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连个伴都没有……真真是可怜……」
手一抖,他看著那软椅再吃不下了。
吃了饭去王婶家,王婶还靠在床边垂泪。苏凡进去安慰她。
「苏凡,这事……王婶真不知道该怎麼跟你交代呀!」拉著苏凡的手,王婶圆圆的脸看起来瘦了一大圈。
苏凡说没事,先把人的下落打听到才是正经。
如此这般说了一会儿,王婶显然有了点精神,絮絮地说了些别的。苏凡这才小心地退出来。
看来兰芷是去找孩子那爹了,苏凡推测。
只是心还悬著,这两天做梦老梦到那夜的雷雨,天崩地裂的样子,似要毁了所有一切似地。
梦裡总会跃出一团白乎乎的东西,雷光一照,是只通身雪白的狐,淡金色的狐眼直直地看著自己,直直地,直直地,后来竟从裡头流出两行血来。苏凡惊得醒过来,浑身冷汗,心如擂鼓,下半夜再也睡不著。
这一晚又做了这个梦,苏凡坐在椅上喘气。自从篱落走后,苏凡还是睡在堂屋的椅子上,裡头的雕花床、丝锦被都留著,说不清為什麼,只要看到那些东西还在那儿,就感觉安稳一些。
屋外传来敲门声,「叩叩」的声响在寂静的夜裡听得分外清晰。苏凡心念一动,赶紧跑去开门。
「苏先生。」
门外站著的正是失踪了几日的兰芷,绿衣白裙,星目流转。只是比之前一次来面色红润了些,眉宇间的哀愁也没了,唇角边溢出一点笑,出落得越发丰润。
「兰芷姑娘。」苏凡见她这样就知她是找到了那个人,躬身施了个礼道:「学生恭喜兰芷姑娘了。」
「小女子不敢当。」兰芷赶紧福了一礼,看著苏凡轻轻说:「小女子是来给先生陪不是的。当初……当初只顾著自己,是小
女子不识礼,强先生所难了。」
「哪裡?举手之劳。姑娘不用放在心上。」
「苏先生是至仁君子,必有好报。」说罢,兰芷又是深深做了个福礼。
苏凡忙要去扶,有人早他一步去搀。苏凡定睛一看才发现兰芷身旁还有一人,黑衣黑髮,夜色中不仔细看竟是注意不到。
只见那人剑眉朗目,面容俊挺,一袭黑衫更衬得高大伟岸。
四目相交,虽不发一言,周遭的气息还是被他的霸气所搅乱,压得人不得不诚服下拜。
「多谢苏先生对内子的照顾,他日如有墨啸能帮得到的地方,请儘管吩咐。」
「阁下的心意学生心领便是。」
「母亲那边兰芷已经去拜会过,婚约之事苏先生不用再担忧。另外,也请苏先生代小女子谢过篱落公子。若不是他找来外子,小女恐怕要误先生终身了。」
「他?」苏凡心裡一阵惊涛骇浪,想要再问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随后他们说了什麼,苏凡再也听不进。
直到二人告辞,苏凡送他们到门口时,那叫墨啸的男子忽然回过头来对苏凡说:「前几日遇到那狐族的篱清,他要在下转达先生,多谢先生对他家那个不成才的蠢小弟的救命之恩。月前已遣他下山,先生便当是收了个家奴,要打要骂敬请随意,千万不要客气。」
说这话时,苏凡觉得他的表情带著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话音方落,那二人已消失了身影。
苏凡有些失落地转过身。果真是他,只是兰芷要他转告的这个「谢」字怕是没有机会了。
「死狼!坏狼!死色狼!谁叫你多嘴的!我大哥要你转达,你就一字不差地背麼!
「什麼不成才!什麼家奴!本大爷玉树临风,瀟洒倜儻,堂堂兽族人气榜第一,哪裡不成才了?哪裡蠢了?嗯?
