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跟你说?」闻宇的心揪得更紧了。
「是啊,我那时太困了,也没怎么问他。就问什么时候走,他说马上就走。我还以为他和你一起去休假,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叫他好好玩,后来又睡着了。难道他是一个人走的?」
「没有,他从来没和我提过。前几个小时,他突然从『流星屿』辞职,我自己也很错愕,所以才到处找他。」
「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凌飞猜测着。
「就是因为什么事都没发生,才让人更着急。」闻宇苦笑,「他什么都不告诉说,我本来以为,他已经接受了我……」
那一夜,他的确是在他怀里!到现在,他体内还深刻着他的热度和每一寸肌肤接触的记忆。
「不要着急,也许他只是说说而已,也许是我做梦做糊涂了。说不定天亮他就会回来。」凌飞安慰他。
「希望如此。」闻宇已六神无主,几乎像祷告般叹息着。
「到客厅坐一会儿吧,喝杯水,你可以在这里等他,说不定他只是下楼买点吃的,马上就会出现。」
凌飞拉他到客厅,屁股才沾到沙发上,闻宇就像被雷劈中一样僵直。
触目所及,沙发前的茶几上,搁着一块长方形的男士手表,那正是他前几天送给他的礼物!
手表下压着一张便条笺,闻宇把它抽出来,指尖在微微颤抖上面只有三行字:
不适合我的东西,还你。
一个月已到。
不要再见。
◇ ◇ ◇
简洁、冷漠、绝情,典型的池凯风格。
这三行字,像三刀冷冽的尖刀,深深地、狠狠地捅入闻宇心脏。
他感到心脏深处一阵冰冷,冰冷过后,剧烈的痛楚像海水决堤般,冲破了他的胸腔。
那种痛无法抵挡,亦无法用语言形容。
他知道自己受伤了,这一次是真的伤到了致命处。他想他是不会好了,就这样流血至死吧,只可惜就算把血流光,那个无情的男人,恐怕也不会再多看他一眼。
他实在太高估自己了!以为能用深情感化他,以为这一个月的朝夕相处能改变什么。现在想来,其实他一开始就在敷衍,只是受不了他的纠缠和骚扰,才答应和他相处。可他竟还以为,与别人相比,他是不同的。
然而,这几句留言却狠狠扇醒了他,告诉他,他有多么一厢情愿、妄自尊大。
只用一张便条笺打发,他甚至连让他面对面说分手的价值都没有!
这一个月来,那么多次机会,哪怕给他一点点征兆也好啊,可是男人却狠心地连半点迹象都不透露,害他一直觉得有希望,觉得幸福触手可及。谁知一觉醒来,春梦成空,他被他从幸福的巅峰狠狠推落,摔个粉身碎骨。
然而,他却无法埋怨任何人。
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吧!
一开始,他就警告过他,他明知危险,明知会受伤,还是飞蛾扑火,一头栽了进去。所以现在这个结果,他也必须毫无怨言地承受。
他只是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错了?是他太爱他了吗?是他太束缚他了?还是这份爱令他窒息,所以才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不要再见」……
几番纠缠温存,几番用心良苦,得到的,竟不过是这四个字。把头发深深插入发间,闻宇发出了类似受伤野兽般嘶哑的呜咽……
【第十章】
在火车上颠簸了一天一夜,池凯拎着简单行李,住进了B市第二中心医院。这家医院以脑科著称。医院总面积不大,环境清幽,交通便利。
他的医房共有三位病人,一位是上了年纪的黄姓老伯伯,胆结石,刚动过手术,早晚都有子女轮流照看,看得出他的子女都十分孝顺;另一位则是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从商,严重胃出血。池凯是他们之间最年轻的。
「许文凯,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的主治医生——赵医师,在一群护士簇拥下进行例行检查。
「和平时一样。」
