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你说的有道理。」彭亦寒感慨地看着他,他真的成熟很多,无论言谈,还是举止,都和以前判若两人。
林夕海看了看他的手推车,奇怪地说:「你没买多少东西啊,两个人够吃吗?」
「只是给我一个人的,小华最近都不怎么回家吃饭。」
「新工作刚开始时,谁都难免手忙脚乱,过一阵子,等他适应就好了。」林夕海安慰他道。
「但愿如此。」
并没有露出料想中释怀的笑容,彭亦寒只是暖昧地弯了弯嘴角,眼神却渐渐黯淡下来。
林夕海看在眼里,眼皮一跳,心中不祥的预感,愈来愈强烈。
周日,街上人潮涌动,车水马龙,一片繁忙景象。
「小海,这边这边。」
迈入「环亚酒店」一楼富丽堂皇的咖啡座,林夕海一眼就看到,刚从英国回来的戴安妮正向他挥手。
坐在她身边的,是她已交往两年的男友Lester。Lester是中英混血,这次戴安妮去英国,一方面是为了工作,要写几期关于时装的采访稿,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拜会对方的父母。
「一个月没见,总算知道回来,你是不是已经玩得乐不思蜀了?」向Lester打了个招呼,林夕海含笑拉过椅子坐下。
戴安妮看上去春光满面,和Lester双手紧扣,看来好事已近。
「怎么会呢,有小海在这里,我怎么会舍不得回来?」戴安妮笑道。
「哦?有Lester在你身旁,我会相信才怪。」林夕海打趣她。
「什么嘛,我是那种重色轻友的人吗?」戴安妮不悦地瞪着他。
「是是,你当然不是。」林夕海笑道。
「小海,有件事我想宣布。」戴安妮认真地看着他,「我和Lester打算在年底结婚,你愿不愿意做我们的证婚人?」
虽说是意料之中的好消息,但喜悦还是瞬间席卷了林夕海心头。
「太好了,恭喜你们,我当然非常乐意!」
「谢谢,我就知道小海肯定没问题的。」
看着戴安妮如花般美丽的笑靥,林夕海止不住微微上扬的唇角,好友终于如愿以偿,有了幸福的归宿,这份快乐,连带感染了他的心情。
接下来,戴安妮兴致勃勃地谈到婚礼的安排,西式还是中式,请多少人,规模如何,去哪里渡蜜月等等,订下婚期是很容易,但结婚前的准备工作,却是项巨大繁琐的工程。
林夕海几乎可以预见,今后很长一段日子,他的空闲时间都会被戴安妮的婚事所占据,当然,他甘之如饴。
谈兴正浓时,游移的目光微微一抬,无意捕捉到一抹熟悉的影子,当时还未曾在意,一秒后,林夕海立即醒悟过来,猛地闭上嘴,掉头直直盯着刚才那抹身影……
「小海,你怎么了?」顺着他的视线,戴安妮看过去,不禁愕然轻呼,「这不是华子安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是啊……」林夕海下意识应着,目光死死地盯着刚从酒店大厅里走出来的一对男女。
男的是华子安没错,女的,却是一位他从未见过的女子,不,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位「女士」。虽然涂着厚厚的粉底,穿着颜色鲜艳的大衣,但年龄的痕迹,却不是高档化妆品所能轻易遮盖的。
华子安很亲热地搂着那位女士的肩膀,还不时俯下身,在她耳畔低语,惹得她咯咯轻笑……
若非太过熟悉这个身影,林夕海会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只见华子安全身焕然一新,穿着一看便知身价不菲的名牌服饰,颜色花俏得很,头发烫染成棕黄色,有几缕还挑染成了醒目的金色,摇身一变,和时下的街头青年一样,成了哈日族,跟第一次见他时的朴素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林夕海倏地站起来,疾走几步,挡在他们面前。
「林……林大哥……」华子安一看到是他,整个人呆住,血色顿时从脸上褪去。
「小华,这是谁啊?」大概是林夕海的表情太过可怕,陌生女子不悦地拉了华子安的衣袖。
近距离观看,林夕海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女人看上去最起码有三十五岁以上,眼角都露出细细的皱纹,和华子安在一起,明显是姐弟配。
「徐经理,这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先走,我们有几句话要谈,等谈完了,我马上过来。」华子安对那女子小声说。