「叫你还笑,叫你还落井下石!没有本大爷,你再活个一万年也没儿子!本大爷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再剁了你的肉做包子,全部拿去喂兔子!」篱落踩著矮榻高高坐在软椅上,指著那早已消失的身影破口大。眉梢上挑,淡金的眼闪烁如琉璃。
苏凡傻了,站在门口,定定地看著椅上的人影。
「喂,书呆子!你傻了?还不快弄点吃的!本大爷大老远地来回跑,想饿死我呀!」
「哦……哦!」苏凡急急忙跑去厨房,站在灶台边,手竟抖得快拿不住碗。
「切!还是这呆样,叫你做饭就做饭。看,锅裡都空了,你能做出点什麼?」背后有人说话,近近地,喷出的热气落在耳后连脖子都烧了起来。
「谢谢你。这件事……不仅兰芷要谢你,我、我也要……」话被堵住了。白瓷的小酒盅抵在唇边,微凉的液体顺著舌尖流过喉。些微的辛辣,然后怡人的香气在唇齿间散开。
「那只色狼家藏了千年的宝贝,总算被我找著了,不枉我在他家的破酒窖裡醉了三天三夜。哼,有好吃好喝的还想瞒过我?
做梦!怎麼样?味道不错吧?」
他的脸凑到了跟前,两人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抬高手抚上他银色的发,柔软滑顺如上好的丝绸。
「其实我没有那麼好……我也有私心,答应她,是因為以后或许就有人能陪著我了……所以……我是不是很虚偽?」
这一刻,平静的面容再维持不了平静,心底裡埋藏了很久的话借著酒,借著模糊的夜一点点展示在月色下。「总是一个人,从小到大,很寂寞,说话只能说给自己听。习惯了就好了,可是哪裡会习惯呢……」
聒噪的狐狸难得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环住苏凡。夜风清寒,怀裡人说话的声音逐渐低得听不见了。
狐狸紧了紧手臂,闭上眼睛,享受著这一刻的安寧。嗯,果然手感不错,跟想像中一样舒服,像是喝了碗刚熬好的鲜鸡汤一般令人浑身舒坦。
直到察觉不到苏凡的颤动,篱落才开口:「喂!」
「嗯?」从篱落怀裡退出来,苏凡的脸还是红的。
「你不是要谢我麼?」
「嗯。」
「那明天就弄只烧鸡吧。挑只肥点的,不要小得跟老鼠似的。别捨不得放油,烧鸡就要有油水才好吃,柴火要旺些,不然烤不香。最好再配些八角、桂皮调味,这样味道才鲜。知道了没有?」
说著,篱落就出了厨房往裡屋走。苏凡还在期期艾艾地解释:「烧鸡……明儿个……家裡还有些鸡蛋……能不能……」
「喂,大半夜的你睡不睡觉了!」篱落从屋裡探出头来,「还不快进来!吵著了街坊四邻我可不管了啊!」
[发表时间:2008-3-16 13:24:00]
天天爽一回
0 0 [5楼]
第五章
兰芷的事又被议论了一阵,王婶笑顏逐开地说兰芷那天是采草药时摔下山,恰好被个路过的年轻富商救了,以身相许是应该的。
庄裡的人们还想问些什麼,看著她指头上箍著的足金大戒指,便撇撇嘴和著唾沫咽了下去。人各有命,羡慕不来的。
后来,王婶又提了只芦花鸡登上门来说,这事对不住苏凡,她一个老寡妇没什麼好偿还的,以后要吃鸡就上她家随便逮。
苏凡摆著手说不必不必。背后有人掐他的腰,篱落两眼冒绿光,口水流了三尺长。於是就勉為其难地收了。
「快!快!去烧盆热水来,褪鸡毛!本大爷嚼了半个月青菜,终於要开荤了!」狐狸劈手过来夺鸡。
苏凡忙把鸡护在怀裡,「你莫吓牠,用牠来下蛋孵小鸡不是更好?」
你来我往争了大半天,狐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著苏凡的大腿「苏凡、苏凡」地求。无奈读书人脾气倔,怎麼也不肯点头,还郑重告诫他:「你若吃了牠,我、我以后便、便不管你了!」
狐狸臭著脸蹲在门口,看那不识好歹的小母鸡趾高气扬地在院子裡转悠,狠狠地扯断手裡的草根。
就让妳多活两天,要是三天内孵不出小鸡,哼哼,本大爷把妳剁碎了做栗子鸡!浓油重酱,口味稍稍再甜些……
口水「哗哗」地流。死书呆,笨书呆!