不想被人找到,池凯用了假身份证,挂在他床前的牌子上,写着他的大致资料:
姓名:许文凯。
年龄:二十六岁。
「你的手术排在这个星期五,还有三天,很快就会到了。」赵医生看了一眼他的病历,眼中不无同情之色。
这个年轻人,得的是良性颅内肿瘤,换句话说,就是脑癌。
「谢谢医生。」池凯淡淡一笑。
和以前不同,他身上那种冷冽傲然的气势已完全消失,剩下的,只是无声的沉默和淡定。
「幸亏发现得早,你的肿瘤是良性的,进行手术治疗,应该能顺利切割。只要今后不再复发转移,你还有大把的人生可享受,年轻人。」赵医师笑着安慰说。
「我知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那双淡漠的眼眸,并无一丝惧色,好像这只是个切除阑尾炎的小手术。
赵医师钦佩地点点头,身为医护人员,什么样的病人没见过,但从眼前这位年轻人身上,他看到了,何谓真正的淡泊。
生和死,对这个年轻人而言,仿佛只是一场过眼云烟。
医生走后,黄阿伯的子女们接连前来探访,带了一大堆补品、水果和一罐满满的鸡汤,病房顿时热闹起来。
「小许,来,来。」黄阿伯热情地朝一旁独坐的池凯挥手,「喝碗鸡汤。」
「阿伯,不用了,我不饿。」池凯笑着推辞。
「鸡汤又占不了多大的地方,他们给我炖了一锅,快撑死我老头子了,你来帮我解决一点。」
「那……我就不客气了。」
听他这么说,池凯不好再推辞,只能端过一碗。
「作孽啊,像你这么乖巧的小孩,居然没有一个人来探病。小许,你父母呢?」黄阿伯心疼地看着他。
「都过世了。」
「啊?真可怜,那你结婚了吗?有没有女朋友?」
端住碗的手顿了顿,池凯抬起头,「被我甩了。」
「为什么?因为你的病?」
「性格不合。」池凯抬起头,笑了笑,随便扯了个借口。
选择一个承受所有的重量,是他二贝的任性和生活方式,不告诉男人,是不想他为他担心,在没有确定自己是否真能平安归来前,他宁愿以那样决绝的手段来让他恨他,也不想在涕泪交加中要死要活地上演一出「生死恋」。
「那你的朋友……」
「不想他们担心,所以一个人也没有通知。阿伯你也听医生说了,是良性的,切除就没事了,我一个人能行。」
「话是这么说……」
这可毕竟是剖开脑子切除肿瘤的大手术,危险得很,身边又没有一个人陪着,万一……
「很好喝,谢谢阿伯,我有点累,先睡觉了。」池凯把见底的碗递还给他,打了个呵欠。
「哦,那我们把声音放小一点,你早点休息吧,养足了精神好动手术。」这小伙子的年纪和自己的孙子差不多,黄阿伯看着很是心疼。
说是睡觉,其实根本没有半点睡意。
失眠久了,池凯知道今晚不可能奢望睡神降临,于是他干脆闭目养神,静待时间过去。
一分一秒,十点以后,病房便一片寂静,身畔传来另一位病友均匀的呼吸,掺杂着老伯的打鼾声……
大脑某处一点,持续着针扎般隐痛,胃部上下翻涌,几欲呕吐……他没有吃止痛药,也没有按铃叫护士,只是承受着这种病痛,勉强撑起身体,拿枕头靠在腰上,拉开了床边的窗帘。
白天风和日丽,夜晚自然星光灿烂。
从他床上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这一片闪烁的星空,漆黑夜幕点缀繁星,遥相呼应,美不胜收……
漫山遍野的星光,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他想起那一天,当他压在他身上时,他眼中也是布满了像现在一样美丽的星光,让人百看不厌。
于是他望着窗外,无声的笑了。
一个月,时间太短,还来不及相爱,还来不及诉说,还来不及相信,他就已几乎耗尽了生命,而一生,一生又在哪里呢?
这条路实在是太漫长了!
如果没有这个男人,一切该会多轻松啊!他可以不必像个贼一样窝在这里看星光,可以不必忍受这些头疼和呕吐,可以凛然毫无牵挂地走入手术室,把一切交给未知的命运。
可是现在……
现在他居然会害怕,怕自己挺不过这一关,怕无法再见到那个男人,怕就算切除后癌细胞仍会扩散转移,怕即使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最终也只能分离……
他居然会一连用这么多个怕字,要知道,他从十五岁那年起,就再没怕过任何东西!