「那你快一点。」女子面色不善,看看林夕海,再看看他,板着一张脸,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林夕海冷冷看着华子安,面似寒霜。
「这个……呃……那个……」华子安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
顾不得戴安妮等人,林夕海一把扯过华子安,在众目睽睽下,将他像老鹰拎小鸡般,拎到男用洗手间。
「林大哥,好痛,放开我啦……」华子安大呼小叫,林夕海则一转身锁上洗手间的门,不让别人进来。
「你上次说的甘肃老乡,就是那个女人?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林夕海双手抱胸,冷冷倚在洗手台前。
「就是她没错……」华子安忐忑不安地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她的确是甘肃人,叫徐芳,开了一家电器商店,很能干。我是在跑业务的时候和她认识的,因为大家都是老乡,彼此感觉都很亲切,然后,就渐渐混熟了……」
「什么时候,开始和她混在一起?是不是你突然辞职的时候?」林夕海打断他,直接了当地问。
「呃……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华子安讪讪地抓了抓头发。
林夕海心里一震,原来他这么早就已经出轨了!
那上次在超市看到彭亦寒……
回想起来,林夕海不由得呼吸一窒,难怪最近他的眼皮一直跳个不停,难怪那天看到他,他的表情那么微妙,暖昧的笑容、黯淡的眼神……原来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觉,可他却什么都没说!
「为什么!?」林夕海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知道自己所丢掉的,到底是怎样宝贵的东西吗!
「我觉得……我可能还是喜欢女人的。虽然彭大哥很照顾我,我也很感激他,但要一辈子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我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大的勇气。最近,公寓楼里的邻居似乎也猜到我和彭大哥的关系,整天指着我们背地里指指点点的,彭大哥不在意,可我却受不了。」
华子安低垂着头,一只脚下意识地蹭着地面,「认识了徐芳后,我觉得她不错,虽然有点凶,但很会照顾人,对我也好。和女人在一起的感觉,果然还是和男人完全不同。我以前都没怎么和女生交往过,一直以为自己只爱男生,现在看来,其实不是,对女人我也很行啊。我知道,她看上去年纪比我大一点,但我也有自知之明,像我这样其貌不扬、一无是处的小混混,没几个正经女人看得上,她愿意和我在一起,已经很不错了。」
「那彭亦寒怎么办,你和他有四年的感情啊,就这么放弃了吗?」林夕海沉声道。
想起男人,他的心里不由纠结成一团。
当时,曾坚定地说着要对华子安一生忠诚的他,可曾想过,他竟有被先背叛的那一天?
虽说出于个人的私心,他巴不得他们分手,但一想到男人会遭受怎样的打击,林夕海就宁愿他们还在一起。
华子安抬起头,眼中有一丝愧疚之色,但脸上的坚定,却分明告诉林夕海,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对不起,林大哥。我知道,一切都是我不对,但是,我还是想要过正常人的生活。如果你想揍我的话,就动手吧!」
这句话让林夕海失声冷笑,「这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我又有什么资格插手过问?」
依彭亦寒的性格,根本会一声不吭,任他走吧,那他又何必枉作小人?
原来他们的感情早就有了裂缝,但彭亦寒却守口如瓶,一点风声都不透露,这其间他们也见过几次面,他竟隐藏得滴水不漏,他还当他是朋友吗,或只是纯粹把他当成外人而已?
一时间,林夕海不禁心潮起伏,既是苦涩,又是悲伤。
「林大哥,对不起,我真的要走了,她还在等我。」华子安打开门锁,略一停顿。
「对了,上个星期,我就从彭大哥那里搬了出来。如果你有空的话,替我去看看他吧。」说罢,他就走了出去。
混蛋!
