
「喔喔,好啦!」孔雀收手,然后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来,眼镜拿去戴好!」他把眼镜塞到关崇善的手上。
关崇善用袖子抹了抹脸,鼻子皱了皱,把眼镜戴回脸上。
奇怪,怎么有股臭味……
「谢谢……咦,不对!你怎么拿到眼镜的?我记得我在跟阿斯弗提亚先生一起跳下来之前,把它放在阳台的桌上了啊……」
「我不知道,那是刚才泣血拿给我的。」孔雀耸了耸肩,站得与他有些距离,而且表情古怪,好像在隐忍什么。
「是喔……对了,那阿斯弗提亚先生呢?他人到哪里去了?」关崇善也不太在意,只是左顾右盼,接着他才赫然发现他们的周围站满了一堆人,有些吓到。
「你说那个金毛啊!他在把你放在池子边之后就飞上去了!」孔雀指了指饭店的六楼方向,「应该是回他的房间了吧!你要去确定的话,可以去看看——」
「喔喔!谢啦,孔雀!」说完,便转身——
「等等,你该不会打算现在就去吧?」孔雀见状,抬手把他拦下。
「是啊,要不然咧?」
「我劝你先回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再去比较好。」
「为什么?」
「因为你身上很臭,而且还黏满了恶心的鱼大便!」
说完,孔雀就捏着鼻子,一脸「我受不了」的表情弹开。
关崇善听了,赶紧低头查看,发现果然是挂满一身鱼大便,而且还出阵阵恶臭!
他脸都黑了。
「天啊,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讲!真亏你刚才还拍得下去!」关崇善哀嚎,急急朝着饭店方向走去。
围观的人见他走过来,纷纷自动让出一条路给他走——因为他们不想碰到他身上的鱼大便!
孔雀跟在他身后,不过是保持一大段距离的那种,唠唠叨叨:「……用屁股想也知道不可能,我刚刚是隔空拍你的背的!」
9
关崇善洗完澡、换好衣服赶到六楼时,阿斯弗提亚正好拎着行李走出房门。
「你要去哪里?」
关崇善喘呼呼的跑到他面前拦住他,发现对方身上也是一身沐浴过后的香气。看来他刚才这么急着飞走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那个鱼大便跟臭味吧!
阿斯弗提亚见到他跟孔雀,脸上透出讶异。
接着,他手忙脚乱的从包包中翻出翻译机,然后在设定片刻之后,讲了一些话。
「你们怎么来了?」他的话被翻译出来,「真是凑巧,我正好要退房了呢!」
「什么?你要退房了?你已经要离开了吗?」关崇善紧张的拉住他,这个动作让在后边的孔雀很不爽。
「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走?」
「啊啊——这个嘛……」阿斯弗提亚笑的有点苦,总不能说是他的「未婚夫」看他不顺眼,叫他快点滚蛋吧!
「……因为我得快点继续我下个地点的旅行了!地点有点远,所以我不得不现在离开……」
关崇善露出一脸可惜的表情:「啊啊……原来是这样啊……」
「是啊!」他点点头,然后目光与指尖流转到关崇善额头上的图腾。
那是克雷斯多之前替他烙上的标记。
「不介意我也留一个在上面吧?」
「什么?」关崇善怔了片刻,有些反应不过来。
忽地,一道带着热气的红光自关崇善的肩上越过,直直打向阿斯弗提亚,后者立即低身闪过,可却脚步不稳的晃了一下倒退几步。
当他挺身站稳的时候,颈旁以及下颚突然多了两道寒气、一道热气横生。
「只要你敢,我就立刻斩下你这颗漂亮的头!」孔雀拿刀抵着他的喉头冷冷开口,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
「他说,只要你敢,他就立刻用他的刀砍下你那颗漂亮的头颅,阿斯弗提亚殿下。」站在阿斯弗提亚身后的克雷斯多,面无表情的翻译,眼神透出怒气:「本座以为你是聪明人,懂得种族之间的『猎物守则』,不会蠢到去挑战,看来本座是高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