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高逸静不知道呆滞了多久,高逸轩才道:“三弟,其实我们早已商讨过了,不是吗?你记得她,她未必记得你?你这样难过只是自讨苦吃。还有,你今日将君怀麟气晕了过去,你晓得吗?”
高逸静慢慢的转动着眼睛,忽然抓住高逸轩的袖子,答非所问地道:“他呢?他到哪里去了?”
高逸轩道:“被他义兄带走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落脚。”
高逸静忽然下床,穿起鞋子,高逸轩惊道:“你要做什么?三弟。”
“他是男的又怎么样?我爱他,我知道他也会爱我的,我只是一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而已,他还是原来的他。我真是笨,竟然为了这种事受了打击,二哥你跟卫鞅,不是是也很快乐吗?”
卫鞅是高逸轩从远方带回来的男孩,年约十七、八岁,原本这男孩以杀高逸轩为天职,高逸轩将他安顿在高家,不但教他武功,还要他安心读书,两人的关系错综复杂,后来两人变得很亲密,几乎就跟夫妇一般,而高逸轩更是十分的爱怜这个男孩,他在人前的冰冷,在男孩面前怎么样都使不出来。
“三弟,你还不明白吗?他不会爱上你的,他要成亲了。我询问过,他是个秀才,颇有文才,被称为山西那里的才子,已经跟他表妹定亲了,且不久之后就要成亲,他对男人完全没有兴趣。而且他那日看到你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若说有的话,只怕你当众污辱了他,往后他看到你,只会恨不得想杀了你。”
高逸静一愣,“他要成亲了?”
“是啊,三弟,我们早已商讨过了,上辈子是上辈子,这辈子是这辈子,他可能会爱上别人,与他人成亲,到时你要跟他说什么?说你是他上辈子的相公,所以他应该要跟你在一起吗?没有人会接受这种话的,三弟,你就死心吧!”
高逸静慢慢的摇头,“不,除非是他亲口说的,否则我不会接受,我知道他爱我,我们生生世世都是相爱的。”
高逸轩拉住高逸静的手,他知道他痴情得很,要不然也不会一辈子花了这么久的时间,在找一个几乎不存在的幻梦。
“你听二哥的话,别去。就算你去了,他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的,只怕没有捅你一刀,已经算是给足你面子了。”
高逸静扳开高逸轩的手,忽然回道:“如果我要你立刻跟卫鞅再也不要见面,你肯吗?二哥。”
高逸轩一颤,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高逸静又道:“我知道你是万万不肯,纵然要你割下身上所有的肉去保留卫鞅,你也会同意的,那你更应该了解我的心也与你的心一般,我爱他,我在梦里梦了几千、几百次,每一次醒来才知道是梦,你知道那种痛苦多么伤人吗?现今让我找着了他,除非他要我永远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否则我绝对不会放弃,况且,他只是要成亲,在还没有成亲之前,我就还有机会去跟他培养感情。”
高进轩松开手,无言以对,逸静一向话少,他不知道他的情感竟是如此的火热。“好吧,你去找他,出门在外,万事小心,若是事情不如意就回来。”
高逸静心里十分感动,“多谢你了,二哥,我会带他回来的。”
高逸轩轻道:“刚才说不知道他们落脚在何处是骗你的,他们住在千喜客栈,我派人查过了,君怀麟住在楼上往右的第三间房,你自己小心吧!”
“谢谢你,二哥。”
* * *
半夜被急猛的敲门声惊醒的客栈掌柜。一脸不悦的打开门,一边臭骂道:“哪个混蛋小子,这么晚还扰人清梦……”
掌柜的声音忽然停止,因为在他眼前出现了一锭大大的金元宝,掌柜的整个视线都移不开那个金元宝,而且还不停的吞着口水。
“我要投宿。”
“客倌,本客栈房间已经客满,最近高家大开筵席,所以附近的客栈都客满了,我们客栈也不例外。”
高逸静轻声道:“我没有要你赶客人出去,只是可否让我跟客人一起合睡,那这个金元宝就是你的了。”
“这个当然是没有问题。”掌柜的立刻拿过金元宝,有钱能使鬼推磨,而且还是这么简单的事。
“我要住楼上往右的第三房。”
高逸静指定房间,而掌柜的只要有银子拿,他当然不会推拒,就算高逸静要住他的房间,恐怕他也会点头同意。
“是,客倌,你跟我来,我跟那房间的客人说一下。”
高逸静跟在掌柜的身后,掌柜的进入房间,不知道跟君怀麟说了些什么,只听到房间里传来细细的声音,然后掌柜的出来道:“客倌,没问题了,你自己进去吧,不过要挤在同一张床上,有些不便罢了。”
高逸静脸部表情虽然没有改变,但是心的跳动,让他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紧张,他慢慢的推门进去,然后合上门,房间里暗暗的,只点了一盏很小的油灯,只能大概看出房里的轮廓,但是看不清对方的面孔。
“听说你家里一时出了大事,所以你急着赶回家,却没客栈可住,是吗?”君怀麟从床上坐起身,他语音十分柔软地说着。
一听到他的声音,高逸静整个人都僵直了起来。
君怀麟让出了些床位,“听掌柜的说,你要到山西去,我是山西人,人不亲土亲,既然都是同乡,若是有事,我也可以帮忙。啊,我实在是太多话了,你大概累了,赶快上床睡吧!”