脚步声渐渐消失,林夕海忍不住一拳砸上大理石面的洗手台,钻心的痛,顿时自指节处蔓延开来。
他不知道,这痛是因为华子安像丢弃垃圾一样丢掉彭亦寒,还是在气彭亦寒守口如瓶的缄默,让他觉得,因他俩在一起的和谐画面而黯自神伤的自己,简直像个十足的傻瓜一样!
怀着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怒心情,林夕海简短地和戴安妮告别后,就直接杀到彭亦寒家里。
据他所知,彭亦寒应该在五点左右就下班了,然而,一直等到华灯初上、夜凉似水,也不见男人的踪影。
这家伙……
按捺住自己焦燥的心情,林夕海把抽剩的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灭,马上又点了一根,狠狠吸了一大口,任有害的气体在肺部周游一圈后,才缓缓地、解愤般把它吐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楼道处,终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一个摇摇晃晃的黑影冒出头来,脚步踉跄,走到林夕海身边,晃了晃,差点摔倒。
林夕海连忙一把将他扶住,后者抓住他的手臂,把脸凑近,看了半天,突然咧嘴一笑,「夕海,怎么是你?」
他一说话,便扑面传来一股浓重的酒臭味,林夕海不由皱了皱眉,「你去喝酒了?」
「嗯,喝了一点。」
彭亦寒嘻嘻笑着,又喷出一股酒气,然后摸出钥匙开门,却几次都对不准,最后还是林夕海看不过去,把住他的手,才打开了房门。
一进门,林夕海立即把灯拧亮。
入目所及的客厅,一片凌乱,让他倒抽一口凉气。
碗筷四处摊在餐桌上,甚至还有吃剩的食物,散发着一股馊味,报纸杂志随处可见,衣服乱扔在椅子和沙发上,向前走了几步,发现踩到了什么,一低头,即看到不少未拆开的信件,就这样任意丢在玄关处。
他印象中的男人,从来都是整洁干净、清清爽爽的,从未见他这么邋遢过。
挣脱林夕海的搀扶,彭亦寒往前走了几步,跌入沙发中,一动不动。
「你还好吧?」林夕海担心地坐在他身边。
「渴……」彭亦寒微睁开眼睛,含糊地吐出一个字,近距离观察,他眼中布满血丝,想必是好几天没睡了。
「你等一下,我给你倒水。」
林夕海连忙到厨房,晃了晃水壶,却空空如也,于是接了点水开始烧,然后打开冰箱,所幸找到一瓶矿泉水,于是拿过来,捧住男人的头,慢慢喂他喝下……
大概真的有点渴了,彭亦寒就着他的手,急切地大口喝起水来,喉结上下起伏,下巴有一层青青的胡渣,整个人似乎瘦多了。
这副颓废的模样,让林夕海整颗心都揪到了一起,先前的怒火,早已消失无形。
在沙发里静静躺了一会儿,似乎感觉好过一些,彭亦寒微睁开眼,看着林夕海,略显疲倦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今天,我看到小华和……」林夕海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男人的眼睛虽然安静,却有无法掩饰的沉痛。
「我知道。」动了动嘴唇,彭亦寒缓缓吐出一句。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林夕海忍不住问他。
「我不想你担心。」
淡淡一句话,堵住了他所有未出口的指责。
又是这种自以为是的体贴!