「咯咯……」小母鸡不知死活地跑到他跟前,黑黑的眼睛对上他淡金色的狐眼。
他不受控制地伸手去握鸡脖子。鸡眼一眨,再一低头,篱落白皙的手上开出一朵小红花。
痛!
眉一皱,头一偏,跑到正在读书的苏凡那裡把手伸给他看,「苏凡、苏凡,牠啄我!苏凡……」
「你若不害牠,牠又怎能招惹你?」苏凡看著书头也不抬。
狐狸噘著嘴退回门边一爪子一爪子地挠门,「吱吱」的响声裡宣洩著他的不满。
苏凡从书裡抬起头看著他的背影苦笑。
狐狸也有温柔的时候。这几天苏凡总是莫名自己怎会跑到裡屋的大床上来。狐狸站在床边盯著床架子上的雕花,游龙戏凤,边上缠著并蒂莲,「晚
上冷,睡不著。谁叫你这穷光蛋家裡连个暖炉都没有……」
晨光照进来,他脸上晕开一点点红。
「反正都是男的,书呆子你别乱想。」他咕噥著,声音低低地。
苏凡觉得有什麼从心裡涌上来,温暖如昨夜。
看著篱落便想到学堂裡的孩子。或调皮,或胆怯,或彆扭,或烂漫。
有聪颖好学的,举一反三,如同当年的子卿。放了学还会留下来问他功课。
「只有中了状元才能当大官,才能让俺爹、俺娘过上好日子。」那孩子的眼清澈明亮,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也有调皮捣蛋的,书不好好念字不好好写,眼珠子骨碌一转便不知又生出了什麼鬼主意。趁他一个不留神,便窜上了紧挨著视窗的树。
「下来,下来,管儿你快下来!莫要弄伤了。」苏凡看得忧心。
苏凡手裡一沉,多了只红艳艳的果子。
「先生尝一口吧,甜著哪。」
不一会儿,红果子落雨般一个个飞进来,所有孩子人手拿了一个,笑嘻嘻地看著他。哭笑不得,训也不是不训也不是。
放课后,学生都回家了。苏凡掏出怀裡的果子咬一口,脆甜微酸,满口新鲜的果香。
「对吧?对吧?很甜吧?」窗边探出个小脑袋,眼睛一眨一眨,灿若星辰。
果子的甜还在口裡回味,看门外,青山半遮著斜阳,晚霞流金,炊烟嫋嫋。鸡群收著翅膀从门前慢慢踱过,后头跟著大白鹅,脖子一缩一缩,步履蹣跚。
「二蛋!小兔崽子!别在外面野了。回家!吃饭!」
远远近近的风景,远远近近的声响。简单、平凡而美好。
「喂,怎麼还不回家?老子饿急了,宰了那只鸡可怪不得我。」银髮白衣的人倚在学堂门边对他招手。
「好,不怨你。」唇边绽开笑意。
也许,没有去科考,没有中状元,并不是那麼遗憾。
时光如流水般离去,偶尔溅起一点波澜。
小母鸡不负篱落所望,很快就孵出了一窝小鸡,鹅黄鹅黄地凑在一起,毛茸茸的,很是惹人喜爱。
狐狸看得口水滴答,软硬兼施地吵著闹著要吃鸡。又是掀桌子骂人又是抹口水装哭,晚上就蹭到苏凡怀裡哀哀地嚷:「我要吃鸡!吃鸡!鸡汤、鸡腿、鸡翅膀、烧鸡、烤鸡、手撕鸡……」
苏凡只纵著他却偏不点头,半哄半劝地跟他说理:「鸡还小,还要母鸡照顾。你就再忍忍。上回凤凰轩的凤爪还满意麼?
要不我明天去县城时再帮你带些?」
第二天傍晚,篱落啃著鸡爪,两眼放光地盯著院子裡的小雏鸡不放,眼光贪婪热切又怨毒隐忍,杂在一处望著苏凡时又添了些可怜。
「哼,这儿的鸡不让吃,老子不会去其它地儿麼?」狐狸恨恨地磨著牙。
没多久,庄裡开始接二连三地丢鸡。
起先是庄口的曹寡妇家养了好多年的下蛋鸡,睡一觉醒来就再没见著影子。脸盘子尖瘦的女人跳著脚在路中央骂了半天,大家劝了两句都没放在心上。山村郊外的,哪裡没有一隻、两隻黄鼠狼啊?