于是他逃了,像个可耻的逃兵,连句解释都不敢当面说,他想必一定很恨他,大概恨不得吸他的血噬他的肉。
这个男人毁了他平静的生活,而他居然还会因思念他而无法入眠。
再次自嘲地扯动唇角,池凯一直凝望着窗外的夜空,直到黑暗遁去,光明来临……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肿瘤切除手术非常成功,等池凯醒来,已是星期日的早上。
恍若隔世,内心悲欢交集。
大脑某处,疼痛已不复存在,只是全身沉重……也许,他终于度过了眼前这一劫,只是不敢想像明天,也许过不了几个星期就会复发,也许下一次不会像现在这么幸运……
去想明天做什么,他本来就是个设有明天的人。
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试着撑起身体。
「许先生,不要乱动,你刚醒,要好好静养。」
年轻的护士连忙按住他,圆圆的脸上印两个可爱的酒窝。
「手术很成功,几个星期后应该就可以出院了,恭喜哦,希望今后不会再见到你。」
「谢谢。」池凯的声音十分暗哑。
护士贴心地递给他一杯水,并拉开窗帘。顿时,迫不及待的灿烂阳光霎时涌入,驱散了房内所有阴霾。
「许先生,做完手术后,你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护士笑吟吟地看着眼前这个即使在病中,依然动人的男子。
沐浴在阳光下,他略显寂寞的侧脸,苍白、消瘦,却美丽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最想做一件事……」池凯沉吟着,缓缓摊开自己掌心,那上面,躺着一块钱硬币,正在阳光下反射着灼灼光点……
「这是……」护士问道。
「是我向他要的一元硬币。」
池凯低头凝视着这枚硬币,离开他后,他一直把它藏在身边,刚才手术中,自始至终都紧紧攥着它。
上面残留有男人的气息,虽然一天天淡化,却仍是支撑他的强大力量。
「知道自己得了脑癌后,我就向他要了这块钱,我告诉自己,我欠他一块钱,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撑下去,等健康恢复后还给他,虽然他并不知道我向他要这块钱的真正目的……」
「她是你的……的女朋友?她一定长得很漂亮。」护士小姐觉得心里有点酸酸的。
池凯微微摇头,「不是,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名义上的关系。」
过去的碎片,在眼前明媚的阳光下,翩然起舞,每一片都那么晶莹剔透,美得令人心碎……
他仰起头,阳光照入他眼眸,一片刺痛,灼伤了他的灵魂……如果它能驱散内心深深寂寞的话,要看多久,他都愿意。
以前一个人,虽然孤独,却并不寂寞,寂寞是在遇到他后才开始,一点一滴,啃噬自己的心灵……尤其是现在这样无人相伴的孤独时分。
然而寂寞这条路,是自己任性的选择,从不曾后悔,包括对男人做的那些绝情的事。可越是临近死亡关口,男人的脸越是一天比一天清晰,深深盘踞,驱之不去……
「我想见他,想见那个人……
就像居住在自己的岛屿,原以为可以安安静静,不受干扰,没想到遇上他,顿时天翻地覆……我的岛屿四分五裂,所以,我别无选择,只能去往他的地方……只能是他,不可以是任何其他人。只要有他在就可以,从此哪里都不去,哪怕我知道自己没有明天……
只是不知道,我是否还有机会,能再次回到他身边……」
他原本是那么不动声色、冷漠淡定的男人呵,缓缓嗫嚅着,竟忍不住流下热泪……
而年轻的护士,早已泣不成声。
◇ ◇ ◇
三周后。
池凯顺利拆线出院,身上所有积蓄悉数交了手术费,但还有一部分护理费没有缴完,他决定留在当地打工赚钱,以补交不足的款项。
很幸运的,费时二天,池凯便在市中心找到了一份,二十四小时在便利店打工的工作,吃自己解决,住就住在便利店二楼的小阁楼,顺便看店。
年过半百的店长开给他的薪水虽然不高,但在解决温饱外,还能存下一部分钱,池凯算过,大概三个月左右,他就能还清护理费。
一个人在异地,池凯沉默地过着每一天,既没有打电话给闻宇,也没有通知凌飞或阿吉,其实,有几次,他的手就按在话筒上,却迟迟没有拔下号码。
池凯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那个男人,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不告而别的行为,更不知道,是否应该把真相和盘托出。
他还没有准备好,把全部的自己在他面前悉数剖开的勇气。
我想见他,想见那个人……
虽然内心深处,无时无刻不在说着这句话,可即使被思念煎熬至此,他也不想贸然冲到男人面前,他还没有足够的自信,去直面他可能有的表情。
池凯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可他的确在害怕着。
在这种矛盾的挣扎中,时间一天天流逝。
「凯哥,你在想什么?」
眼前蓦然出现一张女孩甜美圆润的脸庞,留着短发、身形高挑的少女笑嘻嘻地对他晃着手,这是店长十八岁的女儿——何冰冰。
「没什么。」
池凯淡淡地说,把货车上的箱子一只只搬到推车上,堆好,伸直腰,擦了把汗。
已过傍晚,店前街道上人流如潮……
「凯哥你留了好多汗哦,我来帮你擦擦吧。」何冰冰拿着毛巾,亲热地凑过来替他擦汗。
「……谢谢。」池凯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略显尴尬地僵立着。
何冰冰「噗」地一声笑出来,「凯哥,这是你害羞的表情吗?好可爱哦。」
一个大男人,没想到活这把年纪,居然还被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女生说可爱,池凯露出不知是苦涩还是自嘲的表情。
「凯哥你有女朋友了吗?如果没有的话,要不要先考虑我呢?我长得漂亮,个性可爱,功课又好,还是你现在老板的女儿,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对象哦。」何冰冰笑嘻嘻地对他眨着眼。
现在的新新人类一个比一个直接,池凯有点吃不消这种攻击。
「你喜欢我哪里?」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