真是够了,林夕海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该痛恨。
「其实,在小华正式和我说,要从B&P辞职前,我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他开始一天比一天更晚回家,和我在一起时,也是心不在焉的,身上还隐隐有女人的香水味……」彭亦寒叹息一声,悠悠道:「我一直在等,等他向我解释,等他回头。只要他愿意回到我身边,我就打算什么都不问,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可是,他最终还是决定搬走……」
林夕海半晌说不出话来,胸口一片窒息的冰凉,就像被一柄寒气四溢的利刃深深刺中。
「你……就这么喜欢他?」
好不容易,他才干涩地挤出这么一句。
「是啊,四年的感情,不是那么说放就放的。」彭亦寒凝视着他,露出苦笑,「我一直以为,我会和他在一起。一开始是他主动,是他让我觉得,原来像我这样的人,也是有人喜欢的;是他让我的感情,有了一个安身之处;是他,让我这些年来,都有人陪伴、有人关心。不管结局如何,这些让人一想就觉得温暖的东西,我不会轻易忘记。」
林夕海垂下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爱他,这个男人,也许是真心爱着华子安。
一想到这里,他就痛得说不出说话来!
以前,他还抱着一丝幻想、一丝自满,自满于男人虽然喜欢华子安,却绝不会像爱自己那样爱他。毕竟他对他说爱他,却只说要对华子安忠诚。
当年那句告白,既是一道死刑判决书,同时,也是他的救赎,是他到今天,不管再怎样心痛,都能强忍住并待在男人身边的所有精神支柱。
然而,他却忽视了时间的力量。
五年,整整五年,他和他有五年的空白,而他和他,却有五年朝夕相处的时间!
时间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时间无法把喜欢变成爱吗?
时间不会让他把他渐渐淡忘,把昔日说过的爱语,全部化为风中的透明吗!?
时间给出了最好的答案、对他而言最残忍的事实。
他没有想到,他竟在乎华子安到这个地步,而华子安的背叛,又让他受打击到如此地步。
为什么要看着别人,为什么要为别人受伤?他明明说过爱他,他在乎的,应该是他,而不是别人啊!
难道,是因为已经不再爱了?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再爱了?
猜想着这个可能性,林夕海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降到零度,内心因这极度严寒,而瑟瑟发起抖来。
「你怎么了,是在替我难过吗?别担心,我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接受而已,我会好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误以为他在替他难过,彭亦寒抬起手,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林夕海再也忍不住,一把死死握住他的手,力道之大,让彭亦寒都有点吃痛,小过他没有抱怨,只是朝他露出淡淡的微笑。
「夕海,你变得温柔了,真的是个温柔的好男人啊。」
喉头涌上一股热潮,令林夕海无法言语……
多感受一点,多看我几眼,多发掘我的好,我真的和以前截然不同了,而这些改变,全都是因为你啊!
我爱你,你不也说会一直爱着我吗,那就不要轻易去爱上别人啊。不要为别人那么受伤,他走了,还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所以,今后看我,只看我一个人,好不好?
林夕海咬牙看着男人,内心发出绝望的呐喊,可男人不但没有听到,反而累了似地闭上眼眸,翻了个身,顿时抽出被他握住的手指,然后背对着他,渐渐进入梦乡……
替他盖上厚毛毯,林夕海坐在沙发另一端,沉默凝视着男人的背影,一直没有合眼。
冬季深夜,滴水成冰,在彻骨的寒冷中,他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仿佛已成一座冰雕。
第十六章
彭亦寒虽说让林夕海不要担心他,但他做出的举动,却让人不得不担心。
连续一个星期,几乎每天晚上,林夕海都必须去酒吧,把喝得醉醺醺的彭亦寒给拖回家,要不然,他就极可能像那些流浪的醉汉一样,在随便哪个街头,露天席地而眠。
安慰过、苦心劝过、甚至连骂也骂过,彭亦寒面对他时,态度良好,一味点头发誓,下次绝不再喝,但一转身,就把自己的誓言抛到脑后,继续在酒吧喝得昏天黑地。
长久以来,他都是循规蹈距的一个人,从无不良生活嗜好,但华子安的离开,似乎让他内心那根「好好先生」的道德规范之弦突然绷断,就像一只掉了线的风筝,被狂风吹着,摇摇晃晃,再也画不出原先的直线,而是顺着歪曲的轨迹,朝并不让人乐见的方向坠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