高逸静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他脱了鞋子,进入被窝里,感觉到被子里君怀麟传来的一阵暖意,而君怀麟此刻正睡在他的身边。
高逸静的手臂微动,可以轻触到君怀麟的发丝,柔软地披散在他的手臂上,他感觉到那发丝的香味,不禁让他全身轻颤。
君怀麟并没有睡着,他似乎心神不定,翻来覆去的。
高逸静见状询问道:“你睡不着吗?”
君怀麟不好意思的说:“我今晚发生了一些事,心里有些闷气,所以睡不着。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一点也没有,反正我也睡不着。”
君怀麟听到他的话,似乎有些失笑。“你这人真好心,我吵到你,你还安慰我,我听掌柜的说,你好几夜没合眼了。”
不知道掌柜的究竟是向君怀麟说了些什么,高逸静想起二哥说君怀麟是个才子,想必要引起他的注意,该说些诗情画意之事,会让他更有兴致与自己攀谈。
“君公子,你有没有觉得今夜的月色特别美?一个旅人若是在异乡看到这样的月色,定会想到李白的静夜思,既浅显又平实。”
君怀麟吃惊的将脸转向他,只不过灯火实在太暗,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他依旧没认出这个人就是晚上把他气得半死的高逸静。
“你说得很好,这位兄台,我未曾出过远门,这次来到苏州,虽然一路上开了不少眼界,但有时离家过久,也忍不住有些怀念,尤其是看到月色时,就会有着深沉的怅然。不知道这位兄台专姓大名?”
“我姓高。”
听到对方姓高,让君怀麟忽然想起今夜的事,那个当众污辱他的人也姓高,君怀麟的脸色稍显难看,但是他不想让这种不愉快的心情左右自己的情绪。
“高公子。”
“你可以叫我高大哥,我年纪应该长你几岁。”
君怀麟觉得这个人似乎很好相处,于是他改唤道:“高大哥,你这次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吗?”
“没有,我自小就离乡背井,到山上与一位隐居的大师生活,一直到了十五、六岁,才自己一人出外行走,从漠北走到南蛮。”
听到他的经历这么丰富,君怀麟吃惊道:“那高大哥一定是个见多识广的人。”
“也还好,我是因为出去寻人,所以才甘愿十年来吃了这么多苦地四处游荡。”
“啊,原来你是为了找人,那想必是非常重要的人吧!”
“没错,那人对我非常重要,她是我的妻子。”高逸静柔情的道。
君怀麟又吃了一惊,“你十五、六岁就出去寻找你的妻子,想必你们很小时便订了亲,却因故而分散是吗?”
“说来你一定不会相信,我未曾订过亲,也未曾娶妻,其实连我也不曾见过她。”
这段话有点奇怪,甚至不合常理,君怀麟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寻找一个你不知道的人呢?”
“你相信吗?我与她生生世世都是夫妻,且十分恩爱,所以这一世我也想找到她,与她厮守一生。”
君怀麟听得睁大眼睛,开始怀疑在他身边的人恐怕不太正常。他虚应了一下,“今夜已晚,想必你也累了,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吧,”
见君怀麟没有反应,高逸静反而紧张的问道:“你相信吗?君公子,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君怀麟本来想说谎,但听见对方说话语气十分焦急,便淡淡地回道:“我是不信这种事,而兄台你最好也不要继续沉迷下去比较好,前世虚幻,看不见也听不到,若为了这种事去寻一个莫名的幻梦,岂不是要误了你的大好前程。”听他这么一说,高逸静心都凉了一半,“你不曾有过这种感觉吗?君公子,你不曾有见到某一个人,就萌生非得要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吗?”
“有啊!”
君怀麟说话的音调顿时柔和了下来,他的心情因为想到这个人而十分愉悦,这使得高逸静方才凉了一半的心,又渐渐的泛暖。
“是谁?是你最近遇到的人吗?”
君怀麟说话有些吞吐,几乎说不出口,高逸静满心期待他会说出自己的名字,想不到君怀麟却甜蜜地说:“说来你一定会觉得可笑,我想的人正是我的表妹,她就快要与我成亲,我觉得我真是太幸福了,竟然能与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成亲,一想到这里,今夜所受的闷气就全都消散无踪。”
高逸静像全身浸在冰冷的水里一样,他全身发冷,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他想抓住君怀麟的臂膀,让他转过身来,询问他是不是说错了,但他却僵硬的连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
“我表妹长得很漂亮,而且大方体贴,早在小时候,我就希望长大后能娶她为妻,如今美梦得以成真,当时我求亲被应允时,心中可说是喜悦无限。”
高逸静脑子顿时停止了思考,他抓住身下的被褥,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断气一样的难受。不,应该说,他宁可断气也不想听到这些话。
“我最近要与表妹成亲,心里总是又甜又酸、百感交集,见到了表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然而,没见到她时,心里又满满的都是她。高公子,你爱着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也这样的想着一个人呢?”