过了两天,齐伯家的黑母鸡也没了,紧接著是张婶家的大公鸡,李姐家三隻刚会下蛋的白毛小母鸡,还有……没过半个月,庄裡大半人家的鸡都遭了害。这下可了得?谁见过这般的黄鼠狼?怕是来了群饿野狼了!
於是,庄裡有人开始自发在夜裡拿著棍子、锄头巡逻,都是庄裡的年轻后生和精壮汉子。即使如此,鸡还是三天两头地不见。
庄裡有见识的老人挨个去鸡舍裡查看,乾乾净净,一点鸡血也不见。弯腰从鸡舍裡出来后,捋著白鬍子沉吟了半晌,才叹口气说:「怕是出了妖精了。」
此言一出,立刻炸开了锅。人们聚在大树荫底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
「妖精可是要吃人的!现在是吃鸡,以后就保不齐了!」
「我三姨奶奶她二姑家的侄子的庄裡就出过妖精,一家五口都死绝了。吸血吃肉,就剩下白花花的骨头架子,可吓人了……」
「可不是?河那边靖江城裡也闹过鬼。变了个漂亮姑娘的样子专勾搭男人,凡是被她看上的,不被吸光了精元绝不撒手!
那人死的时候那个叫瘦哟!眼珠子都突出来了……」
「依我看,咱还是快请个高僧来收收吧。」
「对,对!咱去找族长说说……」
「……」
狐狸在枝头打了个呵欠,抬眼看见苏凡正在人群不远处立著。就伸了个懒腰,一纵身跳到他身边,「喂!喂!呆子。」
苏凡显然在想什麼,被他一唤,「呀——」的一声朝后退了一步。
「想什麼呢?」看没人注意这边,篱落拉过他的手握在掌中。湿漉漉地,冰凉冰凉。
苏凡挣开他,垂著眼睛不说话。
那边树下的谈话被风吹到这裡。
「妖怪……」、「狐……」、「狐妖……」、「狼……」、「鬼……」
篱落便知道他在想什麼,「你是不是……」
「我信你!」苏凡截断他的话头主动去牵他的手,「饿了吧?我们回家吃饭。」
风吹起,书生黑色的髮丝拂到他脸上,痒痒地。篱落看著他端肃的面容,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哪个不要命的抢先一步偷了老子看上的鸡?不要被本大爷抓到,抓到了就砍断手脚吊房梁上做烟熏肉!」
篱落说,我知道你这书呆子认死理,嘴上说相信心裡一定还有迟疑。那就让本大爷亲自出手,去把那个杀千刀的偷鸡贼抓了来,不然你一直笑这麼难看,老子看了也不舒服。
那时,刚吃过了晚饭,狐狸坐在软椅上,叼著竹签子看小鸡在院子裡跑来跑去,一边擦著嘴角边流出的口水。
苏凡正在收拾桌子,狐狸吃起饭来跟饿狼似地,汤汤水水残渣、米粒掉了一桌子,苏凡每次都擦得辛苦,心疼著这麼好一张枣木圆桌,一次不仔细擦,下次积了油腻再要擦乾净就难了。
听篱落这麼说,虽有心事被看穿的难堪,但是想想也是為庄裡除一害,就点头答应了。
「如果我抓到了,就要让我吃鸡!不许再赖。」狐狸看鸡的眼神复杂了。
不等苏凡点头,篱落又开口道:「不说话?不说话就答应了。不许再拖,今晚抓到鸡,明晚就要有鸡汤!不对,今晚抓到鸡,今晚的宵夜就是鸡汤。就这麼定了,不许多嘴。」
说罢他就跳出门,跑到院子裡把小鸡挨个捉到手裡打量,「这只太瘦,到底是老鼠生的还是鸡生的?这只腿太细,腿细成这样还叫鸡麼?这只的脖子太长,难看……」
苏凡明白确实是亏待他了,就由著他去闹腾。
於是,庄裡家家都忙著修篱笆、补鸡笼,把鸡关在棚裡不让出来。只有篱落大摇大摆地抱著那只芦花小母鸡满庄子晃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