“你这么爱你表妹吗?”高逸静说出来的话,已经哑得不似人声。
君怀麟脸红了起来,“大男人说这些爱不爱的,实在是可耻、可笑,但我实在无法想象,若是没有了表妹,那我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如果出现了一个比你表妹更美丽、更温柔体贴的女子,你会舍你表妹而爱那名女子吗?”
“怎么可能。”君怀麟一下就否决了这个说法,“世上再没有比我表妹更美丽、更温柔体贴的女子了,至少在我的眼里没有。”
从这些话里,高逸静知道君怀麟深爱着自己的表妹。他按住自己的左胸,一颗心就像快要停止跳动似的发疼,这使得他脸上流下一滴滴的冷汗。“如果有人比你表妹更爱你,你有可能爱他吗?”
“感情岂可三心二意,纵使这个人再怎么爱我,但我怎么可能会拿我的感情去做违背表妹的事。我爱我表妹,其他人若是要爱我,那我也无法回报。”
高逸静忽然颤抖着问:“若是那个人没有了你也会活不下去,且他花了一辈子时间在找寻你,你会对他有感情吗?”
君怀麟摇头笑了起来,“爱本就要你情我愿,我此生只可能爱我表妹,怎么可能会再去爱别人。若是这个人的情感如此强烈,那我也只好回避,从此以后不再与他见面,也算是落了个清静,希望他能就此冷静下来。”
高逸静全身僵硬,君怀麟的发丝落在他的臂上;他此时才明白这一辈子别说是与君怀麟在一起了,怕是自己表白了爱意,反而会让君怀麟一辈子都要回避不跟自己见面。
一辈子不能跟君怀麟见面……这种痛苦他光是想就要发狂了。
君怀麟背过他,似乎要睡了,高逸静看着君怀麟的背影。他知道只要自己上前搂住他,这一辈子再不可能得到他,他缓缓的转过身,一时之间,他整个人像是快要疯了似地,万般思绪涌上心头。绑走他吧!只要让他跟自己在一起,总有一天他会了解自己的情意的。
但是一个想法忽地窜入脑海——不可能的,就算把他绑走,强行与他有了肌肤之亲,恐怕他只会恨他,不会爱他。君怀麟的个性非常倔强,宁可死,也不愿受辱,若是强行做出伤害他的事,只怕他宁可自尽,也不愿意跟他在一起。
高逸静又翻过身体,他就这样痴痴地看着君怀麟瘦弱的背影,一直看到了天亮,仍舍不得合上眼睛,只怕一合上眼,君怀麟就会从他眼前消失不见。
* * *
一大清晨,君怀麟大叫了起来,声音里净是气愤,而且带着颤抖。
“是你?!”
高逸静缓缓张开眼,自己一夜没睡好,现在眼睛略感到酸疼。“你醒了,昨夜睡得好吗?”
君怀麟从床上一跃而起,他忍不住发怒的吼叫:“你为什么在这里?昨夜跟我讲话的人就是你吗?”
“我拿水来让你擦擦脸,好吗?”
君怀麟看他转移话题,且跟昨夜筵席上一样,痴痴的盯着自己的脸看,不禁打从心底一阵发麻。这个男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竟然追他追到这里来,还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让掌柜的哄骗他,让自己跟他同床睡了一夜,虽然是各睡各的,但是跟这个污辱过他的人睡在一起,此时的他,不愉快的感觉真是笔墨难以形容。
“你马上给我出去,高什么的。”
连他的名字也记不住,高逸静心底一阵痛,他镇定地道:“我叫高逸静,君怀麟,我叫高逸静。”
“我管你叫什么,给我出去,听见了吗?出去!”
“你看到我,不觉得很熟悉吗?君怀麟,难道你一点点印象都没有吗?”虽然已经听到昨夜君怀麟所说的话,但是高逸静仍不想放弃,只要还有微薄的希望,他就不想放弃。
君怀麟怒吼道:“你昨日在筵席上对我做了那些事,我想忘也忘不了,怎么可能对你不熟悉。你立刻给我出去,我不想看到你的脸。”
高逸静知道他正在气头上,现在无论自己怎么跟他说,他绝对听不进去的。他穿上鞋走了出房。
待他离开后,君怀麟立刻换衣整装,打算跟曲青说高逸静追了过来,谁知一打开房门,就见到一盆水跟干净的布巾放在自己的门前。
他心里不舒服的感觉猛的涌了上来,他想也知道这是谁放的。这个人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昨日在筵席上不仅对他十分亲密,而且还在他的身上左摸右抚,让他昨日气晕了过去,没想到回到客栈休息,他夜半便立刻找到他,且跟他同床共眠,现在还放水在他的门前,要让他洗脸。
看此人痴痴望着他的神情,充满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爱恋,他知道现下男风的确盛行,但是被一个男人如此的纠缠,感觉竟是如此的不舒服。想到昨日被他验明正身时,这个人曾经抚摸他的下体,一想到那种感觉,他就忍不住一阵作呕。这个男人不但无聊,而且变态至极,他连见也不想见到他。